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灿若皱起眉头,把孩子交还给陆饮雪,随尉迟青走了出去。
只见两个年纪皆似十岁左右的少年正缠斗在一起,难分高下。
沈灿若方看片刻,心下惊了,那闯进来的紫衣少年所使的功夫分明出自洛迦城。如果不是谪系,那普天之下只有那个人的传人才能使得。
心念既动,他暗弹指,内力破空,硬将两人分开。尉迟青上前拉住白衣少年,只见他倔强但很少显露表情的脸上呈现不甘的情绪,心下顿奇。
却道那紫衣少年被弹开之后,不退反进,纵身跃到沈灿若面前,颤声问道:“你可是姓沈名灿若?”
沈灿若点头。
紫衣少年面露笑容,“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他身形一晃,竟倒身下去。
沈灿若眼疾手快,移形接住,道:“尉迟青,你招呼一下各位客人,我先送这位……小兄弟去休息。”
白衣少年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抿紧嘴唇,转身离去。
尉迟青叹口气,这个孩子就是如此心高气傲,明明想被关怀照顾,但硬是强撑着什么也不说。这可能是与他身负着被灭门的身世有关。即使沈灿若将他带离黑暗,给他天下庄少庄主的身份,也抹不去骨子里那份仇恨。
陆饮雪抱着孩子,“大哥这是怎么了……”
一双手环抱着她的肩,她安心在倚靠过去,希望有一天,能够看到沈灿若能得到真正地幸福。
光线泻进来,洒在幽静雅素的房间里。
简单的摆设,但件件都有着不凡的来历,搭配起来毫不给人繁臃的堆砌之感。任是在皇家内院看惯珍奇,李璨也不禁对所见到的东西感到欢喜和兴趣。
“你醒了?”
他偏头,正看到沈灿若坐在窗台,手捧着一本书,转过身来微笑地看着他。他想像过太多种与这个人的相遇相见相处,想了很多年,但此时此景,他只觉得心头什么东西被放出,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他轻轻地唤道:“母……后……”
沈灿若手中的书掉落在地,他走过来,伸出手,触碰到他的脸,抚摸着,“你……是璨儿?”
李璨拼命点头,“母后……我好想你……我好想你……”他语无伦次,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像个婴儿般,在那人怀里哭泣,呢喃着唯一的话。因为,这是隔了太少的温暖,隔了太远的想念。
沈灿若拥抱着他小小的身体,想着当年的婴儿已长高长大,他错过了他人生的太多经历,什么时候开口说话,什么时候蹒跚学步,什么时候识文习武……他什么都没有看到,他就已经长到了这么大。对于这个孩子,他实在有着太多太多的亏欠。
半晌,李璨方平静下来,他抽泣着,抹着眼睛,“母后,你为什么没有来看过我?难道你一点都不想念我,一点都不想念父王吗?”
沈灿若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还是……”李璨咬咬牙,道,“你已经有了妻子,有了孩子,把以前的人和事全部都忘掉,在这江南过得太快乐了?”
沈灿若感到心痛,他伸出抱住李璨,“璨儿,不是你想的这样……”
李璨挣脱开,一跳赤脚蹦在地上,怒声道:“明明就是这样!我看到了,那个抱着小孩的女人,还有刚才和我打的那个人,你就是因为他们才忘记了我和父王,我恨你——”
“啪!”沈灿若一掌打过去,李璨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唇角流出血来。
“母后……你打我……”他缓缓道,“我想了你十年,天天对着画像,对着你用过的东西,睡在凤仪宫里,想像着我最温柔对我最好的母后,无论怎么苦,我都相信,只要母后在,一定会保护我,一定会让我高兴。可是,你……却给了我一巴掌……”他嘴唇颤抖着,语不成声。
沈灿若怔在那里,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将情绪发泄在一个小孩的身上,他……是怎么了。
李璨低着头,“母后,我看到天下庄很热闹,你身边有很多人。可是,你知道父王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
沈灿若望向他。
“每天上朝,然后到御书房批阅奏折,处理朝政,晚上陪我睡在凤仪宫里,给我讲你们之间的故事。他说,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有着远大的抱负,他以前做错太多,像把凤凰用枷锁绑在了牢笼里,所以他要放手,让你过想要的生活。”
沈灿若扶着床沿,撑住摇晃的身体。
“皇宫里每天都很安静,宫女和太监按照固定的路线走动。对了,你大概没注意,十年前,在你走了之后,父王便将各宫嫔妃遣散了,还诏令再不选妃。凤仪宫,不,整个皇宫就住着我和父王。我小的时候就喜欢在里面奔跑,怎么跑都到不了尽头,到哪里都是寂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晚上,父王回到凤仪宫,在我床边,慢慢地讲着,有些事情我听了很多遍,但还是喜欢听。讲着讲着,我会哭着喊母后,父王就抱着我,拍着我的背,说,璨儿,不要哭,你看,父王都不哭,璨儿要做乖孩子。父王从来没有哭过,苏公公说,十年前,父王一夜白头,就把全部的感情埋葬了。现在,他是一个治理江山的好皇帝,高高的,一个人坐在龙椅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夜白头?”沈灿若颤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李璨抬头,深深地凝视着他,“父王的头发是白色的,在十年前一夜之间变白。”
沈灿若只觉得身体发软,一点点地往下滑。
李璨跪下来,“母后,你去见一眼父王吧,他很想你,很想很想你。”
沈灿若的眼角沁出泪水,李璨伸出小手,帮他擦去,“母后,父王说,你的眼里是天下子民,你的心里是万里江山。你需要的是一个明主英君治理下的朗朗盛世。可是,天下子民除了你还有别的忧国忧民的志士,父王却只有一个你啊!”
他站起身来,“母后,我要回去了,父王见不到我会很担心,我不能放他一个人待在皇宫。你……不想回来,我会听父王的话不怪你。若你想回来看看,我们都会很高兴。父王对外宣称的是,皇后一直在静养不见外人。他……一直抱着最后的一点希望等你。”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沈灿若坐在地上,没有动作。
光慢慢地淡下去,暗一点点地侵入。
屋子里黑着,他的身影没有变化。
许多年前,他带着自以为是的坚持离开。
这些年里,他一步步地在泥泞的尘世里摸爬滚打,方明白,在那人身边时,他为他挡去了多少刀光剑影。世态炎凉渐渐看清楚,许多的信念土崩瓦解,只剩下当初的理想在微弱地闪光。
午夜梦回时,窗边明月,心口发痛。那个人,那份情,一直深植在心底,在血里,在肉里,拔也不拔不掉。
也许,该有所决定了。
他抬起头,望见窗外明亮的月光。
圆圆的一轮,十五,将至。
尾声
门推开的时候,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望见不远处的人影时,他整个人呆在了那里。
许久,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那人静静地,远远地,望着他。
目光是梦里纠缠千回不变的情,像那一头银发般,将他紧紧地缠绕。
他缓慢地,像踏着心底的响动,接近。
一步。
那日,没有抬进王府的花轿,可会有这些年的纷纷挠挠。
一步。
那日,没有逃离京城的快意,可会有这数不清的恩怨。
一步。
那日,没有追出晋州的快马,可会有道不尽的爱恨。
一步。
那日,没有重重皇城的山呼,可会有难舍难分的诀择。
不是,不是那样。
即使没有那些,他们还是会因为休戚相关的命运,被不可逃避地牵引到一起。
既然如此,他们为何要逃。
为何要逃。
他走到了他的面前,颤抖的手摸着他的脸。
他紧紧地被抱进了怀里,像要契入身体里一般的力道。
“李兄,”他轻轻说,“灿若回来了。”
许久许久,他听到一声似有似无的回应,“恩。”
月圆,此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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