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弩箭枝用尽,辽军渐渐逼了上来,顾惜朝接过程昀递来盔甲,瀚海风在号角声中集结。
息红泪同赫连春水共乘一骑,其余伤病人等都有人共骑扶持,顾惜朝同戚少商手握弯刀立马阵前,只说了两个字,“跟上!”
瀚海风如风般掠出,刹那间战意高昂。
息红泪在心中叹息,这样两个人,一般的轻裘薄甲,一般的纵马飞扬,一般的褪去少年青葱而越显英俊夺目的面庞,一般的自信坚定散出光芒的双眸眉宇,晨光当中再也无人可以比拟,再也无人可以比肩。
昨夜重云终于压了下来,适时地飞起凌乱雪沫,凑趣一般要为这沙场添几分壮烈气氛。
瀚海骑兵起跑之后不断加速,弯刀映着晨光刀锋雪亮,劈开迎面朔风带着杀气直冲敌阵。迎面辽军也集结冲来,两军人马的呼吸在空气中形成白色雾气,马蹄踏在黄沙之上卷起沙尘,飞舞落雪之中只见万马奔腾,隆隆马蹄声使得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两军正面冲撞,挥刀冲杀而来,刀锋起处血光飞溅,到处都是血脉贲张的热度,到处都是热血甜腥的气息,到处都是厮杀怒吼的声音,到处都是兵刃交击的震响,这是铁与血的杀戮世界,这是生与死的华彩乐章,每个人都陷在其中,除了砍杀再无信念。
两军交错之后分头奔出,一个漂亮的急停之后,瀚海风后队变前队再次加速相撞而来,刀锋高高扬起,战马疾奔如飞,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填上来,没有任何人和事能够阻挡他们前进的欲望,长虹一般贯穿敌阵,没有战鼓声回荡,只有喊杀声震天,男儿热血如歌,嘹亮于旷野黄沙之上。
再次交错变队,再次提速冲杀,全速奔驰中顾惜朝举刀令下,“分阵!”同从前无数次厮杀演练过的一样,疾速奔驰之中瀚海风突然一分为二,戚少商同顾惜朝各带一支,所有士兵拉紧缰绳倾斜在马背上陡然急转,自侧面横穿敌阵,在茫茫大漠上画出两道漂亮弧线,早已凌乱的辽军战阵立刻被切割粉碎,没有了集结冲击的力量,被分散开来的辽军只有被屠杀的命运,有些人甚至只是被掠起的疾风卷入万马蹄下,生生踩踏致死。
高空飞雪静静落下,杀戮在继续。
骨肉破碎浸透黄沙,溅起的血雾将半空飞雪染红,几番冲杀之后瀚海风倏然撤离,徒留辽军残败兵将于大青山下,胆寒战栗地看着这支鬼魅一般的骑兵远去,仿佛一场噩梦。
三十三章
摆脱掉大青山追兵之后继续向东北方向疾驰,顾惜朝原本计划由大鱼泺北切辽金战场直往蒙古草原,到目前为止所有事情都还在预想当中,所以这一次的休整地点正是计划中的灰腾梁。
历经这些年摔打磨炼,瀚海风之骁勇机变可比大漠上任何一支骑兵,此时轻装简从不带任何辎重,更是来去如风。刚才那一战虽然惨烈,但是并没有造成很大伤亡,历经百年骄奢鼎盛,当年所向披靡的辽国骑兵已经涣散至此,顾惜朝心中又多了三分把握。
天空重云低垂,雪势越来越大,天地间只见风雪狂舞,想要把万物都绞碎撕裂一般暴烈。灰腾梁东西走向,顾惜朝带众人在避风处用些冷水干粮,此处距大鱼泺不足百里,虽然谁也不会想到他们会逃向此处,但是每个人都同意小心为上,他们的行踪时刻都有被发现的可能。
经过刚才一番疾驰厮杀,程昀所带部属尚算完好,但是毁诺城诸女以及赫连春水手下都已经死战一夜,这时候很明显疲累不堪。顾惜朝带着程昀将所有人马分为两部,女眷伤员以及赫连死士大约千余人分为一队,剩下完好骑兵还有将近三千人分作另一队。伤员交由程昀指挥,这一队开路骑兵却是顾惜朝和戚少商亲自带领。将突围计划部署好之后,顾惜朝找了个人少避风的角落坐了下来,阖上眼睛休息。戚少商带了酒来给顾惜朝,触手竟然温热,顾惜朝猛地睁开了眼,“哪里来的热酒?”
戚少商指了指自己胸膛,“刚才跑热了,揣了一壶酒竟然热成这样,我不爱热酒,刚好给你。”
风冷雪大,顾惜朝二话不说仰头将酒灌下,若是又被风吹冷,岂非辜负他一番心意。
看他喝过酒之后气色好了很多,戚少商心中安慰,伸手帮他拂去肩上落雪,却看见他倒抽一口冷气架住了自己右手,戚少商这才发现他身上黑衣盔甲已经被鲜血冻住凝在一起,不由心疼,正要起身去找杜建飞,却被顾惜朝一把拽住,“已经冻住了,现在没空管这个,你去告诉程昀,我们出发!”
仍旧是黑衣黑甲弯刀雪亮,只是这次每人左臂又固定三张轻便单手弩,弩箭上弦。风雪当中顾惜朝弯刀横指,“出发!”
大鱼泺北聚集辽国骑兵四十余万,连营百里,风雪当中帐庐鳞次旌旗翻飞,一望过去看不见尽头。瀚海风挟百里冲刺之势一头扎入辽军大营,黑衣黑甲如一股飓风,雷霆霹雳一般直往无前,所有挡在前方的人畜马匹都被踏为齑粉,雪亮弯刀下遇神杀神,遇佛弑佛!
整个前锋队伍锥形展开,程昀带伤员部属填在锥字中间,所有被前锋队伍斩伤未死的辽军都在这里被补上一刀,彻底归西,这股飓风以非凡的速度在百里连营中扫出一道宽达数十丈的死亡之路,辽军遭此突袭措手不及,待到集结人马前来追赶时,瀚海风已经疾驰至连营另一端。
冲出连营后锥形阵倒转,程昀带伤员女眷继续前进直奔李初八驻扎的甜水井,顾惜朝同戚少商拦截断后。
辽人骑兵直面冲来,顾惜朝刀锋指处瀚海风突然转向,在风雪大漠上迂回冲刺,从辽军侧面直插阵中,将追击长蛇之阵生生截断,辽军转向回防不及,就地变阵包夹而来。瀚海风兵力不及辽军,但是速度远胜之,两军遂在大漠之上迂回冲撞,每一次的全力格杀都如钢刀互斫,杀气相碰也如火花四溅,搅起漫天风雪充斥四方,天地也失色。
“变阵!”混乱厮杀中戚少商一声长啸,瀚海风忽然游鱼一般自厮杀中游走出来,几个迂回绕至辽军侧翼,“放箭!”戚少商再次下令,疾速奔驰之中弩箭射向敌阵,辽军前进之势顿时一滞,瀚海风继续迂回,再次出现时已在辽军正前,全部弩箭射出大批辽军落马,滚落满地,追击之势彻底瓦解。“撤退!”戚少商高喊,所有人将弯刀收回全力策马,于风疾雪漫中奔向大漠深处。
风雪愈加浓密,望着瀚海风消失的方向,辽军将领愤怒地将兵刃掷在地上,“给我查!这到底是什么人!”
刚才那一场混乱厮杀中顾惜朝盔甲尽碎,若非戚少商眼疾换马同乘,只怕这一战便是凶多吉少,在顾惜朝低声指挥之下,瀚海风终是突围而出。一路休整两次疾奔一日一夜之后,他们也赶至了甜水井,李初八早在十里之外迎候,归营之后休整半月,赫连春水前来道别。
他之前受伤颇重,在杜建飞悉心调理之下,这半月来已大为好转,几人聚在主帐之中,炭火熊熊,温酒饯行。
“这一次多亏顾公子相助,息红泪敬顾公子一杯,此杯以后,恩仇尽泯,毁诺城,欠顾公子一个人情。”火光之下息红泪美艳不可方物,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望过来,既骄傲,又坚定,没有半分虚伪不情愿。
顾惜朝将酒杯平举,双手饮下,“恩仇俱了相逢一笑,息城主巾帼不让须眉。”
前嫌尽释块垒终销,不仅戚少商和赫连春水涌上笑意,顾惜朝和息红泪的眼神也温暖起来。
没有人生来就喜欢杀戮,没有人生来就喜欢背叛,没有人生来就愿意同所有人为敌,没有人生来就愿意立于孤寒远处,顾惜朝也只是凡人。
帐外仍是大漠深寒,帐内却渐渐生出春日融暖,自每个人心底。
酒罢尽欢各自回营,夜深孤灯风声凄厉,顾惜朝身披轻裘坐于案前,为赫连春水设计回程路线,大鱼泺已于十日之前开战,前方大漠如同一锅沸水,再无安宁处。
写到一半处顾惜朝停下了笔,久久不动,墨汁染了宣纸也未发现。戚少商带着一身寒气从外面进来,发现他正在发呆,走过来自背后抱住,说道,“你有心事!”
顾惜朝将笔搁在架子上,说道,“大当家,我有事告诉你。”
戚少商勾了张椅子过来坐下,手并未松开,趴在他背后说道,“什么事?”
“这一战辽国必败,大当家,你有什么打算?”他这话问的有些没头没脑,戚少商笑,“我从前一心抗辽,辽国败是好事,灭了辽国收回燕云十六州更是好事,我当然要大大的庆贺一番!”
“如果我告诉你,大宋有危难,你怎么办?”背后的怀抱如此温暖,顾惜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忍不住闭上了眼,有些贪恋。
戚少商的双臂紧了紧,两人离的更近,“惜朝,你知道什么?”
顾惜朝缓缓说道,“金人完颜一族狼子野心,这数十年间迅速崛起,横扫草原漠北,我不信他们会没有觊觎中原。此次辽国战败覆灭,金人军威必定大盛,如果他们挟势南下,大宋必定岌岌可危。”
戚少商半晌没有回答,顾惜朝曾发誓再不会踏上大宋土地,以他的骄傲倔强这绝不是戏言,但是倘若真的山河破碎国土沦丧,他又如何能够坐视不管?他对顾惜朝有情,亦对家国有义,情义两难之间,要如何作答选择?
帐内一时极静,顾惜朝忽然说道,“你的心跳的真快,你慌了。”戚少商将他紧紧搂在怀中,耳鬓厮磨,“大宋尚有无数热血男儿保卫,我却只有你,惜朝,我知道你不会为我一退再退,这一次我为你退。”
顾惜朝闭上眼睛轻叹一声,“很晚了,睡吧。”
三日后赫连春水同息红泪带息红玉母子三人返回大宋,一行三百余人在甜水井外十里处跟顾惜朝和戚少商道别,顾惜朝将沿途线路交给连六,并命他随行送至宋境。赫连等人道谢离去,戚少商牵起顾惜朝右手,慢慢散步回营。
两人回营时天已黑透,还未坐定忽然遥远处天空一亮,戚少商猛然一震,“毁诺城求救烟花!”
顾惜朝脸色一变,“一定是报讯之人难以支撑才会如此,程昀!”
“点齐人马前去援救!”
戚少商按住顾惜朝左肩,“你箭伤未好,我去!”
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
宣和四年腊月,辽国西京被破,耶律大石与萧后逃往阴山,见辽天祚帝,萧干等奚人在奚王府率奚、渤海等军称帝,辽国一分为二。
宣和五年二月,辽国燕京被破,自此辽国五京全部被金人占领,整个北方已是金人天下。
宣和五年八月,金国国主完颜旻病逝,其弟完颜晟即位。而此时戚少商同赫连春水诸人才刚刚取道西夏返回大宋,金人野心已现,戚少商带信回漠北,暂留一年。同一年,瀚海风于望建草原收服怨军,重建瀚海大营。
宣和六年腊月,戚少商返回漠北途中正遇金国先锋,七年二月,金人大举南下,戚少商再次返回大宋抗金。
两年后,北宋亡。
国土沦丧,山河破碎,戚少商终究没有回来。
惜朝,大宋尚有无数热血男儿保卫,我却只有你,我知道你不会为我一退再退,这一次我为你退。
顾惜朝每每望着天上流云想起这句话,只是微笑,大当家,男儿本自重横行,你无法舍弃家国侠义,我早就知道。
瀚海风依旧骁勇纵横,望建河草原谁人不识那面天青色旗帜,怨军八营脱离辽籍归入瀚海风旗下,苏合迅速成长为顾惜朝得力搭档。
草原上长风鼓荡云天高远,瀚海大营中尚有他无数生死兄弟,赛罕跟阿穆尔待他若己出,高云视他为兄长,顾惜朝早已不再孤单。蒙古各部深受金人压迫,饱受流离之苦,如今顾惜朝也有自己想要保卫的人和家乡,大当家,你我终究殊途同归,如今我也在抗金,我有时候会很想念你。
每年秋风起雁南飞之时,顾惜朝都会这样想。
自从那一年金人南下,每天都有城池失守,每天军队都在溃退,戚少商几乎连合眼的时间都没有,终有一日退过长江,凭借天险暂时无忧。可是还我河山的信念在每个人心中蒸腾,惜朝,我暂时不能回去。
每年春来柳绿桃花艳,戚少商拼杀于抗金战场上,偶尔一朵柳絮沾在衣襟,他都会想起在那广漠草原之上,有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一个人,那人青衫广袖风神俊朗,那人说,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惜朝,明年春天若无战事,我一定去看你,带上最好的炮打灯。
戚少商都会这样想,每一年春天。
或许或许,最好不过的消息来自沈之漪,那一年春天沈之漪带苏千雪携炮打灯找上顾惜朝,眉眼弯弯说来送钱。
大鱼泺千钧一发之际,沈云川忽然醒悟,带秋暮语并辔纵马不知去向何方,留下飞驼山亿万财宝给了沈之漪。沈公子悠游四载终觉无趣,这一年于纷飞战火中寻找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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