子玉忍气吞声,调整一下情绪,柔声道:“我说大小姐,这么走不是办法。你可是要向西去峨嵋,你马快,自去便了,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哧溜溜不需几天便已到了。何必为小子延误行程。小子想去北边,你高抬贵手放了我,就此别过可好?”
只闻身后脆声冷冷一笑,“该死的小淫贼,想跑?咯咯,几个月前也有个同你一般样的采花淫贼犯在本姑娘手里,你猜怎么着?”
“呸!”他大唾了口,“本少爷堂堂七尺男儿,须眉大丈夫,虽不说如何如何顶天立地,又岂能跟那龌龊下作的采花贼相提并论!”
小姑娘嫣然一笑,白晳透红的香腮上露着两个小巧的酒涡,眼波荡漾,青涩中竟透出几分妩媚,他瞧着一恍间竟有点失神。“怪只怪那小淫贼不长眼,碰上本姑娘。人家正巧要练剑,便拿他喂招咯!没想到他色胆包天,手底下却稀松平常得紧,人家一套三十六式‘舞柳剑法’还没走完,就已中了十几剑,一命呜呼了……嘻嘻,早知道就该下手轻点,没准能多玩一会儿。”
子玉心口一凛,颤声道:“你、你杀人了!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她叽咕笑道:“王法?咯咯,本姑娘就是王法!收拾他后,还提他人头去该县衙门领了一百五十两悬赏纹银。”
这婆娘暴力倾向太严重!子玉心有戚戚焉,不知为何有种兔死狐悲的情绪萦绕心中,因陪笑道:“女侠除暴安良,替天行道,小子好生敬仰。不知……不知要将小可如何……”
小姑娘浅笑盈盈,慧黠的目光在他身上来来回回扫视。他直被盯得心头发毛。“你这小淫贼恶迹未彰,罪不至死,姑娘我要将你带回峨嵋做几年苦力……噢不,调教几年,咯咯,由不得你情不情愿。”
不成!万万不成!几年之后大宋朝都玩了完。他想,他们这种与蒙古朝廷不对路的名门正派,十有八九会遭血洗,到时候平白白饶上自己一个岂不冤枉。他迟疑一下,搔搔头,很无辜道:“你大小姐开口闭口‘小淫贼’,小子这些年来深居简出,我做什么了我?”
姑娘心头窝火,反手又是“噗”的一鞭子抽下,柳眉倒竖,“无耻之徒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凭你也想娶姑娘我,卑鄙!无耻!下辈子吧!”眼眶一红,泫然欲滴。犹不解恨,再两鞭抽在他背上。
子玉给打的冤极了,叫道:“挨我何事,我也是包办婚姻的受害者。”
两人对视一眼,她不知想到什么,粉颊没来由浮上两朵晕红,啐道:“下贱小子打小不学好,你怎地不摸着自己胸口的伤疤问问良心?”
子玉哑然失笑,“那不过是孩提时的胡闹,难为女侠记得这般清楚。若是小子早知亲一下会挨上一刀,我须断断不敢唐突大小姐你的……”
姑娘轻哼了声,凤目低垂,不知在想何事。
“这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子玉思忖一回,吃吃笑道:“要么这样如何,少爷这会子让你抱一抱,亲一亲,咱们便算扯平了……”
小姑娘顿时面红过耳,玉手狠挥,没头没脑一通鞭子打得他抱头鼠窜。背脊衣裳碎裂,棉絮纷飞。
他好生郁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莫要真叫她抓上峨嵋……听说峨嵋山险峻陡峭,飞鸟难渡,兼且又是他们的地盘,自己只怕插翅都难飞……不行!非在路上脱身不可。
她倏尔回首凝目远望,黛眉微蹙,喃喃道:“总感到有人跟踪在后面……”
当下,两人各有所思。但闻马蹄嗒嗒,鸟儿在空中飞翔鸣转,原野莽莽,春色怡人。
日头逐渐偏西。
小姑娘自包袱内取出一个油纸小包,白笋尖似的玉指轻巧巧捏出一个蜜枣儿,放嘴里吃,咂咂有声。
子玉听闻后面小声窸窸碎碎,回头打眼望去,只见她轻轻启开牡丹花瓣似的柔嫩朱唇,噘嘴含着蜜枣细细咀嚼。两排珠贝玉齿,粉嘟嘟的樱桃小嘴,红白交间的枣肉,相映成趣,荡人心神,他“咕噜”干咽口唾沫,心说要是让我咬上一口那该多美!
他忍不住怦然心动,这小丫头片子丽质天生,当真人间绝色,惟其秉性太也喜怒无常、野蛮凶暴,叫人难以亲近,不然……他倏忽一惊,如此想法莫不是犯贱了……
小姑娘被他炙热热的视线看得浑身不对劲,不由低下头去,却见他似笑非笑的眼神越来越放肆,越来越猥亵……芳心暗恨不已,放下零嘴,反手去取马鞭。
他身躯激灵灵打个哆嗦,脸色立变,换上一副惨兮兮的模样:“我饿了,好姊姊,我也想吃嘛!”
小姑娘白了他一眼,玉手松开了马鞭。
他打蛇随棍上,老着脸皮笑道:“姊姊,你可知穆世叔为何好没来由将你许配给我?”
小姑娘心中一动,这正是他们兄妹俩合计了两个多月,始终不得其果的原委。无数回逼问老爹,老爹只莫测高深的一笑,说是将来自会明白。兄妹俩再一合计,终见分晓:爹疯了!
她不觉娇躯前倾,弯出一惊心动魄的曼妙弧线,衣领上一截粉嫩皓颈,欺霜胜雪。近在咫尺的子玉心猿意马下,强自收敛心神,心说美人儿诚可爱生命价更高。眼观鼻,鼻观心,肃声道:“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可以救得你合族一门老小的性命,你必须放了我!”
她哼了声,道:“先说来听听。”
子玉暗骂小妮子丝毫诚意都欠奉,怎奈自己再无底牌,惟有走一步看一步了,道:“人人皆知,穆家大小姐天仙化人,允文允武,飒爽英姿,巾帼英雄不让须眉……”
她咯咯一笑,长鞭轻轻挥出,嗔道:“油嘴滑舌!不是好人。”
这一鞭抽得好轻,轻到像拍抚。心中大叫得计走对了路,笑道:“相形之下我王子玉又算什么东西,恶名远扬,城中人人皆知我是个成天疯言疯语的傻子,自小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子弟。拔剑不能武,提笔不能文。一大名鼎鼎江南废人……”他愈说愈羞愧,心道原来我竟是如此的不堪,“然穆世叔慧眼识英雄,看出少爷我有件与生俱来的异能……”
“吹箫吗?”
小妮子什么都不懂尽瞎搅和,笑道:“非也,而是我洞悉天机,能掐会算,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人称‘王半仙’……”
“哦?天花乱坠咯,嘻嘻!”她一面听一面吃零嘴,好不惬意。
“我昨晚夜观天象,紫薇犯……那个什么宿——说你也不懂。总之,算出今后天下大势。嘿嘿……”
他大模大样卖个关子,却见她自顾自品赏甜点,头也不抬,一派你爱讲不讲的神气。干笑一声道:“宋廷国祚三百二十载,天命将终,惟今之计,但当顺时应命,早早去北国投奔大元朝廷……以你爹爹的庙堂高位,以及赫赫声名,必定会受忽必烈重用。如此,不惟苟全性命于乱世,更能一世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小姑娘怒容满面,眉梢一挑,就待发作。
他急忙道:“勿急勿急,我还未说完呐!不去也可以……要么做亡国奴,要么去崖山跳海……”
“崖山?”
“哎哟,那可壮观呢!上百万人噗通噗通跳海殉国……大场面哩!”
姑娘怒不可遏,扬起鞭子辟辟啪啪一阵狠抽,子玉喛喛哟哟声中骂道:“臭婆娘不知好歹……先别动手,我还有话说!”
他扑哧一笑道:“你可知我为何逃婚?”
她银牙暗咬,恨道:“难道嫌姑娘我辱没了你!”举手便待打人。
“且慢且慢,非也非也,我逃婚是一心为了姑娘好……”他嘿嘿嘿脸露坏笑。
“嗯?”
“其实……其实……”子玉怪不好意思的,忸忸怩怩了一会儿,“唉!明说了罢!其实,我喜欢男人……”
“什么喜欢男人?”小姑娘天真的脸上尽是迷茫,大惑不解,猛地反应过来,羞得玉面通红。
子玉掉头撒丫子就跑,洒下一串串怪笑,“你别追来喔!少爷我天生变态,对女人不感兴趣,这会子要去北边找天下第一猛男忽必烈了!你别……哇啊!救命啊……”
她气势汹汹跳下马来,提气纵身,几个起落,已至他身后,马鞭为内力一逼抖得笔直,铁棍般砸向他后身。
子玉闷哼一声,肚里血气翻涌,口中一甜,硬是给咽了回去。当下,怒火伴着热血上冲,一跳三尺高,破口大骂:“士可杀不可辱!我说你这臭娘儿们,大爷都说了不喜欢女人,你还屁颠屁颠纠缠不休,发痒是不是?发痒了找不到男人,去找根香蕉啊……”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咱今儿豁出去了。
小姑娘给这一阵抢白骂呆了,眨巴眨巴大眼睛,茫然不知所措,半晌回不过神来。光只“香蕉”一语就够在她小脑袋里转好几个弯弯道道。
他心说一不做二不休,眼前瞠目结舌的美人儿另有一种娇憨迷人的美态,不知死活地凑上去,在她鲜艳的红唇上轻轻一吻。但觉绵柔温润,又腻又滑,满口的香甜,在唇齿间游弋,哈哈大笑道:“真是又香又甜,比小时候有味道多了!赚了赚了……”
他尝到甜头,食髓知味,“来!小妹妹,哥哥再香一口……”
小姑娘缓过劲儿来,一把将他推开,拔出背上长剑,一径向他咽喉奔去。
这一剑毫无章法,他眼睁睁看着却躲不开,惟有空叹一声,闭目待死。等过一会,未感白刃穿喉,启目看时,却见剑尖定在喉前空中,小姑娘脸上忽明忽暗,终是收剑入鞘。
子玉大乐,“小妹妹终归舍不得杀哥哥啊,哥哥也改变主意了,这便同你回城,后天便是我们的大喜日子……啧啧,味道真不错!馋死哥哥了,定要再吮吸一番……”
谁知小姑娘一语不发,于鞍下取出条线索,穿过他腋下捆得牢牢的。飞身上马,拖着他策马狂奔。
“赤胭脂”拖着一人依然疾蹄如飞,子玉在地上磨得是七荤八素,仿佛已看到牛头马面飘飘荡荡而至,心道:“不消一炷香工夫,胸前衣物便会磨个稀烂;再不消一炷香工夫,自己便会胸破肚烂——就这还要祖上保佑别碰上尖石什么的,否则立马是胸膛划为两半……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是,不知为什么,有种不值的感觉……轻于鸿毛的感觉……”
小姑娘一阵疾驰,心气稍稍顺畅了些,顿感不安,回身望去,却见他死狗也似的,挂在绳上一动不动。“坏了,出人命了!”
她连忙拉起缰绳停下马跳下,一脚把他挑翻过来,只见他一身黄土,胸前衣物烂到不成样子,并无血迹,不知是死是活。
芳心怦怦直跳,壮着胆子伸指一探他鼻息,倒抽一口冷气,“没气了!死掉了……”怔怔望着他硬梆梆的尸身,心里直如打翻了五味瓶,诸般情绪涌动,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忽地瞥见他嘴角缓缓上弯,不由芳心忿忿,劲力贯注指尖,豆蔻玉指朝他腰间狠狠一戳。
“哇哈哈哈哈……”子玉暴笑着跳将起来,手舞足蹈,“贱婢!哈哈……贱婢……点大爷笑穴哈哈,好毒……啊哈哈哈……”
小姑娘随手掇起他掉在地上的佩剑,只见其古朴典雅,雕饰朴素,拔出一瞧,明晃晃寒光逼人,青芒吞吐,光彩流溢。
她骤然一惊:“好剑!”反手一剑削去。
青光自子玉耳边急掠而过,唬得他笑声为之一顿,眼巴巴望着一缕头发悠悠飘落,撇撇嘴,大笑开来:“哈哈哈……贱婢拿哈哈……大爷试剑,干……干哩!哈哈……”
“真的吹毛断发耶,好棒喔!”小姑娘喜滋滋还剑入鞘,爱不释手。他最是乖觉,大笑着道:“送……哈哈送给姊姊了,请笑纳!哈哈……有道是宝剑赠红颜,哈哈……胭脂赠烈士……呸呸呸,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哈哈好姊姊,瞧我都笑糊涂了,解了我的笑穴吧……看在老天爷份上……哇哈哈……”
原本这等宝物落入自己手中,那是断断没有放下之理,可叫他这么一说,倒怪难为情的。略一沉吟,微微一笑道:“你不会武功却带着这等宝剑,殊为不智。嗯,匹夫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