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叔叔老了,他曾是那么年轻帅气、精力充沛。他说话的时候仍象往常一样带着一种询问的语气,生怕自己的话语会引起别人的反感或不适。
──那么,我们的家族必须继续运转下去。弗兰克、艾萨克,你们是直系的继承者,你们将决定这家族的未来。他没有提到我的名字。他轻易地用那个形容词把我排斥在外。
我所能做的是微笑,以及沉默。他们能让我进入这间会议室,我知道这已经是一种殊荣。
──理查德德也是爸爸的孩子,他和我们分享一样多的权力。
艾萨克似乎在为我抱不平,他向来厌倦这样死气沉沉地按照古老的传统办事,他的话使屋子里气氛变得更加不和谐。
弗兰克没有说话,他的脸色苍白。自从回到家之后,他没有提起任何那天发生的事,也没有对我们讲过一句话。
他的傲慢写在脸上,流露在他时而转动的蓝色眼珠里。
就好像他从未是那个害死父亲的凶手,也从未是那个痛哭着后悔的孩子。
──当然,理查德也是这个家族的一分子。但是家族的首领只能从你们两之中选一位出来,艾萨克,我希望你可以明白。乔治叔叔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深深的无奈,他不安地看着大家,好像陷入了困境。
我可真是同情这个老好人,所以我不得不出声。
──乔治叔叔,我明白这一切。我原本就没有打算为家族服务,也不想平白地占有这个家族的产业。我只是作为父亲的儿子回到这里。
我笑了起来。是啊,我是他的儿子,到最终或许也只是他的儿子。
──虽然,我只是他的养子。可是请诸位相信,我爱他,胜过爱我的生命。现在我知道了家族的困境,我很愿意以家族的一分子的身份加入进来,为他未尽的事业而努力。当然,我不会染指这个家族的统治权。令牌应该是我的弟弟们的,我只会竭尽全力帮助他们,为家族服务。请大家允许我作为我父亲的儿子为家族服务吧,我只想弥补这十年来对他的歉意。乔治叔叔,以及在座的诸位先生,我作为罗伊?布莱恩的儿子真切地恳求你们。
──理查德,你让你的父亲感到光荣。
乔治叔叔吻着自己的手指,向我颔首,表示出了一种敬意。然后几秒的沉默之后,屋子里竟然响起了掌声。
那些我见过的,没见过的,在纽约的地下世界叱咤风云的黑手党头目不约而同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
只有弗兰克,他冷漠地坐着,眼神静静地落在别处。
──但是有个人只会让父亲感到悲哀。
大家都惊奇地看着艾萨克,他站了起来,眼神凌厉地看着始终露出一副漠然神色的弗兰克。
──艾萨克,怎么了?
乔治叔叔未曾料到原本应该是肃穆而庄重的家族首领继承仪式上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他已经打算好一切:弗兰克将作为长子正式成为家族的核心与首领,而艾萨克和我则应该协助他同时也牵制他。
──我要问,一个亲手杀死自己父亲的人有什么资格成为家族的继承人呢?!
我现在明白了艾萨克口里的惩罚。在这个时候,他不顾一切地揭穿他哥哥的丑行。而揭穿一个人可怕的罪恶,这已经是一种惩罚。
而现在,艾萨克这么做,究竟还有没有别的原因呢。我期待着看着这出戏剧拉开帷幕,等待着高潮与结局。
我的弟弟就表现得象是只好斗的雄狮,他来回地度着步子,把自己所知道的事实说了出来。
──请您收回您的话,这对您的哥哥是一种极大的侮辱。
坐在弗兰克身边的一个中国人,他很少到别墅里来,只是偶尔才会出现在重大宴会里。
据说他是弗兰克教父的最忠实的助手。想必现在他已经接手了那个男人的一切权力,甚至是义务。所以他以维护他主人的教子为己任,坚定地站在了弗兰克的一边。
乔治叔叔对艾萨克的话半信半疑,他把目光投向弗兰克,希望得到当事人的解释。而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此刻也注视着弗兰克,他沉默得有些可怕,眼神是那么倦怠,那么美。
他准备开口了,一直紧抿的唇轻轻地分开,但是却没有立即说话。他先向他身边的日本武士递过去一抹感激的微笑,随后平静地说道──对,艾萨克说的没错。我杀了父亲。因为我恨他强占了我教父的爱。
弗兰克坦然地面对着因为难以置信而吃惊和愤怒的人们,然后,他看向我。
──我不是你,我不会逃避。
──弗兰克!
乔治叔叔颓然地坐到了椅子上,他用手捂着双眼似乎害怕看到弗兰克杀害养父时可怕的场景。他忠诚地为家族服务了几十年,自以为了解着所有人和事,却不了解爱与恨的暗涌。
弗兰克不再拥有这个家族的继承权,他的坦然改变了这条规则。
艾萨克成为了家族的新主人,而我则以他兄长的身份,分享着这份巨大的荣誉。
──以后,你就得待在这儿,那也去不了,一直到死为止。
艾萨克叫人把弗兰克带到了庄园里的最深处的别墅,偏僻而冷清。在我记忆里,艾萨克的爷爷去世后,就再没人住进去过。
弗兰克被人扶着,他的伤还没好,但是却被急于报复的艾萨克叫人强制带到了这里。
似乎是感到愧疚,我注意到了他傲慢而冷漠的神情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
现在,他的弟弟,残忍地指着他将来的归宿,嘲笑他,甚至是折磨他。可他却没法反抗。
那双冰冷的蓝眸慢慢地转了过来,看向我,即使在这种时候,弗兰克仍有一种让人感到害怕的力量。
这就是他的高傲,也是他的难以磨灭的灵魂。
弗兰克被人推攘着进了据说是祖父住过的卧室,接着他那身裁剪合体的西服被人脱了下来,最后他袒露的裸体比我想象得要更健美,只是腹部还留着枪伤的痕迹。
接着他被人抓住手脚,不锈钢的镣铐将在未来的日子里禁锢他的行动。
而他优雅地、沉默地接受了这份屈辱。
──你将和这副镣铐一起老去。
艾萨克抚弄着镣铐,顺势抓住了弗兰克的手腕,他微笑的模样是那么地残忍,和弗兰克有几分相似。
──尘归尘,土归土。你最后也只是一坯烂泥而已。
上帝知道人类的卑微,所以他以这世上最卑微的物体造就了我们。
我仔细看着弗兰克的面容,他的矜持与高傲都清晰地刻画在他的眉眼之间,这一切是那么的美。让我赞叹与厌恶。
──艾萨克,你说你要怎么让他忏悔呢?
我冷冷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斗嘴,因为我迫不及待地看看弗兰克痛苦的神情。
他痛苦的时候和养父最象,我不知道我是否还想念着养父,我也不知道这是否仅仅出于仇恨。
那位高傲的绅士此时终于看了我一眼,可他紧抿着唇,象是在忍耐和等待着更大的屈辱,一句话也没说。
他很快被人按在了椅子上,一种神经毒品注射进了他的肌肉。
弗兰克不知道那些注入自己体内的液体是什么,而他并没有因此而恐惧或是反抗,只是皱起了眉头。
“这种药一天发作一次,发作的时候生不如死。没有解药,只能逐渐加大剂量,一直到摧毁你所有的神经。也就是说,你会慢慢变成一个疯子,一个傻子,我骄傲的哥哥。”艾萨克得意洋洋地向他的哥哥解释着这种药可怕的毒性。
我静静地站在床边,没有插手这一切。弗兰克看着我,眼神冰冷且锐利。
在我以为他要看穿我的心时,他的眼神却开始变得忧郁。
我还没来得及读出些什么,这时,艾萨克走了过来,他又恢复了在我面前时诚恳而真挚的模样。
──我们走吧,理查德德哥哥。他搂住我的腰,好像是为了表现我们之间的亲昵。
我得意洋洋的弟弟,如今他是那位持着令牌的国王。他在享受自己的权力同时,也开始袒露出心里所压抑的感情。
──理查德德哥哥,今晚,我要你。
他走进我的卧室,没有敲门。当时我刚洗完澡在擦拭着身体。
──你现在就可以要。
我脱下浴衣,走近他,勾住他强壮的脖子,吻他。
我已经不再惊奇这世上发生的任何事,当一个人在欺骗中长大之后,任何事,再也不值得惊奇。
放荡的腿,烂情的嘴,还有趋于死寂的眼。
我们如野兽一般紧紧缠在一起,没来由地互相亲吻甚至是啃咬。
在我心里凋谢的玫瑰,不知道是否在哭泣。
──理查德德哥哥,我爱你。
我不管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只是会心地微笑,然后在火热的欲浪里喘息。
一切结束在黎明前。淡薄的光冷清地徘徊在屋子里。
艾萨克偎依在我怀里,安详地沈睡。他已经不再是昨晚那只疯狂野兽,只是一个耽于幸福的孩子。
幸福,这不是真的。我们看见的,都不是真的。
不需要别的任何指责与解释,我认识到一切都是那么虚幻,连爱与恨都是。
音符,来自于黑白的琴键的音符。起伏,情绪波澜般高低的起伏。
月光。
我坐了起来,猛然发现,窗外的月亮周遭是一片晕黄。
月光。德彪西的月光,回荡在空旷的楼道里,一直传进我的屋子。
──怎么了?艾萨克从睡梦中醒来,他的眼半睁着,染上了一泓淡金色的微光。他的声音里最初并不带过多的惊奇,接着那美妙的音乐声传进了他的耳朵。
──是克莱门特吗?
那个被我侵蚀了肉体的男孩。他的灵魂责令他的弹奏出如此美妙的音乐吗?
我们一同去了养父的房间,门正虚掩着。
月光,象水一样轻柔的月光包围着我们的弟弟。
他专心致志地坐在钢琴前,我看不见他的手指飞扬。
──克莱门特,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低迷的音符,一个一个落入那片月光中,我似乎能看到水波荡漾时一圈一圈扩散开的涟漪。
他的灵魂,是如此宁静、和谐、美丽。
但是却搅扰着我不安的灵魂。
──克莱门特?!
我试图打断这让我感到强烈不安的琴声,于是,我大声地叫着他的名字。
悠扬的琴声嘎然而止。
什么话也没有留下。我和艾萨克听到一声枪响。
琴键最后猛地一跃,残酷的声音久久回荡。
──理查德德哥哥,我真想看看大家,看看你们的模样。一定是很可亲的吧?克莱门特从未对自己多蹇的命运而有过怨尤。当时,我们一大家子在夏夜的星空下乘凉,艾萨克高兴和弗兰克的教父玩着篮球,而养父则静静地看着他们,弗兰克似乎也是幸福的,他在数明亮的星星。
克莱门特是微笑着对我说出这些话的,他温柔地抚摸着我的面颊,试图从指尖来认识我。
我从未看到谁的眼睛会比他的更清澄动人,不带一丝杂念。
他是未经采摘的花朵,是上天的赠礼,是我们的爱。
但是现在,他死了。
艾萨克不可置信地站在钢琴旁,看着他的弟弟头上开了一个血孔,白色的琴键还有明亮的月光都被染红了,还有地上那把银质的转轮手枪。
──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音乐家。
我还记得弟弟说过的话,我还记得他的眼睛曾是那么美。
我玷污了这一切。
红色的血一直淌到我脚边,就象要为我染上罪孽。
月光。
凄迷的月光照临着孤独的我,就象曾经照临着我们一家人那样。
我痛哭了起来,比艾萨克更伤心,更痛苦。
克莱门特…
我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名字,直到两眼发黑。
弗兰克已经开始在毒药的侵蚀下丧失理智。
他成天在拘禁他的屋子里吼叫、挣扎,再也不是那个傲慢而矜持的绅士。
艾萨克去看他,更多是带着恨意。他以为是弗兰克造成了这一切,使他的亲人一个一个离去。
可他忘了,弗兰克也是他的亲人,或许是最后一个。
──你这个疯子!你看看你害了多少人吧?!你害了爸爸,现在还害了弟弟!你真是该死!
艾萨克不断地重复着“你真是该死”这句话,然后拾起了皮鞭向他的哥哥抽去。
弗兰克大概是真的疯了。
他没有躲闪,就那样让艾萨克抽打他。我一直没机会看清楚弗兰克的神情,他畏缩在墙角,象受伤野兽一样发出哀鸣。
艾萨克或许也疯了。
他一直发了狂地抽打他的哥哥,直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