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看到挂川和林田背后的明智,砂原的神色仍没有改变。本来心里还想说不定会在门口就被赶回去的明智,这才微觉安心。砂原表面上以跟以前毫无差别的态度招待明智,但是明智看得出来他已经筑了一道厚重的防弹玻璃。
他对明智的声音会有反应,不过也仅止于此。砂原丢下沉浸在电影剧情里的挂川和林田走出了房间,过了一会儿明智也站起身来,他走向砂原那间寝室兼书房的小房间。听到沙沙的笔声,他偷偷从背后看去,跟上次一样是在打分数。感到背后有人的砂原转过头来。
“不要看。”
明智故意以夸张的姿势再往前倾。砂原粗鲁地把桌上的纸张收成一堆后翻到背面。
“让我看一下有什么关系?”
砂原没有隐藏自己的不悦,态度上有相当明显的敌意。跟在挂川和林田面前截然不同。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砂原静静的问。
“我怎么会知道?”
“立刻在我面前消失。”
他低声说完,拿起桌上的参考书就向明智丢去,正中他的脸。被打到应该很痛,但是砂原会拿书丢自己的事实,比疼痛更令明智感到震惊。
“要不是有你的朋友在,我才不会让你踏进我家门一步。你走!你一定要听我说难听的话吗?我连跟你在同一个地方呼吸同样的空气都觉得无法忍受,那会令我想吐。”
说完就立刻坐回书桌前的砂原,看不到明智浑身细微的颤抖吧?已经被说成这样,明智自然不会厚颜地待在这里。但是。就这样出去明智的气可不会消。
“……我当然会走。要不是挂川强迫我,我也不想来。你应该不知道挂川喜欢你吧?你们这次可以两情相悦了,真是可喜可贺。”
回过头来的砂原脸上瞬间掠过痛苦的神色,他挥动了两下笔尖,叹了一口气,笑着说:
“……你要让人讨厌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挂川是个好孩子……而且我不是曾经说过,今后我们没有任何瓜葛吗?”
他的眼神在下逐客令。明智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咬紧牙关,出去的时候还故意用力把门甩上,这只让明智的气烧得更旺而已。当他走到客厅拿起自己的书包时,本来专心在看电影的挂川突然拍起头来看他。
“刚才怎么那么大声?发生了什么事?”
明智沉默的走向玄关,挂川随即追了上来。
“你在气什么啊?”
“跟你无关。”
挂川皱起眉头。
“你该不会是跟老师吵架了吧?”
“是啊!我走了,拜拜。”
一出了砂原家,明智就开始奔跑。不甘心的泪水像涌泉奔流而出。他不想看到我吗?是吗?我也是一样。那张怪脸我早就看厌了……他慢慢减下速度,站住回头一看,跟在他后面的只有街灯而已。走了几步再回头,即使回头也没有人会追上来。很明显的,自己是抱着期待去见砂原,究竟是什么期待呢……?依砂原的性格,他会哭着向自己说我还是喜欢你吗?明智只觉得一阵空虚,对抱有这种想法的自己感到异常悲哀。
到了寒假,在学校偶然遇到砂原的机会变小,心情也会轻松一点吧?心里这么想的明智其实相反,他想见砂原想得快发疯了。
被那样的厌恶,被那样坚定的拒绝,明智还是想见砂原,想和他说话。他明知道还抱有这种想法的自己实在是很没用,但就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他。
能勉强控制自己不飞奔到砂原的住处的,只剩明智拓磨仅存的一点自尊心而已。这样的明智根本不是自己,跟自己的格调一点都不合。在想见砂原的同时,明智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护。
既然见不到砂原,明智只有把全部的心力投注在大友美奈子身上。他温柔得不能再温柔地对待她。那么美丽又深爱自己的大友,明智只要想办法让她满足就行了。但是那个男人的脸还是时刻浮现在他脑海里。他忘不了砂原又无法对大友认真,明智快受不了这样一事无成的自己了。
元旦,明智跟大友约好要去参拜。挂川虽然也邀过他,不过他回绝了,挂川也没有再多问。
明智到了相约的公园时,大友已经先到了。不过刚开始的时候明智认不出那就是大友,因为她施了薄薄的脂粉又穿着和服,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明明经常见面,两人却有点腼腆地只并肩走着没有说话。
“好漂亮。”
明智走着轻声说。大友停下来把和服的袖张开给他看。
“是我姐姐成年礼时穿的和服。因为她已经结婚穿不到这套衣服了,所以就送给我。虽然有点朴素……”
“我不是说和服……”
大友霎时整个脸都红了。
“我是第一次化妆,所以有点不好意思。”
“真的很漂亮,美到我乍看时都认不出来,好像杂志里的模特儿。”
“你真会开玩笑。”
两人并肩走着真的很愉快。虽然言不及意,但是总比一个人的好……
“明智。”
听到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是林田。
“挂川说邀过你……原来是跟美女在一起,难怪不想跟男人混。”
林田对大友笑着说。大友轻声说了一句新年快乐点了点头。
“你不会是一个人吧?”
“挂川在那里,还有老师。”
从林田指的方向看去,挂川正向他招手。砂原站在他旁边没有看向这里。没想到跟大友在一起的样子会被他看到,明智紧张得背都紧绷了起来。
“我过去了。”林田穿过人群回到两人身边。
“明智!”
“嗯?”
“你在看什么?”
……他拼命在追逐那个连看也不看这里一眼的男人。
到了新学期,情况也没什么大改变。应付完期中考,在期末考即将来临的二月底,明智第一次听到这个传言。
“听说砂原要转到别的学校!”
林田边咬着福利杜买来的面包边点头。
“是啊,他到这里来已经三年了吧?期限也差不多到了,听说被调走的机率相当大。老师还说因为没结婚,所以被派到偏远地区的机会很大。”
砂原就快不在了。林田拿起第二个面包。
“挂川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很沮丧,不过立刻就振作起来。他说自己有驾照,每到假日就会骑车去看老师,真是精力过人。”
别说摩托车,明智连驾照也没有。这样一来就永远见不到面,不是很好吗?我的烦恼就此完全消灭……
“喂,明智!”
造明智也吃惊于自己竟然会流泪。
“是砂子跑进眼睛里……”
明智慌忙按住眼睛也止不住潸潸的泪水。身体也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明智……你没事吧?”
“没事,没什么。”
“别骗人了。你哪里不对劲?”
“我也不知道,是眼泪自己跑出来的。”
看来无法满足的欲求已经满溢出来了。明智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
结业典礼的前几天,明智不停反反复复考虑要不要参加,而且连续几天都睡不好,但是他当天还是出席了。听完校长冗长的致词后,同学们一起步出礼堂。砂原就走在明智前十公尺的地方,身材矮小的他轻易地就被学生的头给淹没了。拼命想要追上他的明智,被挂川抓住了肩膀。
“你有没有看到砂原老师?我有话想要问他。”
明智指着礼堂。
“他好像还在里面。”
“嗄?不会吧?”
挂川推开人群往礼堂走去。明智连觉得对他愧疚的时间都没有,只是满脑子想追上砂原。
在他进入办公室前,明智终于追上了。他粗暴地在门口拉住砂原的手,砂原转过头来一见是明智大吃一惊。
“对不起。”
砂原歪着头不解明智为什么突然会这么说。
“对不起。”
明智再说了一遍。这时不知道是什么人从背后推了明智一把。
“啊啊,不好意思。”
是物理老师田中。紧张在刹那间消失后,随之而来的是一阵不快感,明智整个人坐倒在地上。整个视线就像突然罩上一层黑色帘幕一样完全失去颜色,连人声也渐渐远去。
明智睁开眼睛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保健室的白色天花板。他转头环顾四周,砂原就坐在他的床边。
“你知不知道自己昏倒了?”
明智点点头。
“不过,保健老师说你没什么大碍。你已经睡了二十分钟了,现在虽然还是上课时间,但是你可以不用回去上课,多睡一下。”
舍不得闭上眼睛的明智眨也不眨地凝视着砂原的脸,砂原离开他的视线站起来。明智想不到任何言语可以挽留他。
砂原头也不回地走出保健室。泪腺早已干涸的明智流不出一滴泪,只能用薄被盖住头,紧紧闭上双眼。
穷极无聊的春假开始了。明智每天都在家里懒散的虚度光阴,也没想过要找大友出去,等他想到大友的时候,她们全家已经去旅行了……只有报纸他每天必读,砂原真的要转到一所名不见经传的高中。明智茫然地觉得一切好像真的全部结束了。
电话是在宣布转校之后的隔天打来的。家里一个人都没有的明智只得自己出来接电话。
“喂喂,这里是明智……”
生活日夜颠倒的明智声音就像还没有睡醒的人一样,等了一会儿还不回答以为是恶作剧电话正准备挂断的时候。
“我是砂原……”
对方报上的姓名让明智的瞌睡虫一下子全飞光了。
“你可以出来吗?”
“你现在在哪里?”
“……公园。”
“十分,不!十五分钟后我马上到。”
说完,明智立刻挂上电话,以最快的速度换上外出服,连梳头都没时间的他,只能用水把东翘西翘的头发弄湿,生怕晚到一分钟砂原就会消失似地出了家门,然后在经常相约的公园前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蓝色汽车。站在车旁的砂原看到明智,说了一声“上来吧!”
砂原一语不发地开着车。只有两个人的空间流动着难耐的沉默,砂原为了填补时间空隙似地插上了卡带,车里开始流泻出西洋老歌的旋律。
一个小时之后砂原把车停下来。
“公休啊!”
他自言自语地把车开进停车场。拉上窗帘挂着“closed”牌子的咖啡馆,是上次明智向砂原提出分手的那家店。
砂原下了车,漫无目的地吸着烟,在空无一人的停车场上走着。今天的砂原穿着一件浅绿色的外套,所以看起来不像国中生也不像高中生。走了一会儿,砂原在面海约有腰高的栅栏上坐下来。虽然没有手势也没有开口,但是感觉自己好像被呼唤的明智走到砂原面前站定。
“以前……我就是在这里被女朋友给甩了。好像跟你的话差不多,两次都一样过分。”
也不像是说给明智听,倒像是在自言自语的砂原,拾起右手撩起掉落在额头的浏海。
“这里应该是一个做了结的好地方。我要调到另一所高中去了,正好趁这个机会把跟你的事告一个段落,……我们似乎没有好好谈过。”
告一个段落……是指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其实不用特地这么做,只要相隔两地,立刻就可以变成完全不相关的人啊!
“我不是你所以不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或许你会因为突然被我叫出来而生气;或许会因为本来连面都不愿意见,但是为了义务不得不来听我发牢骚而觉得烦躁。即使你会这么想,我觉得有些事还是要说清楚比较好。我不喜欢半调子的感觉,所以我想把我想说的话都说出来。我曾经喜欢过你,明知你是我的学生还是同性,却像傻瓜似地沉醉在其中。”
他很明显用的是过去式。砂原苦笑地再加上一句。
“我们就这样结束吧!”
这还是明智第一次听到砂原说出喜欢这两个字。他曾经说过向自己花了一年的时间才有勇气向喜欢的女孩表白,而这次却有进步地只花了半年。看着文风不动,连表情也没什么变化的明智,砂原叹了一口气。
“走吧!”
他这么说。
“还是你有什么话要说?”
“我没有什么话要对你说,只觉得你是个傻瓜而已。”
砂原也不怒的静静微笑。
“我虽然没有话要说,但是有事想要拜托你。”
“那要看是什么拜托了。要是叫我突然从这里跳下去,我可做不到。”
明智突然摊开双手。砂原表情僵硬了起来,或许他以为明智真的打算把他推下去。明智头的高度刚好在坐着的砂原的胸部附近,他把头埋进砂原的胸膛抱住了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