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协和流拍后刚一周,唐睿那边传来消息,说新协和原来的承建商杨峰归案了,现在公安逮着杨峰的口供准备梳理邱羽山。唐睿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窝在杨善堂的地下钱庄数存折,原本笑得闭不拢的大嘴一下子就焉了,心里百感交集的,不知道是福是祸。
中将猛于虎啊。
最后我心一横,想管他娘的,走一步是一步。郭一臣的家底子深,洗一点算一点,大不了东窗事发了让郭一臣假死一次,弄个假护照出国抱着钱糟践。
胡思乱想一阵后我打电话给老谢,问他听说杨峰归案的事儿没有。
老谢在电话那头一听就很激动:“知道知道,杨峰逃到鞍山去弄了座小铁矿,可……可能得值好几千万。”老谢一提到钱连话都说不圆了,“我们这边再凑凑,弄……弄个一亿多出来,说不定能,能和解。”
我眼睛一亮,说:“是啊,这事儿好,老谢你熬一下,说不定过了这阵儿就没事了。”
“我也这么想呢,嘿嘿。”老谢在电话里傻乐,“我真没想到,真没想到杨峰会这么快就被抓到,真的是天不绝我。”
提到杨峰归案,我心里又膈应了一下,心想要不是省上要铲邱羽山,他杨峰能那么快就被拎回来么。不过这对于老谢来说的确是好事,老谢是整件事儿里最无辜的人,他能脱困我真的挺高兴。
时间又稀稀拉拉地过了快一个月,我的生活看上去竟挺平静,我都觉得自己快变成良民了。那阵儿我们学手术学基础和局部解剖,肖雁平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劲儿夸我沉着冷静持刀漂亮,我心说沉着冷静那是环境造就的,持刀姿势也是跟白椴学的,我这人本身其实没啥闪光点,肖老师您白激动了。但是肖雁平每次看我拿手术刀分离组织时都跟欣赏行为艺术似地一个劲儿夸,弄得我倒不好意思。有一次肖雁平说小夏你毕了业留校吧留校吧,跟着我当普外的研究生行不,我给你一等奖学金。
我说不了,就算我要读研也是读麻醉,不会跟着你站手术台。
肖雁平气得直跳脚,说为什么为什么?你看看你那持弓式,多漂亮啊;那握力,哎哎,你握力得有六十公斤以上吧?我看见你那天单手用咬骨钳咬断肋骨了!还有那天上课你偷偷转止血钳玩儿呢,嗯?别装傻!你看你那双手打结,要速度有速度要牢靠有牢靠要轻柔有轻柔;嗯,还有锐性分离,弯针缝合……肖雁平眼睛快放光了:你说,你不去拿手术刀去干嘛啊,这不暴殄天物么。
我白他一眼,没说话。
他不屈不饶地追上来说你干吗要去读麻醉啊,你这性格不适合当麻醉师,当外科医生挺好的真的。
我挺幽怨地看他一眼,心想是啊,我为什么想去读麻醉啊,不就是为了某些个人么。
肖雁平看我那样以为我回心转意了,乐颠颠地说你仔细考虑一下,我副教授资格马上就下来了,等到你毕业我正好能带研究生,你就是我首席大弟子。
我忍不住又白他一眼。
就这么定了啊不许改了啊,肖雁平在我后面一蹦一跳的:到时候你要是跟了别人我就跟你急!
我的良民日子在春末夏初的时候宣告结束,那天邢戈宇口吻严肃地打电话给我,说后天宣判,成败在此一举,你是不是也该来旁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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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审开庭的时候我就没去,倒不是我不想,而是这案子没公开审理,因为涉及个人隐私。我问邢戈宇这案子哪儿隐私了,他指了指手上的STR图谱,说这就是隐私。
我挑了半天眉毛,没说话。
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没去做那个常染色体鉴定。
邢戈宇叫我去听宣判的时候我愣了一下,说我要上课呢,没空,这种事情就该你们这些当律师的去做,谁叫当事人是你们的衣食父母呢。
他说你这人真怪哈,花了那么多钱去捞人,关键时候倒低调了。
我说那是我相信你的实力,再说谁告诉你是我出的钱了?你后天在庭上帮我跟他知会一声,说你的律师费都是我给垫的,叫他赶紧的给我打过来,七倍银行同期利,少一分钱我揍他。
邢戈宇说私人借贷最高利率就是四倍,你那纯粹属于私放高利贷行为。
我说你就这么跟他说,他爱还不还。
第三天的宣判,钟垣手下的一帮研究生全去旁听了。我上课路过附院的时候还专门去白椴的科室转了一圈,没见到他人,不知道是不是也去了。那天上课正遇上肖雁平一个劲儿地在讲台上炫耀他的骨瓣减压术,讲得我颅骨神经兮兮地疼,走神儿了一上午。十一点的时候邢戈宇给我发了条短信,一串感叹号,我心里暗骂这人脑袋有问题;不一会儿,钟垣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我端详着来电显示,知道他没事儿了,有事的话不可能刚宣判就摸上手机。我一边思考,一边狠狠地把电话掐了。于是他又打,我又掐,他再打我再掐,一直到我手机没电。
回了家我打电话给邢戈宇,他挺兴奋地说没事儿了,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法院给的指控不成立无罪判决。我说嗯,邢戈宇又说嗳你知道么我为了这案子专门申请去掏死者的手指甲结果从里面掏出几片皮肤屑不属于本人……
我没等他说完就不耐烦地挂了电话。
第二个星期一上午第一节手术学基础,我照例坐得离讲台远远的,怕肖雁平讲激动了又贴过来。早上八点整的课,班上大部分都还没睡醒;我一摇一晃地抓了个煎饼果子边啃边摸书,一抬头就看见钟垣站在讲台上。
我整个人不知为什么就那么抖了三抖。
钟垣说同学们静一静静一静,开始上课了,这学期本来就是我负责你们的手术学,以前有事儿耽搁了,现在回来接替肖老师。
台下先是安静了一阵,接着又是一阵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钟垣木着脸在讲台上站了有四五分钟,台下终于没话可说了,一个个仰着脸望着他,他这才缓缓打开课件,拿起麦克风开始上课。
初夏的天气,我们都大多只穿一件长袖,偶尔有体质好的还只穿短袖。钟垣那天穿着长袖衬衫,外面竟是一件毛料西服,分明是深秋的打扮;讲台边上有个高脚凳,钟垣讲几句就要上去坐一坐,到后来干脆全程坐着,两只手撑在讲台上讲课。
牢狱之灾使他衰弱了,精神没垮,身体倒是先垮了。
我恹恹地靠墙上不想听课,心里一阵烦,说不上为什么就是烦,钟垣这样让我有点儿看不下去。第一小节下课的时候我想都没想抓起书就走了,临出教室了我看到钟垣半死不活地靠讲台上瞄我一眼。我火了,腾腾腾几步走出教室,心里骂:你他妈悲情给谁看呢?!!!
出了学院大楼,想着今天剩下的时间都没课,心情稍微好了点儿,摸钥匙开车回家。开到我们家院子门口时我习惯性刷了卡就往车库开,这时候保安室一个小保安出来叫住我,说夏先生有人找。
我一看保安室有一个小青年站在那儿,心说谁啊我不认识你。那小青年走过来特别有礼貌地对我鞠了一躬,说您好,我是漕浦区法院民二庭的书记员,我来向您送达一份文书。
我一听是法院的人,头皮都紧了,缓了半天才问:出了什么事?
那小青年和蔼一笑:没什么事,您的公司在一个涉外案件里被起诉了,我们找不到公司住所,只能来向您送达。这儿有个送达回证,麻烦您给签一下。
我接过应诉通知书一看,原告一栏莫名其妙地写着“马来西亚余晖进出口商贸有限责任公司”,而被告赫然是“凫州市辰江饮品集团有限责任公司”,一种难言的恐惧感突然一寸一寸爬上我心头。
我和郭一臣为了洗钱而专门设立的空头公司,居然被一个东南亚企业作为被告起诉了。
怎么办?这种时候只能找唐睿。
“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唐睿看完起诉书不由皱着眉头看我。
“你说。”
“这摆明了有人要黑你。”唐睿冷笑一声,指着那个马来西亚余晖公司。“这种小公司我见得多了,因为涉外,法院查不到,没准儿就是一皮包公司。他打着信用证欺诈的旗号起诉你,表面上跟公权力没关系,可法院查案子的时候一旦发现你的公司有问题就会转到公诉程序。而且,就算我们把法院那一关混过了……”他对着诉求点了两点,“诉前财产保全,你在这个公司的流动资金已经全部被冻结了。”
我黑着脸想了半天,问他:“和解?反诉?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反诉是条路,可是不知道对方水有多深。而且辰江有很多事情我也不知道。”唐睿透过镜片目光凌厉地直视我,“有些事儿你得跟我说实话我才能帮你。”
我哽了哽,没说话。
“你妈的遗产我一直在做账,资金流动那么诡异,我不是看不出来。”他慢慢地说,“小夏,你走的这条路很危险。”
我看他:“那你站在哪边?”
“你是我的当事人,我当然站在你这边。”
“那就行了,你做好思想准备,一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我站起来对他伸出几根手指,“我知道这事儿危险,你就按照正常民事程序走,别趟进来,把辰江保下来你是这个数。”
“我不是为钱,你妈对我是知遇之恩,我看着你长大,这事儿我不能不管。”
“我知道。”我点点头,“这是我心意。”
“去哪儿?”
“地下钱庄,查账。”
我跟唐睿还没来得及走到杨善堂那儿他就打电话过来了,声音挺慌:夏老板,您有个帐户被银行冻结了,怎么回事?
我说我还正想问你呢,你把我的钱弄到东南亚去搞了些什么名堂,现在有公司告我信用证欺诈。
杨善堂说不可能啊,您当初不是叫我走稳妥路线么,我拿着你的钱在海外开的全是私人户头,一共一百多个,没参与海外投资和商贸,更不可能有信用证,这您不都知道的么。
我说我知道有什么用,现在只是诉前财产保全,法院要是真查出来我就完了。我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你也完了。
杨善堂声音抖了一下,说夏老板您别吓我,我还说你这单生意大做完我就洗手不干了的。
我说没吓你,你现在帮我换一批新帐户,把没冻结的老帐户全部转移过去,动作要快!
马来西亚那个余晖公司的起诉书写得简直声泪俱下,说我们骗了他的货,从信用证到提单都有假,现在大马的银行拒付,让他们血本无归,走投无路,不得已才请求诉前保全,请共和国司法机关一定要为他们做主。
唐睿拿着起诉书反复读了三遍,大笔一挥就往法院递了一份同样声泪俱下的反诉书,说我们不认识余晖,没做过生意,余晖是个国际大骗子,想玩三方诈骗侵吞守法公民的巨额财产云云。漕浦区的法官被唐睿绕晕了,说给你们两个月举证期限,两个月以后再说。而财产保全,也终于在我向法院提供不动产担保之后解除了。
我和唐睿拿着举证通知书都松了口气,唐睿说两个月足够了,你查一查到底是谁想黑你,查到了再说。再不济,对方虚构贸易的事情总是存在的,只要法院没发现,民事方面是能保证胜诉的。
我点点头,说走一步算一步吧,真是难为你。
唐睿把举证通知书交给我:这事儿完了之后你就赶紧出来,江湖不是你待的地方,我保得了你一时,可保不了你一世。
我挺疲惫,揉揉眼,说好。
当天下午我打电话给郭一臣想说说这事儿,打过去是关机,我隔了一小时又打,还是关机,接着整个一下午怎么打都是关机。我心里狂骂,我不是不知道出现这种状况意味着什么——郭一臣那小子又跑边境去了,八成是毒品交易有大单。
我气得直想摔手机,心说我他妈在凫州为了给你洗钱正把脑袋提在腰杆上玩儿呢,你这个畜生还在边防线上拖着张源干那些混账事儿,你他妈怎么就没被人民警察给一枪崩了呢?!
我一边想一边心情不善地走进教学楼,晚上还有课,虽然不是必修但老师放了风声出来要点名,我必须得去点个卯。我刚一拐进教学楼三楼走廊,还没到教室门口就被一个突然冲过来的人影拖住了。那人拖着我直接往回折,我被拉了个踉跄,张口正要骂,却发现拉我的人是白椴;我来不及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他拉着一路狂奔下楼,脸上是自我认识他以来从未有过的慌张表情。
“白椴?白椴!”我边跑边叫他,“你要带我到哪儿去?”
“不要问!只管跑!”他大叫,路上的学生见了他这副不要命的模样都纷纷让道。他拉着我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