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瓜俨然没有想到要抢到一个包袱有这般困难,眼前这个女子虽比自己矮小半个头,却总能在他即将得手之时躲他个措手不及。
如此败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木瓜觉得在季凉夜面前丢尽了脸面,不服输地朝着云裳瞪了瞪眼,斗志昂扬地誓要将云裳背上的包袱拿下。
季凉夜慵懒地靠着椅背,一动不动地眯眼望着偏厅里胜似老鹰捉小鸡的场面,显然,这只老鹰凶猛却无谋略,那只小鸡看似瘦小却极其敏捷。
“够了!”季凉夜的一声低吼,让木瓜的动作立即停了下来。
“少爷……”木瓜不甘地望着季凉夜,眼中有惭愧有幽怨更有恳求。
“枯柴,你还是自己拿过来吧,每个进季府为奴为婢之人,随身携带的包袱必经细细检查,以免潜藏有害之物,况且,你是害死我小娘的凶手,我自然得倍加防备。”季凉夜言辞中充满了对云裳的不信任。
“奴婢以为,少爷不妨找个女子前来查看更为妥当。”云裳毕恭毕敬地建议道。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所谓男女授受不亲,未嫁女子的物什并不适合男子翻看。
“你不是认定我是五十好几、人老珠黄、不折不扣的女人吗?既如此,容我亲自查看最合适不过。”季凉夜漫不经心地说道。
云裳以为自己听错了,面前找个男人居然为了亲自查看她的包袱甘愿承认他是女人。
然而,当云裳对上季凉夜阴冷至极的眸光时,她有一种即将被羞辱的糟糕预感。
季凉夜对于霍心月和云裳合二为一的报复,似正式开始了。
☆、016:紫竹毒针
云裳明白,季凉夜绝不是为了检查她的包袱而甘为女人,他只是伺机拿她曾经说过的话来刺激、提醒她,让她明白侮辱他的下场绝对惨烈。
既然检查包袱是季府新进奴婢必经过程,且季凉夜又说可将他当做女子,云裳便再也没有其他理由拒绝让他检查自己的包袱了。
云裳暗吁了一口气,终于卸下包袱,款款走至季凉夜身前,双手将包袱乖乖奉上。
身后的木瓜一只脚跟点地、脚尖翘起,朗朗得意地摇头晃脑,似在等好戏开场。
缓缓打开包袱,季凉夜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捏出一件云裳的月白色衣裙,鄙夷地瞅了一眼道:“如此残破的衣裳,你也敢带进季府?”
云裳望着季凉夜手中的衣裙,一语未发,这件质地不错的衣裙是叶梦蝶送给她的,上面还被叶梦蝶绣满了淡雅的花纹,极为漂亮,她还未曾穿过,哪里来得残破?
云裳明白,季凉夜恨嘲笑他是女人的她,更恨招致霍春燕惨死的霍心月,是以正在对她无理找茬。
“看不出来,你倒很有自知之明,知晓踏进季府不是来享受的,是以带来这些不堪入目的破烂衣物。”季凉夜一边说着,一边将他从云裳包袱中捏出来的衣物一件又一件扔于地上。
云裳的几件素色衣裙连带她的贴身衣物全都洋洋洒洒地飞落在地,原本整洁的偏厅凌乱地像是变作了烟花之地。
云裳的脸微微泛红,她咬着唇,垂眸望着自己的衣物赤条条地暴露于两个卑劣男子的眸光之下,很想发怒,却知道自己尚且不能,她必须忍着。
“木瓜,你说霍家那般富有,这根枯柴是从哪里寻来如此极致的衣裳?会不会是高价从穷人窟那里高价买来的?”季凉夜调笑道。
“可不是嘛,少爷。”木瓜扯亮嗓子附和道。
“请少爷手下留情。”云裳不卑不亢道,可怜这些衣裳并没有得罪季凉夜,只因它们是属于她的。
其实云裳随身携带的衣裳已经被季凉夜几乎扔完,她此刻才出声阻止显然为时已晚。
衣裳若是被扔在地上,云裳尚可捡起来清洗干净,但包袱里有些尚未扔出的特殊物件,却不经摔。
“你让我手下留情?呵呵,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季凉夜眸光一凛,一双绝美的笑眼顿时变得阴狠异常,忽而情绪激动道,“我小娘只身救你之时,你可有叫那只猛虎手下留情,嗯?我小娘身首异处之时,你可有请苍天手下留情?”
云裳默默地抬眸,清楚地看见浓浓烈烈的痛苦与思念从眼前这个妖孽男子的脸上显露出来。
她一直认为季家二子让霍心月来此为奴婢赎罪是无理取闹,此刻却有了新的认识。
即使兄弟俩口口声声称霍春燕这个亲娘为小娘,但他们对她的情感却无异于亲生母子。
有些人痛失至亲,尚有明确的仇人可供报复,可他们的亲娘救了她极其疼爱的侄女,完全是无怨无悔之举,无处发泄的悲痛让他们情何以堪?
是以他们将肇事的矛头对准霍心月,亦可算是人之常情。
范大娘说,他们需要的只是时日去想通而已,云裳倒觉得,他们兄弟俩对事情的孰对孰错许是早就心知肚明,只是痛苦无处排遣,是以迫切需要一个替罪羊任他们折磨一通罢了。
如此一想,云裳对季凉夜的态度便不全是厌恶,而是多了一份不多不少的怜悯,是以他对自己做出的报复行为,她也便多了几分谅解,顿时心平气和不少。
云裳以为季凉夜会继续扔出她包袱中的物什,未料,他竟然开口说道:“木瓜,把枯柴的衣裳都捡起来吧,别浪费了他们霍家的钱财。”
“是,少爷。”木瓜嘴上答应得爽快,行动亦很利索,但他的脚却偏偏要故作不小心地踩到云裳的每件衣裳后,才懒洋洋地给捡起来。
云裳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木瓜的恶劣行径究竟是出自于他本意还是被季凉夜授意,她并不清楚,不过,季凉夜显然默许了木瓜的行为。
“那是何物?”当季凉夜从包袱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木匣子时,一旁的木瓜探头探脑地问道。
云裳白了木瓜一眼,未作回答,木瓜气得立即回敬给她一记白眼。
季凉夜打开木匣子,里面赫然躺着十几根长短、粗细不一的纤细银针,他正欲取出一根察看,木瓜惊骇地阻止道:“少爷,别碰,小心有毒!”
“怎么?”季凉夜不以为然道。
“少爷,依木瓜看,这些极像是江湖上盛传最毒的紫竹针啊!”木瓜煞有其事地说道。
“紫竹针?”季凉夜闻言,脸上露出一抹叵测的浅笑,云裳则倒吸一口凉气。
“少爷,难道她……她就是那个未曾有人见过真面目的紫竹毒侠?真没想到,万人景仰的紫竹毒侠是个女子啊!”木瓜继续一惊一乍地说道。
原本,云裳以为木瓜是想象力太过丰富的缘故,才会把普通的银针当作毒针,这会儿她完全明白了,这个该死的木瓜分明是在调侃她、冤枉她。
“那是绣花针。”云裳没好气地说道。
云裳曾对刺绣一窍不通,但一直开绣房营生的叶梦蝶却有一手精湛的技艺,每逢解千秋出海,叶梦蝶便会趁着难得的空闲教云裳一些刺绣的技艺,久而久之,从没拿过针线的云裳不但学会了缝缝补补,也能绣些简单的花鸟虫鱼出来。
当云裳在罕城大街上看见这一木匣子的漂亮银针时,便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她知道在季府做奴婢的日子,少不了缝缝补补的时候,也少不了百无聊赖的时候,她假冒霍心月,绝对不能舞刀弄枪,是以刺绣亦可算一件女子的消遣之事。
“绣花针?你骗谁呢?哪有绣花针这般模样?少爷,别听她狡辩,这些是紫竹针,八九不离十。”木瓜信誓旦旦地说道。
对于木瓜的确信,季凉夜没有表示认可,也没有表示否定,云裳原以为,至少他的见地不会像木瓜那般肤浅,大凡听过紫竹毒侠轶事的人都知道,他的毒针全由紫竹做成,这也是紫竹毒侠名头的由来。
谁想,他用指腹将匣子中排列整齐的银针轻轻划过一遍后,抬眸对着云裳逼问道:“枯柴,你带着这些银针,想谋害谁?”
☆、017:家法伺候
若是今后有人诬陷你,你可以据理力争,也可以打,甚至可以杀,但惟独不能做的,便是一言不发地任他们继续欺凌。
这是九叔曾经对云裳说过的话,云裳记得很是清楚。
从季凉夜主仆处,就凭一匣子的银针,云裳生平第一次领教到了“无中生有”、“含血喷人”这两个词的厉害之处。
“少爷,若是奴婢没有记错,这一匣子银针,奴婢是从东街五十五号下的一个杂货摊处买来的,这般一模一样的装着银针的木匣子,那里有不下百个,若这些银针便是紫竹针,令人闻风丧胆的紫竹毒侠最有可能的便是那个年逾花甲的摊主,而非奴婢这个匆匆过客。”
“况且,谁都知道紫竹毒侠的紫竹针从不外流,奈何这般容易流于市集?闲杂人等便这般唾手可得?呵呵,少爷可别冤枉了奴婢。”云裳谨记着九叔的教诲,为自己据理力争,吃哑巴亏的事她还没有学会。
“好一张伶俐的小嘴!”季凉夜不轻不重地鼓三下掌道,“我可有说这些针乃紫竹毒针?我可有说这些针有剧毒?究竟是谁在冤枉谁,恐怕还得掂量掂量。”
“对,少爷什么都没说,都是木瓜说的!”木瓜拍着胸脯道。
“但少爷方才却问奴婢,带着这些银针,想谋害谁?这些确实是绣花针,何来谋害之说?”云裳知晓自己将成为季凉夜泄愤的对象,只要是身为奴婢的份内之事,她都甘心去做,但那些强加于她身上的糊涂账冤枉事,她断然不会接受。
“俗话说:‘明箭易躲,暗箭难防’,像你这种有着蛇蝎心肠的女人,哪样物什不可以成为害人的利器?恐怕只是一件破烂的衣裳,都能被你变成迫人自缢的三尺白绫。”季凉夜嘲讽道。
原来季凉夜是这个意思,云裳不禁垂手苦笑,他果然是个找茬者中的高手,轻易便能将白说成黑,将是说成为非。
“这些绣花针既如此危险,请少爷收去便是。”云裳不以为然地说道。
季凉夜没有作声,他的手再度朝着包袱中探去,此次,他摸出一对儿憨态可掬的彩塑泥玩出来。
这两个泥玩亦是今日云裳从市集上得来,一对儿乖巧的孩童装扮成新郎新娘的模样,男孩胸前写着“白首偕老”,女孩胸前则写着“早生贵子”,彼此手牵手,笑得十分讨喜。
当云裳看见这一对儿顽皮至极的泥玩之时,竟没有想到自己惨痛的大婚之日,而是第一时刻想到了九叔与水芊芊,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把它们买了下来。
云裳想着自己在季府做牛做马的日子,既可以拿这一对儿泥玩聊以慰藉,又可以在她离开季府之后,把它们作为迟到的贺礼送给九叔与水芊芊。
“呵呵,你都来这儿做奴婢了,竟还想着与你那瞎了眼的情郎喜结连理,实在可悲可叹,”季凉夜讥诮道,“木瓜,你说她那个情郎可还愿意娶她?”
木瓜认真地想了想,竟点头道:“少爷,依木瓜看,若是她的那个情郎够聪明,不傻,一定是极愿意娶她的。”
木瓜这话听起来像是向着云裳的,但云裳却嗅出了不寻常的怪味。
“为何?”季凉夜似料到了木瓜的心思,扬唇冷笑道。
“她霍家那般有钱,她那情郎再不中意这个女人,但对那白花花的银子却定是万分稀罕的。”木瓜自以为是地说道。
面对主仆二人的奚落,云裳不以为意地听着,因为霍心月和她情郎的事,实在与她没有半点关系,她犯不着再去计较有无。
云裳若是动怒甚至痛哭流涕,季凉夜倒是会觉得十分畅快,但云裳这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却让他心中的火燃烧得更为旺盛。
“木瓜,你看这两个小人儿像不像我爹娘?”季凉夜的话让自诩反应敏捷的木瓜愣住了,不知道他葫芦里又卖起了什么药。
“像……很像……”木瓜心中虽百思不得其解,但在季凉夜凌厉的目光下,还是迅速地顺他的意点头道。
“我也觉得像极,枯柴,你是想把这些针插至它们身上,然后对我爹娘行诅咒之事吧?”季凉夜怒目直指云裳道。
“少爷可真是爱说笑,奴婢买来的绣花针乃银针,质地偏软,而这两个泥玩质地极硬,二者怎么可能融合到一块儿去?内力高深之人或许可以轻易为之,但奴婢乃一毫无内力之人,若要诅咒,做一个布偶便是,何须傻到如此地步?”对于季凉夜荒唐的推论,云裳毫不客气地批驳道。
“你——竟敢狡辩——少爷说是那就是——”木瓜不满地指责云裳道。
“枯柴,你妄图谋害季家人,这些便是坐实的证据。”季凉夜将手中的两个泥玩随意地放至桌上,与装着银针的木匣子并排成一列。
“幸亏本少爷谨慎,尚来得及阻止,”季凉夜忽地又将目光转向木瓜道,“木瓜,将她带下去,家法伺候,再带她去朴东院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