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这才反应过来,尖声大叫着在剧场里四散着想要冲出去,现场顿时乱成一片,士兵们冲过人群的阻碍,惊慌失措的跑来将他们团团围住,想来救被挟持的皇帝 ,喊叫声,哭泣声,怒骂声,混在炎热的汗水和炙烈的阳光下,将六月的佛拉维欧大剧场染成一片猩红……
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阿拉里克都已经不知道了,他的耳朵里只有那个温和,冷静的声音,那是自己一生也无法忘记的梦魇,在十年前的夏天,一望无垠的草原上,从金色的马车里传出来的,有生以来听过的最动听,也是最邪恶的声音……直到身后有人用力的摇晃他的肩膀,将他从噩梦中摇醒,这才睁着一双不知所措的眼睛惶恐的看着眼前浑身是血的男人。
斗兽场的木门忽然被提起来,随着雷鸣般的声音和嘶叫,一大群马扬着黄沙从外面冲了进来,来不及躲闪的罗马人纷纷被撞倒在地,在马蹄下痛苦的呻吟,刚刚还在一片欢腾的庆祝别人死亡的人现在自己却倒在血泊当中,狂乱的尖叫,手持利器的士兵被马群冲散,根本无法确定皇帝的位置,场面变的更加混乱。
“奥克塔尔。”一个满脸胡须的大汉骑在马上冲他们大叫“快点上来。”
阿拉里克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腾空而起,被人抱上其中的一匹马,随后拥入熟悉的怀抱。“抓紧我。”男人的眼睛警惕的注视着四周,声音低哑的说道,他身上满是鲜红的血迹,散发出难闻的腥味。 同来的几个 大汉开始熟练的驱逐马匹,他们不停的挥动鞭子,嘴里发出喝喝的声音,将马儿们野性彻底的激发出来,在场内四处乱跑,不断的踩伤惊慌失措的人们;然后顺着混乱的人群开始往外冲去。在宽广的罗马城内驰骋,他们驭马的速度很快,一阵风一样,卷过大街小巷,被刮过的街道全都鸡飞狗跳,人们尖叫着四下奔跑,东西洒的一地都是。
穿过城里的大道,从蜿蜒的街巷一直寻找到城门,守城的士兵还没来得及将剑拔出来,就被砍到在地,阿拉里克一直被拥在男人的怀里,除了马背的颠簸外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从臂弯中伸出头来,悄悄往外打量,到处都是一片混乱,全是挥舞着长剑的罗马人,没有那个白色的身影。
“该死。”身后的男人低咒一声,对同伴吼道:“他们在放吊桥,不要管那些人了,快点冲出去。”
这些人收都他的命令,纷纷发出高亢的喊叫,一鼓作气从已经放下一半的木门下冲了出去,罗马人没敢追来,就在他们身后,大门被沉重的放下了。
阿拉里克不断的在向后面张望,白色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他奇怪这些人为什么丢下自己的同伴不管,难道他们不怕他会死吗?那个人,他的身体好象很虚弱,过于苍白的肌肤,单薄的好象被风一刮就要吹走的身材,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还在不停的咳嗽……可是尽管如此,他还是十分理智的向部下下达杀人的命令,还是十分冷静的用剑砍断野兽的身体,再把它架在罗马皇帝的脖上……
将他们救出来的一共有四个人,除了那个苍白的男人,现在走在身边的有三个,奥克塔尔一直被拥在男人强壮的怀抱中,跟着他们向东走,途中一直没有人说话;他们走了整整一个下午,最后来到距离城外不远的一处树林,一个彪悍的男人从林中走出来,将他们带了进去。这时已经是晚上了,林中有人升起熊熊的篝火,围坐在火堆旁激烈的讨论着什么。
其中一个气势不凡的年轻男子从火堆旁站了起来,激动大叫:“奥克塔尔,你这个坏东西,居然还活生生的站在这里,老天,就为了你这个家伙,居然让我难受了大半年的时间。”他冲上来,要和自己口中的坏蛋拥抱。
“奥克塔尔?”阿拉里克喃喃的念了一下这个名字,在罗马城中的时候,他们也这么叫他。
觉察到怀中孩子的僵硬,男人微笑了一下,用炙热的嘴唇在他耳边吹气:“这是我的名字,宝贝,以后别再用别人的名字称呼我了。”他抬起头来,对那个激动的男人戏侃的笑道:“我可不认为你有这么大的魅力能让我放下手中的美人去拥抱你这把老骨头,罗列达,你跟你老婆还没有和好吗?”
“坏家伙。”罗列达在口中嘟囔了一下,用惊讶的眼光看了一下阿拉里克,这才问道:“你父亲呢?奥克塔尔,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大概是去处置叛徒了吧。”奥克塔尔微笑着说,明显感觉到怀中的人轻轻一震。
“你是说……该死的,”罗列达低声骂道:“巴拉姆这个笨蛋,要是我早知道罗马人要利用他,就不会搞成现在这样了。”他懊恼的叫道。
“这不是你的错。”奥克塔尔低头对阿拉里克说道:“今晚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出发。”然后招手示意一个部下将他带进帐篷。
大概是很久没有见面的缘故,他们聊到很晚,篝火熊熊的将营地映的通红,阿拉里克躺在地毯上翻来覆去,不停的用手指细细描绘投射在帐篷上的高大的男人的影子,他似乎受了很重的伤,但看起来很有精神。结果,除了名字以外,自己还是对他的事情一无所知,还有那个穿着白色长袍的男人,想起那个人,阿拉里克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战,不要去想,不要去想了,他对自己这么说,我已经安全了;没什么可担心的……
阿拉里克是被马匹的嘶叫声惊醒的,从毯子里爬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奥克塔尔的身影,看来他一整晚都没有回来。掀开帐篷的布幕,赤着脚踩在草地上,虽然已经是炎热的夏天,但清早的露水还是很冰。天还没亮,四周都是深墨的蓝色,篝火仍然在熊熊的燃烧,几个大汉靠在地上打盹。
在营地里走了几步,忽然有几片树叶从头顶落下来,轻飘飘的落到身上,阿拉里克顺手从肩膀上拣起一片,手指触到的地方粘粘的,仔细一看,全是红色的液体。他抬头往树上看去。这是一棵高大的树木,层层叠叠的叶子厚厚的覆盖着黑褐色的树枝,其中有几根是光秃秃的,一片叶子也没有。
一个明亮的身影就躺在上面,像一只白色的大鸟,舒展着宽大的羽翼,斜斜的靠在树干上,他身下只有一根很细的树枝,好象稍稍用力就会折断,但他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细长的眼睛微微的眯着,黑色的长发垂在脑后;舒服的像躺在天鹅绒织成的床上。
篝火旁边的人好象也醒了,他们从地上爬起来,顺着阿拉里克的眼光看上去,接着就叫了起来,声音大的像是一群被惊吓了的牛一样,帐篷里的人被他们的声音吵醒,全都衣着不整的从里面钻出来。
当他们这样做的 时候,树上的人也醒了,张开他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居高临下和阿拉里克对视了一会,然后就如刚才落下来的树叶,轻轻的,被一阵风吹了下来,落到地上的时候一点声音也没有。他还是穿着昨天的白色长袍,不同的是,上面染着斑斑的红色液体,但他的脸还是很干净,很苍白,一点也没有弄脏,当他落下来的时候,阿拉里克注意到他的右手提了一颗红色的人头,被乱蓬蓬的 头发盖住,两只惊恐的眼睛从里面透出来……
5…6
这是一个战乱纷争的年代,在提奥多西将军刚刚被任命为新的东罗马帝国皇帝的时候。罗马帝国统治西方大地已经有整整三百多年的时间了,在它衰老的时候,越来越多的民族加入了对这个庞大帝国的挑战中去,哥特人,不列颠人,西徐亚人……这些民族在骚扰罗马的同时又在不断的混战,整个西方大陆都被他们搅的不得安宁。
胡人则是在战乱中期忽然从东方冒出来的,当他们第一次出现在这些民族的面前的时候,就表现出他们异常的强悍和凶猛,在战乱的西方诸国,没有一个任何民族是他们的对手。很快的,他们就攻破了哥特人刚刚建立的帝国,打破这里原有的格局,对富饶的罗马虎视耽耽。(注:很多历史学家都认为胡人就是被汉朝打败的匈奴,公元1世纪,在东方已成为丧家之犬的北匈奴,逐渐向西逃亡,最后深入到欧洲腹地,不仅找回了昔日的荣耀,还引发了欧洲社会的大变动,从而改变了欧洲历史。)
初秋的草原是很美的,从天际一直延伸到眼前的宽广草原上长满了金黄的小花,湖水是忧郁的蓝色,倒映着天上白色的花朵。在胡人占领这里以前,这是哥特人的故乡,蕴藏着阿拉里克无法忘怀的童年的记忆。
战场以外的胡人是热情好客的民族,不同于对血统要求严格的罗马人,他们对任何一个民族的人都一视同仁,毫无顾忌的同他们交往,通婚。几十年前,当这个陌生的民族第一次从莫提斯大沼泽中如鬼魅一样冒出来的时候,哥特人的吃惊和恐惧是难以形容的。他们虽然竭力抵抗,但仍旧连遭败。附属于东哥特人的萨尔马特人首先被打垮并投降了。胡人向他们索要的第一样东西,是被称为“亚马逊女郎”的萨尔马特族少女。在共同生活数十年后,他们已经与这里的居民融为一体了,部族中有很大一部分年轻人有哥特人的血统,因此在这里生活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首领有四个儿子,其中一个就是在罗马见过的巴拉姆,他是乌尔丁的长子,钣邢M晌乱蝗魏醯娜耍墒遣孔宓娜硕疾辉趺纯春盟踔亮母盖滓彩且谎K亲裱爬系拇常雍醯淖又吨醒〕鲎钣旅鸵彩钦焦ψ疃嗟陌驴怂魑坛姓撸庖鹆税屠返那苛也宦谑窃诼蘼砣说奶羲粝拢雎袅税驴怂阉桓堑某鸬?。这可让罗马人高兴坏了,在他们眼中, 奥克塔尔不光是下一任的胡王,而且还是两军交战中最难对付的敌人,他的狡猾与他的勇猛成正比,在他的带领下,胡人的军队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所以当他们抓到这个强大的对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怎么折磨他,在这一点上,罗马的贵族纷纷提议让他参加角斗士活动,晚上关在漆黑的牢笼中,白天在佛拉维欧大剧场里与人类和野兽搏斗,以次来折磨他的身心,他们甚至出重金打赌这个男人会支持多久,但是随后他所表现出了坚韧和顽强出乎所有人意料,在血腥和撕杀主宰的生活中,居然熬了半年之久,直到被胡人发现这件事,然后派人来救他,这其中,就有奥克塔尔的父亲……
这是一个苍白的神秘的男人,在之后的岁月中,每当 阿拉里克回想到他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的使用这两个词语。部族里的年轻人大多数都不认识他,甚至不知道奥克塔尔还有个父亲。他的身体很差,皮肤一年四季都是暗淡的苍白,终年独自生活在贝加卡湖畔的山坡上,保持着自己的生活方式……如果首领或者是族里的长老想要见他的时候,就要亲自前去,因为这个缘故,奥克塔尔很少和他的父亲见面,但他并不寂寞,虽然他母亲很早以前就过世了,但有一直对他寄予厚望的长老们和疼爱他的舅舅,也就是首领乌尔丁,他对 奥克塔尔的关注远远超过了自己的四个儿子。部族里的年轻人也很喜欢他,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赫赫战功,还有他俊朗的外表和聪明的头脑,这里的姑娘都把当他作自己心目中最完美的情人,也难怪巴拉姆这么嫉妒他了。
罗列达是奥克塔尔最好的朋友,他是首领的第三个儿子,性格开朗,平易近人,他的妻子也是个可爱的女人,两人对部族和战争都没什么野心的样子,每天都只顾着怎么完乐。他们很快的就和阿拉里克混熟了,经常跑来找他……
今晚开始就是胡人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节日,在严冬即将到来的秋天,他们要举行祷告的仪式,企求神灵即使在草原衰黄的日子也能赐予他们食物和温暖的生活。这是部族里最重要的仪式,每个人都必须参加。
眼看着太阳的光芒已经开始收敛,像一颗熟透了的柿子一样慢慢往下沉,湖面上也被染的一片金黄,远远的听见部族的营地中传来歌舞和欢笑的声音。阿拉里克收拾好手中的东西,准备回去了。
奥克塔尔正站在帐篷里,他身上穿了一件黑色的披风,烫着滚金的花纹,两个年轻的女郎跪在他脚边,一个给他系鞋带,另一个将地上凌乱的毯子整理好,当她这样做的时候,阿拉里克清楚的看见上面沾着红色的血迹,他呆了一下,昨晚并没有觉得很疼,没想到会出血。奥克塔尔转过头来时看见他站在那里,于是挥手示意侍女们出去,自己则走过去将他抱了起来,皱着眉毛问:“你怎么这么轻?族里的女人都比你重。”他说话的时候,已经把阿拉里克平放在地毯上,开始动手解他的衣物。
阿拉里克捉住他的手,低叫道:“庆典马上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