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仪天下 by 宁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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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仪天下 by 宁江尘-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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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说的肯定,事实上并没有底。如果李鉴动用兵马,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逃得掉。 
 
在走出新房时,李鉴说:“我答应你,可是你也要为我做一件事。” 
 
“父王,母妃,我带灿若四处走走。” 
 
李鉴的身形微晃,沈灿若欠身道:“灿若告退。” 
 
他暗撑住李鉴的身体,眼带歉意,悄声问道:“还痛吗?” 
 
李鉴闻言脸色愈加惨白,待到无人处一把推开他,故意大踏步地向前走。 
 
他站定,望著那个背影,不解地自语:“生气了……为什麽?” 
 
王府中的景致较之丞相府,愈显大气和富贵。 
 
有词为证:楼台高峻,庭院清幽;山叠岷峨怪石,花栽阆苑奇葩。水阁遥通竹坞,风轩斜透松寮。回塘曲槛,层层碧浪漾流璃;叠嶂层峦,点点苍苔铺翡翠。 
 
沈灿若走过雕栏玉砌的石桥,和蜿蜒曲折的十八回廊,叹道:“不愧是号称京城第一园。” 
 
“那不过是些无聊人氏安的名号罢了。”李鉴漫不经心地说。 
 
沈灿若道:“实在想不出还会有更好的样子,想那御花园也不过如此吧。” 
 
“皇家的御花园可比天上瑶池,岂是这等俗景可以相提并论的。” 
 
李鉴的语气,让沈灿若凝神一怔,心思转了一转,便明白了。 
 
刚才的话,大概是触到了危险的权势之争。 
 
沈氏所率的文官,与永康王爷为首的武官,本就有些暗地里相互扯後腿的动作。而同样的,他们又在皇家的地上如履薄冰。永康王,恐怕并不如表面的只手遮天。 
 
这厢说得语留半分,景色也不由黯淡下去。就在此时,忽听阵阵萧声,幽幽由水榭间传来,哀怨缠绵。 
 
沈灿若听著,缓缓念出一首词来:“流水落花轻缠,逝漫漫,踌躇晚亭鱼归秋雨拦。欲不泣,离人泪,几回难,又是花开花谢朱颜残。” 
 
李鉴回头看他,眼含惊异。 
 
“去看她吧。”沈灿若道,“女子一生所系,不过得一良人终老,你不该负她。” 
 
“你……从何得知?” 
 
沈灿若道:“永康世子为一名妓拒婚,此事京城之中人尽皆知。我虽孤陋寡闻但也略知一二。当时我以为你会成功,还庆幸了好一阵子……可惜。” 
 
他的声音轻缓而柔和,明明该算讽刺的话,在他口中道来却是自然如常。 
 
李鉴不知为何,面对此人竟有诉说的冲动,“父王囚禁了心怡,如果我不娶你,他就杀了她。我原本布置好救出她一起私奔,没有成功……我才知道,我的部下都是父王安插的人,没有一个值得信任。” 
 
沈灿若低头想一想,问道:“你要我做的事就是救出她吧?” 
 
李鉴凝神注视他:“你很聪明。” 
 
现在王府中,唯一能胜利救出她的人就是沈灿若。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刚进门的少奶奶会帮助“情敌”,即使事败,以他的背景,也不会受到牵连。 
 
李鉴这才认认真真地打量沈灿若。 
 
少年的身体并没有发育完全,他只到他肩膀的高度,一张瓜子脸,两弯柳叶眉,含蓄的气质由冷静而明亮的双瞳散发出来。再过一两年,他该会长得玉树临风,潇洒倜傥吧,可是以他现在这般身份,又如何自处呢。 
 
沈灿若垂下眼睑,“我救出她之後,你就会带著她远走高飞吗?” 
 
李鉴一怔,“是,我会走。”他略停顿又道,“到时你只要小心一点就可以平安度过,没有人会拆穿你。” 
 
沈灿若没有回答他的话,却将身体一倾,软软倚靠过去。 
 
李鉴顺势揽过他的身体,低声问道:“谁?” 
 
“白千鹤。” 
 
这王府之中,处处是闲人,他们的眼睛好像是专门用来看别人不愿意开放的领域。 
 
白千鹤初看安於本份,但事实如何谁也不知道。 
 
侯门里,多此类事,见得多了也就不以为怪。只是觉得人生如戏,到哪都要走个过场,不知是骗人还是骗己。 
 
李鉴带著他走入那柳烟深处,方才放开。 
 
沈灿若看著他头也不回消失的身影,心里自问,情字一事,真能将人困得如此之深吗? 
 
他仰望蓝天,这是在深宅中生活十数载养成的习惯。 
 
天空中有鸟儿飞过,很随意,很恣情,矫健的身影在云端一闪就不见了。 
 
 
 
 
 
(三) 
 
回门的日子,沈灿若比往常早起了一个时辰。寒烟将他的长发盘成发髻,再簪上凤钗及一些素雅而不失身份的饰物。从八岁进沈府起,她就侍候小姐,主子的所有喜好她都知道,她决不会让小姐有一丝不舒服的感觉,这一点,是身为丫环的骄傲。 
 
沈灿若含了唇红,轻轻抿起再松开,“去请世子吧。” 
 
寒烟欠身退下,连呼吸都不敢大喘。在这个人身边数年,可说是心腹,偏偏就是无法在那种贵气天成的光芒下抑制自己的自惭形秽。 
 
李鉴没有在书房,也没有在练武场。 
 
寒烟回命时,小心翼翼地等待主子的反应。 
 
洞房之夜後,李鉴就没有回这个屋子。他只在王爷王妃来的前一刻及时出现,与沈灿若唱一出天衣无缝的双簧。 
 
沈灿若站起,脸上没有什麽变化。 
 
寒烟垂首跟在他身後,她想问主子要去哪,但她更知道下人的本份。 
 
她不识字,主子曾要教她,夫人言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一个下人,学那许多做什麽,学多了心就野了,嘴巴也不严实。 
 
所以,站在园门前,她并不知道匾额上出自前朝名书法家的字有多麽精贵,在她看来,主子写得远比那有好看得多。 
 
她悄悄打量主子,看到的是洁白无瑕的侧脸。 
 
寒烟今年快满十八了,比服侍了十年的主人大二岁,但却没有那般如玉树一般修长的体态,不过沈家是从北地移居过来的,北方人的身高本就高一点吧。 
 
园子种植了许多柳树,摇摇曳曳,好像是人在舞动一般。 
 
沈灿若穿著浅红色的回门装,在这景致间现出了水乡的楚楚动人。 
 
人声,似有似无地传来,是李鉴和一女子的说话声。 
 
沈灿若站定,“你去向世子通报一声,就说时候不早了,母妃交待过要早去早回的。” 
 
寒烟领了话,撩起柳条径自去了。 
 
她是个进退有度的下人,侯门待久了,对许多事都练就了面不改色的本领。 
 
即使是见到李鉴搂著一个女子依偎在水榭边笑闹著,她依旧将主子的话一个字不漏地传到了。 
 
那个女子她自是早知道的,柳心怡,京城的公子哥没有一个不想一亲芳泽,可她偏偏只让李鉴做了入幕之宾。这本该是一段才子佳人的史,可是,却偏偏发生在李沈两家订亲前後。後来闹得沸沸扬扬,两家都弄得灰头土脸,可就是没有打消两位老爷大人的联姻念头。最委屈的就是主子,可沈灿若依旧没事人一般,什麽话也不说。 
 
李鉴的脸色在听完寒烟的话之後,变得有些难看。 
 
寒烟没有回头,尽管她知道主子就站在不远的垂杨荫里。 
 
李鉴扬起的眼神也定在那个方向,焦燥的气息慢慢平稳下来。 
 
柳心怡意外地感受到这一点,她微微偏首,望见这一生中再也难以忘记的一幅画。 
 
那样恬静华美的人,任何语言都不足以形容。 
 
“她”,是新进门的少夫人吗? 
 
那种气质,好像根本不是一个女子可以包含,就像暂憩的鹰,稍潜的龙。 
 
更令她惊异的是,即使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那人都可以影响到李鉴。或者说,“她”已经影响了所有见到的人。 
 
李鉴低头对身边的人说:“我先去一下,很快就回来陪你。” 
 
柳心怡还未来得及说什麽,就看见李鉴离开她,朝那个身影走过去。 
 
手,暗暗地在袖中攥成拳,连指甲嵌进肉里也没感觉到。 
 
沈灿若静待李鉴走到面前,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音量道:“她很美,我懂你了。” 
 
在离开“惜柳园”时,他再次回头,那个长发的女子还坐在水台旁边,她有一双哀伤的眼睛,一种有欲望的哀伤,很像娘。 
 
“你打算什麽时候走?” 
 
李鉴环著他的肩,经过後院各园,向前堂方向走。一路上无论是工作还是走过的仆人躬身请安,看著世子夫妻恩爱的样子都很高兴。比起出身青楼的柳心怡,大家闺秀的沈灿若更得他们的尊敬和爱戴。 
 
李鉴道:“三天之後。” 
 
沈灿若沈吟道:“王爷那边没有问题吗?” 
 
“都安排妥当了,越早越好,拖久了父王就一点漏洞都不会留给我了。” 
 
“那我要做什麽呢?” 
 
两人已走至门前,白千鹤与一众下人已候在马车前,仆人欲上前相扶被李鉴眼色一瞪退下。他横抱起沈灿若,身轻如雁地跃上坐骑。 
 
沈灿若甫觉耳边一热,只听他沈声道:“把她偷出来。” 
 
京城沈家是随帝南征而迁过来的元老,但使其名声在外的却是严谨的家风。两个儿子相继状元及第,为官清正,调任刑部与吏部,成为国之栋梁。 
 
看到李鉴把沈灿若从马上抱下来时,沈重方的眉头皱了一下。但随著之後礼数的周全,他也就不再多说什麽。 
 
在厅里坐的是扶正的二夫人,大夫人前年故去,没来得及享受母凭子贵的荣耀。沈灿若想起娘经常说的一句话:这就是命,谁都料不到……是你的逃不掉,不是你的怎麽争也没用。 
 
行完礼,沈重方将李鉴留下,沈灿若请了安就退了出去。 
 
他的脚步较之平常略快,寒烟跟得有些吃力。 
 
站在熟悉的门前,他停了一下,再推开门:“娘!” 
 
窗前的位置上,没有人。 
 
他微怔,又喊了一声,“娘……” 
 
“咳咳……”微弱的声音从床榻的方向传来。 
 
寒烟只觉眼前一晃,沈灿若就坐在床边了。 
 
“娘,我回来了。” 
 
他看到的是一张病容,无法形容的憔悴。他握起骨瘦嶙峋的手贴在脸颊上,看到母亲的眼睛里流出泪来。 
 
“娘等到你了……” 
 
沈灿若侧头,“寒烟,你先出去。” 
 
屋内只留两个人,他双膝跪地,“儿不孝。” 
 
她笑了,有这样一个儿子,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她伸出手,被握住,“灿若,你要好好活下去。” 
 
“是。”沈灿若咬紧下唇,重重地点头。 
 
“不要想以前,生命是最重要的。至於你琴姨的事,我会到下面向她请罪的。”她突然提高了音调,回握的力量也增大,“灿若,娘会保护你,娘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你──” 
 
她的眼望向空中,好像与不知名的存在表达。 
 
沈灿若的唇边流出血来,他死死地握著娘的手,纵使已失去最後微弱的温度。 
 
他没流泪。 
 
 
 
 
 
(四) 
 
葬礼办得很简单,简单到连有事没事都会说几句风凉话的五夫人也懒得雪上加霜。 
 
沈灿若作为唯一的女儿,破例在新婚头个月回到娘家守灵。 
 
“唉,真是没福气,明明都有靠山可以享清福了。” 
 
种种的议论传来,小小的灵堂根本遮盖不下漫漫传开的人言。 
 
沈灿若跪在地上,往燃烧著的火盘中放下纸钱,缟素玄带,好似隔离在另一个世界里。 
 
“永康王世子到──” 
 
玄衣停在灵前,李鉴接过香烛,插在案上。 
 
沈灿若俯下头去,李鉴扶住他,“娘子。” 
 
他抬头,茫茫的眼神半天没有对准眼前的事物,李鉴又唤了一声。 
 
“……夫君。”他行错礼了吧…… 
 
寒烟上前将他扶起来,身体单薄得好像风一吹就倒。 
 
“世子,你劝一下少夫人吧,她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 
 
李鉴的眉头拧起来,“我会的。这里交给我吧,你先把他扶下去。” 
 
寒烟点头,侧头道:“少夫人,我们走吧。” 
 
半天,她没有得到回应,仔细去看发现沈灿若眼睛定定地看著停放灵柩的地方,不知道为何会有那麽大的力气,根本没办法移动分毫。 
 
李鉴没有预兆地走过来,“我来。” 
 
他抬起手,伴随寒烟一声惊呼,一掌击在沈灿若的後颈。他随即横抱起那软倒的身体,“他的房间在哪里?” 
 
寒烟还呆怔著,被他又喝了一声,连忙在前引路。 
 
在光线不是很充足,散发著些许些阴湿气的房间里,李鉴犹豫了一下,这就是沈家大小姐住的地方吗? 
 
寒烟将床铺好,“世子可以把少夫人放下了。” 
 
李鉴俯下身时,察觉到床上有一股隐隐的香味,似花非花,很舒服。 
 
寒烟搬来凳子,“世子请坐。我去给少夫人弄点吃的。” 
 
李鉴挥手,寒烟欠身退下,悄悄抹掉眼角的泪。 
 
斑驳的树影洒在窗前,小巧的镂空雕花瓷瓶里,半枝残花枯萎凋零了,掉下的花瓣被风拂起散在桌上与窗边的躺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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