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骁挂断电话,那边立刻打了回来,谢骁烦得不行,干脆关机。皱眉沉思很
久,去了马弋的医院。
马弋应付完病人,搭眼看看谢骁:“大少爷怎么郁郁寡欢的?这一回是怎么
了,真谈起恋爱了?”
“一时好奇。那家伙太嚣张了,本来打算教训他一下,叫他知道知道天高地
厚。”
“然后一见钟情,天雷勾动地火?”
“哪儿跟哪儿啊。他一直想把我搞到手,我顺应民意,把他给收了。”
“顺应民意啊?了不起。不过我说谢大少爷,想把你搞到手的人也有几个在
那儿闲着的吧,怎么不见你顺应民意把他们也给收了呢?厚此薄彼,这可不公平
。”
谢骁微笑起来,“有机会带许辕出来一起坐坐,这人很好玩,就是脾气太暴
了,心眼儿又多又坏。眯老想着反攻。”
“得,这位玩儿完了,这脾气到你手里还不得被修理得趴地下起不来。可怜
的许辕辕啊,苦日子没头儿了。你也别带他出来,和你老婆见面在下虽然却之不
恭,也只好敬谢不敏。前天晚上某人被大家一撺掇,答应领老婆出来给大家见面
,结果人家不赏脸。我是不知道你们怎么闹的,恐惧症都出来了。再敢见一次,
不定又整出什么毛病来。”
谢骁苦笑:“这人脾气又臭又硬,都跟我斗了几个阵仗了,屡战屡败,他还
屡败屡战。”
马弋恍然大悟:“哦,原来是刺激的二人征服游戏呀?猫捉耗子,耗子逃得
越欢越有趣。”
“你损不损啊,”谢骁照他椅子腿上踢一脚,“得了,不跟你开玩笑,说点
正经的。你记得那次打他一拳打吐血的事儿吧?我强迫他在家休息,替他请了一
个星期的假。前天他精精神神地去上班,晚上回来就和我别扭,你们又在茶室里
撺掇我,我挺没面子的,回去发了火,闹得他恐惧症复发。今天本来要带他去孙
南的诊所,这小子失踪了,我打电话去他公司,才知道他递了辞职信辞职了。这
事儿和我脱不了干系,他昨天晚上跟我别扭为的恐怕就是这个……我现在有点后
悔,是不是玩得太过了。”
马弋更加深刻地恍然大悟:“明白了,猫捉耗子游戏变质了。猫同情被欺负
得可怜兮兮的耗子,要化同情为爱情。”
“马弋你这张嘴,我说,谁受得了你啊?”谢骁一记猛踢,椅子带着一百多
斤重的马弋移开两寸远。
马弋轻笑:“少替我急,想想你自己吧。一万个GAY出柜和男人鬼混也轮不
上你谢大少啊,你看着办吧,要么自己分,要么等着棒打鸳鸯。”
谢骁笑:“我怎么发现每和你说一次话,心情就会更加低落。”
马弋拍拍谢骁的肩,“早死早超生,心情低落到最低谷就会回升。我的话都
是至理明言,你心里其实很明白,所以每次遇到事儿还是愿意找我说,让我把你
打击到最低谷。”
谢骁微笑,挥挥手,消失在门外。
到家天已经黑了,一团黑影缩在门口。到跟前一看,竟然是许辕。谢骁轻轻
踢了他一脚,叫他:“许辕,许辕,醒了吧。”许辕猛地一哆嗦,倒把谢骁吓了
一跳,连忙弯腰抱住他,柔声说:“辕辕,辕辕,我在这儿呢,你怎么在这儿睡
着了,也不知道给我打电话?”许辕沉默着,身子不停发抖。谢骁心里一紧,立
刻拉他进门,把灯打开,拖他到沙发上坐下。许辕得了寒症似的,缩在沙发角落
里,水杯都抓不稳,像是随时会泼出来。
“谢骁你个死王八,关哪门子的电话。老子不打你电话?老子没把你死王八
电话打爆!”许辕嘿嘿笑了一声,突然骂起人来,跟以前的毒舌烂嘴样子一模一
样,声音却是哆嗦着的,眼里的神色明显不对劲儿,虚浮无力,四处乱晃,好象
房里藏着什么吓人的东西似的。
谢骁想起来下午的确是关了机,问许辕:“说好下午去诊所的,我请假回来
找不到你。你去哪儿了,手机也关了,打你电话都找不到人。”
“我又不是神经病,他妈的好好的去什么诊所!”
“有点常识吧,按你这个范筹白领们全都是神经病,患有精神焦虑症。还有
你这手,你这叫好?”谢骁看看许辕的手。水晃得厉害,就差没泼出来了。
“没事儿,以前也犯过,过两天就过去了。”许辕又嘿嘿笑起来,捏捏自己
握杯子的手,喃喃,“妈的,这手怎么抖成这样,成心给老子难看是不是?”
“现在去诊所。”谢骁看不下去,拿掉水杯撂桌子上。
“别,谢骁。”许辕知道这个人比自己更牛更倔不好惹,只好软趴趴求他,
“我真没事儿,你可别跟别人说,大男人怕小老鼠,太没面子了。这要传出去,
我可没脸见人了。真没事儿,我以前治过,看老鼠的图片,还摸过,本来都好了
。这不许多年没见老鼠,你个混蛋,我还没骂你呢……要不是你提着那鬼东西扔
我脸上来,我这病也犯不了,都是你的错!谢骁你赔我!”
许辕软硬兼施,从激发谢骁的同情心到触动谢骁的愧疚,什么招都用尽了,
最后谢骁终于点了点头,下最后通牒:“行,十分钟内,你的手如果不抖了,咱
们就不去了。”
14、
十分钟过去,许辕的手还在抖,只好颓然交待:“其实怕老鼠那个,我能克
制的。就是外面太黑,我有点……有点……有点……唉,真的没事儿。”
“怕黑?”
许辕犹豫了一下,嘿嘿地笑,“平时不这样的。”
谢骁二话不说,站起来把灯关掉。黑暗里没有一点儿声音,当谢骁把灯重新
打开,许辕脸都白了。谢骁叹了叹气,把许辕拖下楼,拦了一辆出租车按进去。
一到车上,许辕反倒老实了,挨着谢骁不再动。谢骁悄悄握住他的手,许辕手心
里全是滑腻的汗,湿津津的。许辕犹豫了一下,立刻也握住了谢骁的,拿指甲狠
狠掐他。
俩人直到走进孙南私人诊所的招待大厅,还是握着手的。许辕甩了甩谢骁的
手没甩开,几乎是被拖进去的。谢骁路上给孙南打过电话,孙南一直等着。三人
一打照面,谢骁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他除了怕老鼠,还怕黑。”
许辕恨不得钻地缝儿里去,通红着脸辩解:“我平时不怕黑。”
谢骁刻薄他:“是呀,关掉灯的时候不尖叫,也不过是脸色跟死人一样。”
孙南微笑:“怕黑的人很多,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是不是怕黑,回答我
几个问题再说。许辕,你晚上睡觉是否必须开着灯?”
“不是。”
“独居的时候呢?”
“我很多年来都是独居的。”
“半夜醒来过吗?”
“有,很少。”
“害怕吗?”
“……”
“换个问题,如果是密闭的房间,没有光,只有你一个人。有没有问题?”
许辕不说话,呼吸明显加粗。他突然跳起来,怒气冲冲地大嚷:“我操,老
子不是精神病!不是!不是!干嘛要回答这些奇怪的弱智问题!”
孙南笑起来,“好了好了,不逗你们了。真正的黑暗恐惧症患者根本不能接
受任何黑暗,更忍不了一个人在黑暗里。事实上很多人对黑暗的密闭房间都有恐
惧的,这种恐惧来源于遗传,是像DNA一样印在人类潜意识里的烙印。不要担心
这个,只是看谢骁太紧张,吓唬吓唬他。”
许辕这才发觉刚才的表现太没风度,尴尬地坐回去。
在孙南的引导下,谈话逐渐变得轻松。孙南风趣健谈,从工作谈到生活,不
动声色地把话题引到童年上。聊到半夜,对许辕的身世基本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出生在福州,长在苏州,去香港上的大学,毕业后回了大陆。没有父亲,母亲在
他15岁的时候去逝,和外公相依为命。如今外公在美国定居,许辕独自留在国内
,没有别的亲人。
最后,孙南把话题收回到恐惧症上,“许先生,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怕老
鼠的?”
许辕明显讨厌这个话题:“不记得了。其实也不是怕了,就是觉得那东西灰
溜溜的,一身毛,脏死了,很讨厌,非常讨厌,不是怕。”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非常讨厌这种动物的?”
“记不清了。”许辕一副苦恼的样子。
孙南笑:“很常见。人类的情绪记忆从来都是模糊的,记得比较清的通常是
初恋。”
许辕微笑。
孙南看了眼表,吃了一惊,“这么晚了。你们干脆别回去了,在这里委屈一
晚上。恐惧症很常见,几乎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特定的恐惧对象,恐惧本身其实是
人类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面对危险,下意识里做出反应,逃跑或者攻击,危险
关头还能激发出人体蕴藏的潜能。对于咱们的老祖先来说,恐惧是很重要的。”
许辕将信将疑:“真的吗?恐惧症还有好处?”
“当然有。这是人类潜意识对自己的一种保护,但如果保护过度,就像一个
母亲把明明已经成年的儿子包在襁褓里,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对付恐惧症,就是
和这个溺爱孩子到有点神经质的母亲做斗争,把被母亲包在襁褓里的孩子释放出
来。下地走路,自己吃饭,都没什么可怕,但母亲不相信。许辕,我可以帮你吗
?其实很简单,勇敢地迈出一步就可以了。”孙南诚恳地看着许辕。
放松警剔的许辕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谢骁在旁边催着,他糊里糊涂竟给答应
了下来。
诊所的床都是单人床,孙南给许辕和谢骁安排的卧室里,两只小床并到了一
起。谢骁看见床就笑了。许辕假装没看见。想想刚才莫名其妙答应孙南治疗,跟
被当场催眠了似的,心里就暗暗不爽,这个催眠师太邪门儿了,以后要躲着点儿
,这不,一个不注意就着了他的道儿。
经过小半夜的谈话,许辕放松了很多,吃了一片安定,不久就睡着了。
谢骁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小心地把手从许辕的手里抽出来,爬起来去了客厅
,孙南果然还在。
孙南给谢骁倒了一杯凉开水,微笑:“谢先生,你可不是一个温柔体贴的情
人。许辕来的时候状态很不好,明显受了惊吓。治疗恐惧症,是和心灵拉锯,不
要去激怒他或者刺激他,那是不明智的。”
“对不起。”谢骁倒歉,接过水杯喝了一口,“许辕那样,算是密闭恐惧吧
?”
“兼而有之。密闭恐惧加黑暗恐惧。”
谢骁苦笑:“这家伙,看不出来胆子这么小。”
“有些恐惧和胆子大小没关系,童年心理阴影对一个人影响很大,甚至是终
生的。”
“他说曾经做过心理治疗,看老鼠图片,甚至用手去摸。并且治好了。”
孙南摇头,“但事实是他的恐惧症又发作了,而且表现非常激烈。如果曾接
受过心理治疗,只能说那次的治疗是不彻底的。应该说是很不成功。看图片,用
手摸恐惧源属于行为疗法,一般性的恐惧症可以通过行为疗法强化对恐惧对象的
感知,以理智战胜潜意识,克服恐惧。但有些恐惧,尤其是来源于心理创伤的深
度恐惧,绝对不是简单的行为疗法能够治愈的。谢先生,潜意识这种东西,就像
是人的肢体碰到火立刻就会猛地缩回去一样,完全是深藏在理智之下自发的反应
,恐惧达到一定程度,理智是不可能得胜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催眠?”
“是的。在催眠中寻找恐惧的根源,彻底制服它。我记得跟你说过,深度恐
惧症可以诱发焦虑症和抑郁症……这情况就像在记忆底下藏了一座火山,负面情
绪不断积聚,有一天这座火山嘭一声做最终爆发,恐惧的岩浆会毁灭一切。”
“死亡?”
“也许。但不一定,也许是疯掉。发疯也算是催眠的一种。患者不能够承受
遭遇到的痛苦,对自己实施催眠,曲解眼前的一切,编造虚假的记忆,甚至放弃
一部分感官,比如失去听觉嗅觉。”
谢骁耸耸肩,“许辕这种人……不能像正常人一样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