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方呆了一呆,道:“你以为你做得到吗?”
“我做不到,但我知道,父亲有办法。”
“为什麽?”
沈灿若微微一笑,“因为父亲与李兄是一种人,做任何事情都会留下後路。”
沈重方坐下来,沈灿若也跪坐於侧,良久,沈重方问道:“你知道那群江湖人是什麽来历吗?”
沈灿若道:“本来我是不知道的,现在我已经知道了。知道我的身份,同时在江湖中有如此号召力的只有一个人。”
“是谁?”
“武当的仕阳道长,司马世家的主公,司马绪。”
沈重方惊道:“你竟与他相识?”
沈灿若点头,“虽然我不知道他的用意,但我相信,他此举是为帮我。”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是不是想混水捞鱼。”沈重方身为朝廷中人,对此类江湖人物自是没什麽好感,更兼此非常时期,凡事皆存三分疑。
沈灿若道:“别人或许如此,但他却不是这样的人。”
“为什麽?”沈重方对他这此笃定的态度感到奇怪。
沈灿若轻启唇,淡淡道:“他不屑。”
这时,牢房里突然响起清脆的掌声,“此言若被我家主人听了,只怕要大笑三声。”从暗色中走出的青年身著绿纱外衣,一脸天真烂漫。他深揖一礼了,“沈公子请了。”
沈灿若道:“阁下莫非就是司马家的衣总管?在下已久仰大名。”
绿衣嘻嘻笑著,“我只不过是个奴才,沈公子真抬举了。绿衣此来,一是替主人向公子问好,二是怕沈公子身边没有合心的下人,沈公子如有杂事,吩咐小的便是。”
沈灿若道:“如此请代我向司马公子带句问候,就说大恩不言谢,沈灿若会记著。”
绿衣道:“主人说过,沈公子一诺千金,此番小小意思,以後一定会还个大大的人情。他这笔生意是稳赚不输的。”
沈灿若笑了一笑,转身面对沈重方,“父亲,事至如今,我也顾不得许多,请您说出阻止这场纷争的方法。”
“即使这会牺牲掉自己,你也要做吗?”
“是。”沈灿若道,“若由此换得朗朗乾坤,我一己之身何足道哉?”
沈重方凝视著他,喃声道:“你母亲把你教得很好,很好……”
沈灿若低头,“娘是天底下最美丽最善良的女人。”
沈重方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块金色令牌,“从辉与亦煌见到它,就会暂时退兵。灿若,我不能交出兵权向李鉴投降,它是我们的保命符。”
沈灿若接过转交到绿衣手中,“请你速将此物交到我弟弟手中,请他们暂时休兵。”
绿衣侧头,面露疑问,“可是康王应该不会就此罢手吧。”
“我知道,所以我要麻烦你的第二件事就是将他悄悄带到这里来,把事情当面说清楚。”
“我知道了。”绿衣身影一闪,就不见了。
沈灿若背手而立,混乱的思绪越来越清晰,此时此刻,他心中没有儿女之情,只有如何平息这场干戈。
话分两头,再说李鉴领兵与沈氏兄弟相对,忽听对方鸣金休兵,带著满肚子的疑惑回来。到王府後,他本往内室走,想到里面的人现正关在天牢,心情变得更坏,遂转身去了书房。清笙奉上香茶,他接过喝了,脑袋就变得晕晕沈沈著。待清醒过来时,四周黑暗异常,很快他就发现身处的地方是天牢。
“李鉴,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你也进来了吧。”沈重方踱出来,“你不用喊人,守卫的士兵根本听不到,因为他们喝了和你刚才一样的茶,一个时辰之内是醒不过来的。”
“父亲。”沈灿若出声,他不想事情无法再谈下去。他走近几步,“李兄,你不必生气,因为我也被你设计被你利用了很多次。我们最多算是扯平了。”
李鉴道:“我不会生你的气,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你,我爱你还来不及。”
沈灿若笑了一笑,“我知道,所以我也不怪你。”
沈重方见他两人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心道:再这样侬我侬下去,天都亮了。
沈灿若道:“现在,我想求李兄一件事。”
“灿若的事,别说一件,就是百件千件我都会为你办到。”
“我想请李兄不再怪罪我的父亲和弟弟,他们是诚心归复,只是和你开个玩笑,请你相信。”
李鉴一脸平静,“好,我不怪罪他们,也相信他们。”
沈灿若道:“多谢李兄。还有一件事,我父亲年事已高,天牢里潮湿肮脏,对他老家的身体不太好,请你送他出去,二弟会在城外杏花林中接他老人家。而且父亲与弟弟在京城住久了,想出去走走,请你允许他们去边关居住。至於那二十五万军队,就留在边关镇守如何?”
李鉴於袖中握紧双拳,“怎可劳沈丞相到边关受苦?还是留在京城比较好,还可与灿若时时相见,难道你不想一家人团聚吗?”
“灿若会和我们一起走!”沈重方出声道。
“不许!”李鉴大吼一声,“我什麽事都可以依你,就此事不行。”
沈灿若将手放在他肩上,“李兄请放心,我不会走。”
“灿若!”沈重方惊道,“你不能留下来,他不会饶了你的。”
沈灿若低头浅笑,“父亲说笑了,李兄怎会亏待我呢?你就放心地随弟弟们去边关吧,过些时日,我会过去探望你的。”
他的笑容出现得如此奇怪,沈重方皱起了眉头。
沈灿若复道:“李兄,我的事是不是太多了,让你很为难?”他的手微用力,李鉴吃痛地闷哼一声,他没有留情,下著便是痛到极至的分筋错骨手。
沈灿若放低了声音,“李兄,你别逼我。”
李鉴凝视他,“灿若,我以前实在是太低估你了。”
沈灿若摇头,“不,只是我有自己的坚持,有自己想保护的东西。无论是谁要破坏它,我都会与之奋战到底。就算那人是李兄也不会例外。”
李鉴低声道:“我懂了。你放手吧,我答应你。”
沈灿若道:“李兄,我知道你很生气,我会留下来任你处置。我背叛了你的信任,会把债一次还清。”
(四十六)
斜阳铺道,芳草连天。京城里的人可能谁也想不到,明日就要登基的康王正被人挟持在郊外杏花林中,“送”差点刀光相向的敌人离开。
沈重方欲言又止,沈灿若握住他的手,“父亲,边关天寒,你要好好保重身体。恕儿不孝,无法在您身边侍候。”他略停,轻声道:“边关有不少游牧民族,他们民风骠悍,父亲不可与之硬拼。若善加利用,可成为护卫疆土的一支生力军。李鉴江北军队已赶来,请父亲看在苍生份上勿做出以卵击石的举动,便是万民之福。”
沈重方定定看他许久,转身上马。沈从辉与沈亦煌带领人马护送他而去。
沈灿若收回视线,给李鉴解开|穴道。他从腰下解下狂花剑,双手捧了交到他面前。
李鉴拔剑出鞘,当下寒光耀目,龙吟不绝。
沈灿若闭上了双目,他神色安定,嘴角还带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为剑气而动,林中花木由空中飘落而下,纷纷扬扬迷炫著世人的眼睛,生命陨落的美丽,较之任何景致更动人。
李鉴觉得手中的剑一下子变得很沈重,怎麽也无法伸出去。
风在耳边吹拂,好像将人的思绪也吹乱了。它带来了许多声音,花的声音,还有……
李兄……
绿杨荫的那个人影,仗剑挡在他面前的坚决,晕红的眼中波光流动……
李兄……
站在相反的位置,脸上是无奈的歉意,即使下手很狠的时候……
李兄……
李鉴将剑甩出去,用手捂住耳朵,嘶吼出声,“住口,住口,住口!”
沈灿若露出担心的神色,飞身而至,“李兄,你怎麽了?”
“别碰我!”李鉴用力推开他,“你是妖孽,快说,你对我施了什麽法?”
沈灿若跌坐在地上,只能摇头。
“从小,我就只被灌输一个信念,宁可我负天下人,不让天下人负我。为什麽?为什麽你背叛了我,我还是没办法杀你?沈灿若,你已经毁了我,毁了我!”李鉴神态颠狂,用手抓著自己的头发,大声吼著。
沈灿若咬紧下唇,他看著那个人,“李鉴,你何尝不是将我彻底改变?既然我们都如此痛苦,就不要再这样下去了。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若再遇上,再也不要相爱了。了无瓜葛,谁也不欠谁!”他突然纵身,身影掠过,拾起地上的剑,往颈上一横。
“不──”李鉴凄厉大喊,不及多想,用双手握住了剑身,顿时鲜血淋漓。他一掌将沈灿若推开,“你不许死!你若死了,我就马上挥兵把你的父亲弟弟杀个精光,把天下人杀个精光!”
沈灿若趴在地上,单手撑住,“你就只会用这些逼我吗?”
李鉴拎起他的衣襟,用力吻住他的双唇,“灿若,灿若,我爱你啊!不要离开我!我什麽都听你的,我什麽都为你做!”
沈灿若只觉得知觉快要消失,他知道自己对李鉴的爱意还在,可是事至如今,他觉得很累很累。
李鉴眼中的热切好像要将燃烧掉所有的事物,“灿若,我们把以前的事都忘掉,重新开始,我封你为皇後,我们做一辈子的夫妻好不好?”
“好。”沈灿若看著天空,它还是那麽高,一只鸟儿也没有。
永康王府,人来人往。主人既然即位,手下的人也现出喜气。
主房外站满了守卫的士兵,好像房中的人不是未来的皇後,而是被囚禁的犯人。
沈灿若看著出现的青年,笑道:“衣总管,好像什麽地方也拦不住你。”
“我可以把这句话当作沈公子对我的夸奖吗?”绿衣眨眨眼,调皮地问道。
“当然。”
绿衣走近,手抚过桌上的凤冠霞帔,“做的真精细。”他抬头,“你真要穿上这身,入宫为後?”
沈灿若神色如常,“我扮了十六年女子,无人看破。虽然有一段日子没有穿女装,但应该不难看。”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沈灿若偏过头,“我都知道,但是,我没有别的选择。”
绿衣望著他,说不出话来了。
沈灿若捧出狂花剑,“请将此剑还给司马公子。”
“主人既然把剑送给公子,又怎会收回?”
“闲云野鹤无常在,何处江天不可飞?”沈灿若喃声吟了一遍,将剑放在他手中,“我即入宫门,留著它也无用,何苦要它陪我一起。它应该给真正需要的人使用。”
绿衣只得拿了,沈灿若又道:“那些江湖人,请代我向他们道谢。”
“他们都是臣服杏花林的人,主人和现在的林主有些交情,借人很容易。你以後若有事,派人说一声就行了。”
沈灿若点头,“还有一事,有个人被关入了天牢,他叫尉青,请你把他救出来,叫他到边关去找我的父亲。”
绿衣用心听著,“沈公子放心好了,绿衣一定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说实话,你可是我除了主人之外第二个心服的人。”
寒烟捧著水盘进来,四下瞧了瞧,心道:刚才明明听见人声,怎麽没见了?她问道:“公子,东西都准备好了,胭脂和唇红还是你以前用过的那种。”
沈灿若坐到镜前,镜里的人披著长发,是少年的脸孔。他拿起熟悉的物件,慢慢地妆点起来,不久少年就变成了女子的模样。寒烟立於身後,替他将长发盘起,簪起各式珠翠。接著是穿起礼服,那上面绣著凤凰,富丽堂皇,豔丽无双。
寒烟不发一言,她有疑问,但她只是个奴才,只要侍候好主人,不该问的她绝对不会问。
穿戴好之後,沈灿若轻轻说了一句,“看来这辈子我是脱不下这身红装了。”
寒烟跪在地下替他整理,她用很大的力气忍住,才不会哭出声来。因为她听出这句话的背後有多少痛。
清笙在外敲门,“皇後娘娘,吉时已到,陛下来接你了。”
他谨守著下人的本份,在心中为屋内那个人痛。
也许,在外人看来,这是多麽美满的一段姻缘。可是对沈灿若而言,其中的无奈却无法对人说出。他性喜自由,却只能永锁中宫。他从小所受的都育使他从大局出发,永远将天下大福大祸摆在首位。他本可一入江湖不复返,本可取李鉴而代之,本可以兵相逼得到自由之身,却偏偏屡屡为情所困,为子民累。
寒烟打开门,李鉴望著盛装而出的沈灿若,笑著迎上去,伸出手。
沈灿若任他牵出,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最高的位置。
士兵们跪拜於地,口中呼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後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声一声,声声不息,一直绵延到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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