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宾再拜道:“先生恩德,弟子没齿不忘。”
“记住,”鬼谷子谆谆叮嘱,“得此书者,善用之为天下利,不善用之为天下害,故心术不正者不可习之。你拿回去,细心研读,三日后还我。”
“弟子谨遵师命。”
孙宾将《孙武兵法》拿回房中,关门,焚香,摆上先祖灵位,连拜三拜,方才正襟危坐,展卷阅读。
孙宾遵守鬼谷子所嘱,于第三日晚间手捧宝书,再进鬼谷子草堂。
刚进草堂,就见鬼谷子坐在几前,已在候他。
孙宾叩道:“弟子拜见先生。”
“起来吧。”
“谢先生。先生所赐之《孙武兵法》,弟子已读三日,特来奉还。”孙宾将《孙武兵法》双手捧起,呈给鬼谷子。
鬼谷子扫一眼竹简:“你可记牢?”
“弟子熟记于心了。”
鬼谷子翻开竹简,随口读道:“孙子曰,‘凡治众如治寡——’”
孙宾接后背诵:“孙子曰,‘凡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斗众如斗寡,形名是也;三军之众,可使必受敌而无败者,奇正是也;兵之所加,如以石投卵者,虚实是也。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终而复始,日月是也。死而更生,四时是也。声不过五,五声之变,不可胜听也;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味不过五,五味之变,不可胜尝也;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孰能穷之哉……’”
鬼谷子摆手止住,又翻几下:“军争为利,军争为危——”
孙宾接下诵道:“举军而争利则不及,委军而争利则辎重捐。是故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其法半至。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
鬼谷子放下竹简,点头赞道:“你用心如此,孙武子在天之灵,可以告慰了。孙宾,把书拿上,跟我来。”起身头前走去。
孙宾手捧《孙武兵法》,紧跟于后。二人走到外面草地上,鬼谷子指着一个土坑:“将竹简放到这里。”
孙宾将手中竹简放到土坑里。
“回去拿个火把。”
孙宾走进草堂,点上火把,走过来。
鬼谷子指向竹简:“烧吧。”
孙宾怔道:“先生?”
鬼谷子淡淡说道:“《孙武兵法》已印你心,这些竹简留在世上,也是无用,烧吧。”
孙宾实在不忍烧去,依旧眼巴巴地望着鬼谷子:“先生——”
鬼谷子再次重复:“烧吧!”
孙宾见鬼谷子如此决绝,知道求也无用,只好说道:“弟子遵命。”
孙宾将火把放在一边,跪于地上,将竹简摆正,朝之连叩三个响头,含泪祷曰:“先祖在上,不肖后人孙宾遵先生之命,将圣典归还先祖,请先祖查验。”
祷毕,孙宾拿过火把,轻轻放到竹简上面。顷刻之间,天下宝典《孙武兵法》就在一阵噼噼啪啪的烈焰中化成一堆灰烬。
鬼谷子望一眼仍在风中明灭的余烬,抬头看向孙宾:“孙宾,自今而后,天下第一兵典只在你的心中。不过,仅能倒背如流一无用处,唯有悉心揣摩,悟其理,晓其义,得其道,方为彻悟。”
孙宾拜道:“弟子谨记于心。”
第四章挑拨齐魏,庞涓巧施攻心计
庞涓从宿胥口渡过河水,不几日就到魏国新都大梁。
大梁本是魏国别都,人口稠密,物产富饶,商贾云集,此时成为都城,热闹自是不必说的。庞涓几经打听,寻到白虎的府宅,上前叩门,开门的是老家宰。
为防意外,庞涓仍然戴了斗笠。老家宰看了一时,竟然认不出来,怔道:“先生是——”
庞涓取下斗笠,笑道:“家老,您再看看。”
老家宰又看一时,仍旧摇头。庞涓微微一笑,从袖中摸出一副络腮胡子戴上。看到络腮胡子,老家宰这才叫道:“哎呀呀,看我这双老眼,连恩公也认不出了!恩公,快快快,府里请!”
老家宰引领庞涓走进府中,边走边叫:“少夫人,快出来,你猜是谁来了?”
绮漪早已听到声音,急迎出来,见是庞涓,又惊又喜,当院跪下,叩道:“奴家见过恩公。”
庞涓还过一礼:“弟妹快起。”
绮漪起身,朝厅中礼让道:“恩公,屋里请!”转对家宰,“家老,快叫夫君回来。”
老家宰答应一声,走出厅外。
绮漪泡上茶水:“恩公,请用茶。”
一个不到三岁的孩子陡然冲过来,站在绮漪身边,一双警惕的大眼直盯庞涓。
绮漪轻抚孩子的头:“来,这是我们家的恩公,你给恩公磕个头。”
孩子打量庞涓一眼,走过来,在庞涓跟前跪下,叩头。
绮漪催道:“快叫恩公。”
孩子小声叫道:“恩公。”
庞涓上前一步,抱起孩子,呵呵笑道:“不用问了,你一定是白小少爷!告诉伯父,叫什么名字?”
“白起。”
庞涓重复一声:“白起?”
绮漪接道:“是他爷爷临终前为他起的。”
庞涓连连点头:“起者,自立自强也。是个好名字。”
说话间,白虎已如一阵风般旋进院里,冲进客堂,纳头拜道:“白虎叩见恩公!”
见白虎回来,绮漪遂朝庞涓深鞠一躬,拉上白起走出。
白虎、庞涓相向而坐,一边品茶,一边叙讲别后情势。正说着话,绮漪端了几个菜肴,家宰抱着一坛老酒,各在几上摆好。
绮漪笑道:“几个小菜虽说粗陋,却是奴家亲手所烧,这坛酒也是奴家亲手所酿,请恩公品尝。”
庞涓拱手道:“庞涓一来就劳动弟妹,心实不安。”
绮漪还过一礼:“恩公大恩,奴家纵使粉骨碎身,也难报答。恩公慢用,奴家告退。”鞠躬退出。
白虎倒满一爵,递给庞涓,自己也倒一爵,举起道:“恩公,请!”
两人各饮一爵,白虎接道:“恩公,朝廷情势大体上就是这些。近三年来,陛下独断专行,偏信公子卬、陈轸,拒听忠言,逼迫公孙衍奔秦。魏之能臣,莫过于公孙衍。熟悉魏者,也莫过于公孙衍。今日公孙衍谋魏,秦、赵、韩三国结盟,魏国危在旦夕矣。”
庞涓却将话锋一转,眉头紧皱:“陈轸那厮好像不在大梁?”
“是的,”白虎点头道,“半个月前使齐去了。陛下听从相国惠施之言,打算与齐人结盟,会徐州相王。陈轸主动请缨,要求出使齐国。”
庞涓点头道:“惠子所谋,倒是高深。”
白虎却是忧虑:“齐、魏一向不睦,你说,齐公他——会去徐州相王吗?”
庞涓嘿嘿笑道:“没有把握之事,陈轸那厮能主动请缨吗?”
白虎松下一口气:“如此说来,魏国有救了。”
庞涓微微一笑:“魏国非但有救,还要雄霸天下。”
“恩公说笑了。”白虎却是笑不出来,“就现在这个样子,能不亡国,就是魏人大福呢。”
“呵呵呵,”庞涓搬过酒坛,倒满两爵,“来,白兄弟,为大魏雄霸天下,干!”
两人干过,白虎放下酒爵,拱手道:“据在下所知,陛下眼下缺的是用兵之才,今日举国招贤,为的也是此事。恩公进山修习兵学,学到一身本领,若去应征,必受重用。”
庞涓反问他道:“公孙衍不是也有一身本领吗?”
“恩公说的是。”白虎苦笑一下,“不过,今非昔比,在下可将恩公引荐给朱司徒,再由朱司徒引荐给惠相国。惠相国若肯推荐,陛下必委恩公以重任。”
“若是惠相国不肯推荐呢?”
“这……”白虎一怔,“惠相国见到恩公,不会不推荐的。”
“白兄弟,”庞涓摇头道,“你的好意,在下领了。不过,在下此来,断不是向陛下讨官位的。”
白虎颇是诧异:“恩公来大梁,不为应聘,却为何事?”
“只为看一眼白兄弟。”
“恩公盛情,白虎领了。敢问恩公欲至何处?”
“齐国。”
“齐国?”白虎惊道,“难道恩公不愿为魏效力?”
“将欲强之,必故弱之。”
“将欲强之,必故弱之。”白虎不无茫然地重复一遍,“恩公,此言何意?”
“哈哈哈,”庞涓大笑数声,“这是先生的临别赠言,在下思索一路,越想越妙,妙不可言哪!”
“恩公?”
“不提此事了。”庞涓摆手,“白兄弟,在下此来,真还有一事相托。”
“恩公请讲。”
庞涓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待陈轸回来,替在下盯牢他,莫让那厮逃了。”
白虎满腹狐疑,但还是点点头:“恩公放心,这个不难。”
“不难就好。”庞涓再倒两爵,缓缓举起,“魏国大难,不可不救!杀父之仇,不可不报!来,白兄弟,为这两件大事,干!”
齐国都城临淄的主干道上,一辆轺车正朝相国府方向疾驰。陈轸坐于车中,微闭双目,表情悠然。戚光坐在他的对面,满脸忧郁。
“主公,”戚光总归憋不住了,忐忑问道,“邹相国肯见我们吗?”
“呵呵呵,”陈轸睁开眼睛,不无得意道,“我们送他大礼,他何能不见?”
“老奴打探过了,邹相国并不爱财。”
“他不爱财,却另有所爱。放心吧,没有十足把握,这趟差事,本公如何敢来。”
轺车驰至相府门前,戚光下车,将早已写好的名帖递给门人,顺手塞给门人一块金子。门人自不怠慢,一路小跑地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邹忌迎出,与陈轸见过大礼,请入客厅,分别落座。
邹忌开门见山:“上卿此来,敢问有何见教?”
“不敢言教。”陈轸回道,“在下此来,只想送给相国大人一份厚礼。”
“是何厚礼?”
“一份功劳。”
邹忌莫名其妙,皱起眉头:“请问上卿,是何功劳?”
“据在下所知,齐公梦中也在念叨宋国。宋国地处泗下,沃野千里,人口众多,楚国可是一直紧盯着呢。”
泗上十二国,唯宋、卫最富。卫亲齐,宋却亲魏。这些年来,齐、楚均想染指宋国,皆因惧怕魏国,谁也不敢动手。
邹忌似乎明白过来,点头道:“君上的确向在下提过宋国之事,邹忌甚想知道,上卿此言有何玄妙?”
“在下此来,有意将宋国拱手送予齐公,若是相国大人玉成此事,岂不是一件大功?”
邹忌心中一震,旋即笑道:“上卿言重了。邹忌已经身居相位,还贪何功?不过,邹忌对宋倒有兴趣。只是,宋国是块上好的膘肉,魏王岂肯轻易松口?”
“只要齐公答应一事,陛下必定松口。”
“何事?”
“称王!”
邹忌心里咯噔一怔,闭目沉思。有顷,邹忌睁开眼睛,朝陈轸拱手道:“好吧,上卿的大礼,邹忌暂先收下。上卿还有何事?”
陈轸亦拱手道:“谢相国大人成全!在下告退!”
翌日,陈轸以魏王特使身份上朝,向齐威公递交国书,禀明魏王有意尊齐公为王,如果齐公愿意,两国可以相约会盟,互尊王位。
国事礼毕,陈轸告退。
望着陈轸渐退渐远,消失在殿门之外,齐威公哈哈长笑数声,转对众臣道:“诸位爱卿,魏罃坐王椅,看来是烧疼屁股了,被秦人逼得先失河西,后徙都城。可秦人仍不放他,听说近日又在结盟韩、赵,三面伐魏。魏罃急了,使这陈轸来朝,图谋尊崇寡人为王,拉寡人跟他一道去蹚浑水。你们议议,这浑水,寡人是蹚呢,还是不蹚?”
田忌跨前一步,禀道:“启禀君上,称王之事万万不可!”
“田爱卿,你且说说,为何不可?”
“魏国强盛时,视我为敌,今日落势了,却来结盟,这是临渴掘井,并非真心。再说,魏侯称王是背道而驰,眼下是众叛亲离,遭列国唾弃。此番魏王尊君上为王,断无好意,君上万不可上当!”
齐威公点点头,目光缓缓移向邹忌:“田爱卿以为,魏王是临渴掘井,有加害寡人之意,爱卿意下如何?”
田忌本是齐国名将,又仗倚是齐公胞弟,从未将邹忌放在眼里。邹忌在面上不与他计较,心里却有块垒。此时见田忌反对,又有陈轸暗透的底细,邹忌心沉气定,跨前一步奏道:“回禀君上,微臣以为,君上可准允陈轸所请,与魏相王。”
齐威公眼睛一亮:“请爱卿详解。”
邹忌侃侃言道:“我东临大海,西接三晋,北有燕,南为泗上十二国。燕地高寒,土地贫瘠,图之无益。三晋均是大国,且西有强秦,不可急图。唯有泗上十二国,地广土肥,人口众多,且国小兵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