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里许多事情。身为过来人,他知晓其中波折,最大的诱惑摆在你面前,你该如何取舍。他在心里道:萧梦桢,你选清楚了,要知一招错而满盘输啊。
“我……”萧梦桢觉得嘴唇很干,咽喉像被人扼住了一般。他想到了很多很多,昔日的荣耀,昔日的华贵,昔日的高高在上,然後是现下的窘迫与尴尬,还有那个人身份的天壤之别。如果他登上那个位子,一切就都会改变,天底下所有的土地所有的子民都归天子所有。那个时候,他就可以让心底的奢望不再只是黄粱一梦,他就能抬头挺胸地站在那人面前。说不定……说不定那人将成为他的皇後──
“皇四子,你想清楚了没有?”
萧梦桢握剑的手在发抖,剑名流星,舞动之时如天外流星划过,同时象征著生命的殒落。
传授剑术的时候,沈灿若拿走了他一直握著的笛子,把剑递给他,手把手地教给每个招式。话语不紧不慢,在耳边拂过。当他做对的时候,会得到一个温柔得能抵消一切哀愁的笑容。就是那个笑容,一点一点地将心里的空洞全部填满,将寒冷全部扫去,只剩下希望,对未来无比的希望。
他的手一紧,重新将剑握住,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抬起头的时候,他将剑收入鞘中,道:“我明白了,需要我做什麽吗?”
他没有回头,原因是害怕。但若是他做了,一定会发现,一直注视他行动与神情的人眼睛里闪动的是欣慰。
御书房内,影卫把所搜到的物件一一列於皇帝面前,李鉴缓步走过,站在白布蒙著的担架前,“揭开。”
少女平躺著,身体已经冰冷。她的脸,就和凤仪宫新来的娇客一模一样。身上到处都是伤,手脚的骨头断了,软绵绵地连著。
影卫道:“她一直没招。”
李鉴道:“沈家之人岂是容易降伏之辈?”他一挥手,“抬下去埋了。”他略停,“不要让皇後知道。”
“五十八个人,二十歼於城外,二十歼於城内,另有十八歼於沈府。”
李鉴皱起眉:“行动是很大,但是……”又转而低语道:“难道想错了……”他身形一震,急问出口:“快,去凤仪宫!”
沈重方不可能将事情全押在沈瑜这招险棋上,真正的危险不是来自宫外,而是──皇宫的核心。
他停住了脚步,殿门前的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字体闪著金光。侍卫们一如既往地站在值勤的位置上,宫门内宫女们接获旨意莲步列於两旁迎接。凤仪宫,依然是那麽祥和。
它的主人也是坐在习惯的位子上,他面前摆好了棋局,黑白子已就位,一切蓄势待发。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他未动一子。若你凑近了,才可发现其中蹊跷。他垂著的视线落在将头枕在自己膝上的妹妹,她闭著双眼,好像梦到了美好的事物,脸上露出如此天真的笑容,以致於他想伸出手给她熟悉的抚摩。然而,他发现身体是不能动的,意识到这一点,他轻轻地,苦笑。
寒烟被她制住不知带到哪里,他又中了这种不能行动的毒。而且,不知什麽时候,沈珏已经控制了凤仪宫内所有的人。他们听命於她,对他视而不见。那是一种术,他想到了李鉴曾经说过的那个遥远的西方。
原来,父亲计划真正的环节是著落在沈珏身上。原来,他所知道的只是障眼法而已。以沈瑜在外捣乱视线,以沈珏由内攻其不备。不愧是昔日丞相,自己实在是太大意了。
他暗自叹了口气,这种擒贼先擒王的手段,是很适合父亲此时的境地。
大哥,待会皇帝来了,你看著我一剑把他解决掉,血冒出来,很快就结束了。然後我带你去见父亲,你好好认错,父亲一定会原谅你的。你是他的儿子啊。
沈珏软甜的声音尤在耳边回响,她还是那样乖,谁都会心疼都会忍不住想呵护她的乖。她没有眼神,直直的就像空洞的人偶。呢喃一点点地从双唇逸出,小手牵著他的衣角,像多年前一样,他最心爱的妹妹。
他感到痛,父亲,你可知道,如此的利用对珏儿来说是多麽绝望的事情。你的眼里就只有江山版图吗?她是您的女儿啊。
趴在他膝上的人儿轻轻移动一下,她轻声唤道:“爹爹……爹爹……我会乖的,您别不理我……我会乖的……”
李鉴一步步地走进,帐帘拉向两边,现出的人影安静如画。他轻轻将压在心底的浊气吐出,举步上前。
沈珏琉璃般的双瞳骤然睁开,激烈的光芒一闪而现。
冰寒的剑光由隐秘的位置直冲向李鉴,这种方位,这种形势,任是功夫高明,也难以全身而退。李鉴只来得及侧身一避,闷哼出声,剑插在他的左边肩头,血顿时涌出来。
萧梦桢阴沈著脸,用力一拔,剑插著骨骼,带出触目的血滴。
李鉴举右掌运起十分功力,意欲挥出。
沈珏缓缓站起身,把匕首放在沈灿若的颈部,“皇帝姐夫,你不管姐姐死活了吗?”
“灿若!”李鉴掩不住担心,他强压怒火,“沈珏,你要什麽直说。”
“皇上果然是皇上。”沈珏轻击掌,“那就请皇上把兵符和玉玺交出来吧。”
李鉴伸手入怀,掏出两件物什,“你要就过来拿,若是伤灿若一丝一毫,朕必将你碎尸万断。”
“兵符……玉玺……爹爹要的……”沈珏的眼中出现异样的光彩,她出声道:“喂,快给我拿过来。”
李鉴眉头一动,一旁的宫女走过来,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取走他手中的东西,交到沈珏面前。
她用另一只手接过,狂笑道:“我拿到了,父亲,你看到了吗?珏儿拿到了……珏儿不是废物……珏儿做到了………”
她的手不经意地移动,沈灿若的颈边顿时划过一道血痕。
“快放开灿若!”李鉴急切地上前一步,萧梦桢持剑挡在前面。
“血……”她垂下视线,“姐姐的血……”她迷茫的眼神突然陷入混乱之中,“姐姐……流血了……对不起……对不起……珏儿不是故意的……”
沈灿若望著她,一如既往,怜惜疼爱。
她眼中涌出泪来,“姐姐……珏儿不想的……姐姐……姐姐……”她突然大叫一声,抱住头不住的摇晃,口中喊道:“出去,你出去──我不要伤害姐姐,我不要!”
沈灿若心痛难当,父亲,你到底要把珏儿折磨到何种地步才甘心,她还是个孩子啊。
这个时候,萧梦桢朝李鉴使了个眼色,李鉴领会得,以迅雷之势靠近,与此同时,萧梦桢的剑转了方向,朝正处於颠狂状的沈珏刺去。
沈灿若见此情景,心血上涌,竟冲破禁锢,大喊出声:“不要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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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得此声,萧梦桢动作稍滞,但他学剑法不久,难以收放自如。只见那三尺青锋直直地插入了沈珏的胸膛,血喷出来,溅在沈灿若的脸上,他只觉得眼前一片鲜红,脑中一黑,身体再难支撑,软软地倒下去。
李鉴以内力相挽将他扶住,推掌欲助其逼毒,沈灿若死死抓住他的手,“快求珏儿!”
萧梦桢茫然地松开握剑的手,他回头用无助的眼神望著沈灿若,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他杀了人……违背那个人的话杀了她……
李鉴走过去,将手抵在沈珏背上,把内力输进去。
“姐……姐姐……”
听到呼唤,沈灿若尽全部力气移动到她的身边,毒性本来是令他无法动弹的,但是,他拼著血脉的受损硬是冲破一丝缝隙。这对他有莫大的损害,李鉴看著心疼,但是他知道此时是无法劝服对方的。
沈珏的嘴里不住地涌出血,她伸出纤弱的手臂,“姐姐……求你原谅我……对不起……”
“我不会怪你,珏儿,你永远是我最亲的妹妹。”沈灿若柔声道,见李鉴在她身後轻摇头,心头好似被重重地撞击,疼入骨髓。
听到他的话,沈珏脸上漾开笑容,衬著那红的颜色,显得凄美异常。沈灿若托著她的肩,移到怀里抱著,就像小的时候,抱著这个唯一能让他感受到手足之情的人。他们都是与沈家格格不入的存在,但沈珏比他更缺少儿童该享有的东西,例如母爱。
沈珏的意识逐渐恍惚,她想抓住一些东西,但什麽也抓不到。她望著宫门之外,那片暗色的天,喃声说:“爹,珏儿没用,是珏儿的错……爹──”她睁大眼睛,尖声喊道:“天下──难道天下比姐姐的幸福还重要吗?”
血一直流淌著,好像小溪的水流,无声无息。
他合上了那双不甘的双眸,紧紧地搂抱著她,沈默地坐在地上。
萧梦桢为眼前人的模样而惊怔,印象中那麽高贵风华好似所有事情都不能令他失色的人,此刻却似被摄去了魂魄一般。他想走近些,刚行了一步,就听低沈的声音传来。
“你们都出去。”
他停住,身体不由打了个冷颤。
李鉴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率先走在前面。
沈珏的死去破解了施在宫侍身上的催眠术,他们一个个如梦初醒,再看到宫中情形,胆子的宫娥吓得又晕了过去。其它人也身子发抖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李鉴扫一眼过去,冷哼一声。
苏恩进来时瞥见此神色,心知又是数条人命难保。若非因与影卫商议密事他被支开而没有跟随来凤仪宫,性命只怕也悬了。
“速召太医前来。”
苏恩得令退出,正看见寒烟被侍卫从偏房救出。她发丝微乱,捂著肩头快步奔来,喘著气道:“娘娘没事吧?”
苏恩道:“娘娘……”他停一下,“还好。”
“我本该早看出珏儿小姐不对劲才对,是我的错……唔!”她捂住伤口闷哼出声。
苏恩道:“寒烟姑娘,你……”
寒烟摇头,“没关系的,只是小伤。”她眼角瞟到站在不远处的人影,连忙道,“苏公公,寒烟先告退了。”
重重帘帐的掩映中,那两个人相依相偎,他望著怀中人的眼神是如此的温柔,轻轻唤著她的名字,说著儿时的点滴,回忆的温暖是他能给予的最後的礼物。
萧梦桢站在门外望著,然後将视线收回,注视著自己的手掌,“我杀了她……”
“小少爷。”寒烟扯住他的手臂,放低了声音:“跟我来。”
他恍若未闻,寒烟四下张望,幸得没人注意这个角落。她强力扯著对方向後园走,萧梦桢不自觉地用踉跄的脚步跟在後面。
寒烟再次确定了场所的隐秘,从胸口掏出一封信和一块令牌交到他面前,“快走,离开皇宫。”
萧梦桢半天没有动作,寒烟硬塞到他手里,“拿著,这是娘娘的吩咐。”她没好气地对露出惊诧表情的人道:“用令牌出了宫就执此信去天锦阁,自会有人接应你。以後想如何生活都凭你自己的意思,不会再有人干涉。”
“我……”萧梦桢道,“我不能离开。”
寒烟抬头,他继道:“我杀了沈珏,一人做事一人当,无论是什麽惩罚,我都会接受。”
寒烟沈下脸来,“你以为这样就就对吗?”
他伸出手,颤抖著,“我杀了她啊!亲手把剑刺进了她的身体里……她不是沈灿若最亲的人吗?我竟然杀了──”
“啪!”清脆的声音回响,寒烟收回手,用凛然的神情正色道:“清醒一些!如果你只是如此轻易就被击败,就白白浪费娘娘的一番苦心了。与其在这里後悔,不如好好去想怎样好好地到外面的世界活得精彩。”
她欠身道:“小少爷,奴婢就此告退了,是去是留你自己看著办。”她头也不回地离开,萧梦桢凝视著手中的书信许久,最後,他冲著凤仪宫单膝跪下,低头默然许久。再站起来的时候,他的脸上是清楚而决然。那个人的影子已经深深地镌刻在他的双瞳,终此一生都不会磨灭。正如那人所愿,他会努力地去过属於他的生活。他抓紧令牌,纵身起落,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宫楼之中。
“皇上,要派人监视吗?”
李鉴挥手,“不必。”
沈珏的葬礼很简单,红颜命薄,纸一般地消逝在风里。记载上只是一笔暴病身亡。在沈灿若昏迷的那个晚上,她被匆匆装入精美的灵柩,和著数十个宫女侍卫的悲鸣声,一起埋入了黄土之中。
他醒来的时候,寒烟侍候著,新换的人心怯胆寒,端个茶碗都!啷作响,自是不中用的。
“娘娘,觉得好些了吗?皇上守了您一夜,刚刚才离开。”
他不言语,寒烟抹著泪,“娘娘,你放宽心些,都是个人的命,上天安排好的。珏儿小姐过了此劫,下辈子准能投个好人家。”
他撑著手,慢慢坐起,寒烟赶紧上前扶著,触著身体的部分瘦得能格手,苍白的脸上没有多少血色。
“什麽时辰了?”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