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
冉小苒把手轻轻抬起,苏北凝视着她,先是迟疑地抓住了她的指尖,然后握住了整个手掌,这感觉让冉小苒诧异,自己在网上认识“女人如酒”就是这种一握既通的同性相知。
冉小苒示意医生拔掉呼吸机,她有话要说。
明伦,托你照顾了。
他现在需要你,这是他的,住院单,本来我想,去陪他的,但是现在看来,不可能了。
冉小苒喘息着,艰难地说着。
苏北握住冉小苒的手,看着这个脸色苍白如纸的女人,看着她目光中的善良和乞求,她的心在一点点收紧,每一点收缩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
不!他是你的,他从来都是你的。包括他在我那里的时候,他的心也是你的。
他爱你,他爱的是你!
一滴泪水顺着冉小苒的眼角滑落,她的爱已经很模糊了,没想到却被丈夫的情人告之,她的丈夫还爱她,他的心还属于她。
这是真的吗?
丈夫的情人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如果他爱我为什么走向了你?
这句话可以从任何人的口中说出,就是不该从她口中说出。
这个世界怎么了?
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该相信谁?
我该相信什么?
冉小苒真的想冲这个世界呐喊,她来到这个世界上还从来没有大声说过话,她不愿意惊扰别人,不愿意惊扰这个世界上任何有生命的东西。哪怕一棵草,一片绿叶,她都能从它们的叶脉中看到生命的气息。她尊重他们,她敬畏它们。
但是,现在她真的想拼进全力冲这个世界呐喊,让她的亲人、朋友,让熟悉她和不熟悉她的人们,让每一个有生命的物体都能听见她的询问。
给她一个答案。她什么都可以失去,她只要一个答案,她就可以无牵无挂地走了,到她迟早要去的地方,到她现在不该去的地方。
昏迷又一次来临,冉小苒不想离开,她的手痉挛着死死抓住苏北的手,苏北感觉到了一种溺水者的挣扎。她呼唤着她的名字,呼唤着这个刚刚认识早就知道的女人,她希望她的魂魄回转过来,回转到那个爱她的等待她的男人身边,回到本该属于她的生活和爱情里来,她不想拿走属于她的一切,她要告诉她事实的真相,告诉她丈夫和她走到一起的初衷和现在。
没有任何回应。
冉小苒的灵魂在空中注视着苏北抱着自己的身体悲痛欲绝,她能感觉出苏北的哀伤是发自内心的,她不在感觉到悲哀,丈夫爱上的是个好女人,可惜,她和她是在这种情况下认识的,如果她们早些相遇,如果不是因为爱情,她们肯定会成为最好的朋友,冉小苒没有兄弟姐妹,如果有个姐姐或者妹妹该是件多么快乐的事情,她就不会那么孤独,那么寂寞了。她真想告诉这个女人,她不恨她,一点也不恨她,相反,她有点喜欢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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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北看着医生一点一点地拔掉冉小苒身上的管子,看着他们不动声色地将白色的单子盖住她的身体,盖住她瘦得脱了形的脸,她不能相信刚刚和她说话的女人就这么走了,她拉开单子,摇晃着冉小苒,她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绝望:
起来!起来!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地走掉?你的丈夫是你的,你的孩子是你的,你的家是你的!你凭什么让我替你该做的一切?谁给你的权利,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第五部分 第十三章(3)
亓克是和冉小苒的局长一起赶到医院的。
接到冉小苒的电话,亓克预感冉小苒出了事情,他给她打电话,没人接,他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她,情急之下,他去了她的单位,见到了她的局长。
局长很清楚他的部下,那是个看似柔弱,常做出惊人之举的女人,莫非,她给他的几次电话里都报喜没报忧?莫非,她自己独自承受着一个女人不该承受的一切,而拒绝所有外人的援手?
依照亓克的叙述,冉小苒只能在家,或者是医院,局长相信冉小苒不是糊涂的女人,她即使想不开,也不会让自己尊严尽失。
但是,他们到哪里才能找到她呢?他们去过她的家,她家大门紧闭,邻居说已经好几天没看见她回来了。
局长不停地给能想起来的所有和冉小苒有关系的人打电话,没人知道她的行踪,裘丽也被找来帮助找她。
亓克则不停地给冉小苒的手机打电话,他期望自己的坚持能打动冉小苒,哪怕她只说一句话,他也能找到她。
电话终于有人接了,是一个女人的哽咽,她说她叫苏北,她和冉小苒在一起,她们在X医院。
他们迅速赶到医院,他们看见的是一个哭得一塌糊涂的女人在阻拦医生不要把冉小苒推走,她不知道刚才打电话的人是谁,但是,她知道他们一定想看她最后一眼。
亓克拉开床单,他怎么也看不出躺在床上的这个女人是他一个星期前见过的那个温柔如水的女人,他只能从她的发型,从她脸的轮廓依稀可见她的模样。
这几天她经历了什么?竟然使一个好端端的人面目皆非?
她得的是什么病?谁把她治成了这个样子?亓克听见自己的声音愤怒而沙哑。
没有人回答,他们发现他们周围连一个护士的身影都没有,只有他们几个和一些看热闹的病人和病人家属。
局长纳闷地说:这不是我们的合同医院啊?她怎么会在这里看病?
一旁不作声的裘丽急切地解开冉小苒的衣服,纱布缠绕着冉小苒的腹部,裘丽忽然哇地哭出声来:
小苒,你怎么这么糊涂啊?需要多少钱不能和我们开口?你怎么能这么作践自己?
局长拉起裘丽,他一手托住冉小苒的身体,一手松着那些厚厚的纱布。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一道还渗着脓液的刀口赫然裸露在冉小苒的腹部,那是右肾的位置。
亓克不解地问:她切除了阑尾?
她卖了自己的肾,肯定是她的丈夫换骨髓需要钱,她怎么这么傻啊?干了一辈子兽医,居然不知道这是家什么水平的医院?裘丽哭着解释。
亓克冲出了病房,他要找到冉小苒的病历,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就是这家医院谋杀了她。
局长愣愣地注视着冉小苒,这家医院的内幕他有所耳闻,但是他只是不相信,那个不言不语的冉小苒应该是个明白人,做这么糊涂的事情一定有她的苦衷,但是有什么事情不能和朝夕相处的同事们说啊?
苏北像被雷击中了,她痴痴地靠在墙边,远远地注视着床上那个毫无知觉的女人,她感觉她的灵魂没有走远,她能看见现在发生的一切,她好像在问她:
你会像我这么去爱那个男人吗?
你知道爱情的底线吗?
苏北被施了魔一样周身战栗、发冷。
局长拨了报警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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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情惊动了S市的主要领导。
吕建彰的案子已经让他们忙得不可开交了,许多报纸和电视台都在跟踪报道案情的进展情况,现在这样一起买卖人体器官的案件再成为全国首例引起轰动,那么S市的影响可以想见。
市委市政府决定低调处理迅速结案,医院院长闻风早已逃之夭夭,医院被查封了,相关人员被立案侦察。
亓克是在晚上被请进S市招待所的,接待他的是S市主要领导,席间,一位领导婉转地表达了某种意思,并递上了一个红包。
亓克知道他们是想封住他的嘴,S市所有的地方电台、电视台、报纸都接到了不许报道的相关指示,现在他们惟一担心的就是他了,因为他已经是知情者,而且他拿到了冉小苒的病例那一刻起,就凭着职业的敏感开始了调查,任何消息封锁对他已经毫无意义。
没有什么东西能收买自己良心,亓克知道自己不仅仅是为那个叫冉小苒的女人做点事情,还是为了今后更多的人不在重蹈她的覆辙。尽管他知道他的对手是谁,他还是要做下去。
那个女人的死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总得坚持点什么,才不至于白来一世,不至于像没有植被的水土一样流失。
亓克看了一眼满桌的山珍海味,轻蔑地将手中的红包扔给刚才塞给他的人,然后拍拍手:
你们现在最该做的是尽快查出这个案件背后的真凶,而不是费尽心机堵住我的嘴,不用你们提醒,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亓克说完,扬长而去。
入夜的S市静谧、安宁。夜风习习,皓月当空,通往市招待处的道路两旁,修剪得齐整的柳树枝条在微风中摇曳,草坪在路灯下宛若一条绿色的绸缎,这一片大都是机关办公楼,没有住宅区,每到晚上,这条路上行人、车辆稀疏,相比文化广场附近的那些街道这是S市最安静的一条街。
亓克往自己的住处走去,他的心一点也不轻松,他知道他接下来的采访肯定会受到许多阻碍,但是无论怎样,他都要坚持下去,因为他知道他爱的那个女人的灵魂在这里,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正默默地注视着他,跟随着他。
第五部分 第十三章(4)
他不能让一个好女人白死,哪怕没人能听见,他也要代她呻吟一声,让这个世界知道她曾经来过。
路灯暗处,亓克觉得头一下子被什么蒙住了,接下来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拳打脚踢,没有人说话,但是每一拳每一脚都是致命的毒招。
亓克双手抱住头,呼喊着救命,下意识地滚向马路中间,他知道他死也要死到明处。
忽然一辆汽车尖叫着疾驶而来,两束大灯照得黑夜如同白昼。
打手们四散而去,过了片刻,亓克感觉一只手正轻轻地摘下他的面罩,然后,他听见了一声女人的惊呼:
是你?!
亓克睁开眼,是那个叫苏北的女人:
你怎么在这里?
我去你住的招待处找你,不知道为什么门卫就是不让我进去,没办法,我只好回来了,老远看见路上几个人在打一个人,我想把他们吓走,就拼命按了喇叭,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招惹了一群地痞?苏北不解地问。
你的车?亓克抹着鼻子留出的血问。
是的。
先把我扶上车,我慢慢告诉你。
苏北架着亓克的胳膊,做进车里,然后看了看周围,打手们已经逃得不见了踪影,苏北坐进车子,点火发动:
先去医院?
不,去医院,他们马上就会发现我。
回你的住处?
不行,他们不让你见我,说明我的行动已经被监视了,我回去正好成为他们的瓮中之鳖。你那里方便吗?有电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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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电脑,我一个人住,你可以去我那里。
谢谢你。你找我做什么?
冉小苒的局长说,上边责成他迅速协助家属处理冉小苒的尸体,他问我临终冉小苒对我交代了什么?他要尽快找到她丈夫。
你知道,她丈夫的情况?
知道。从医院回来后,我按照冉小苒给我的住院单,给医院打了电话,他们说,她丈夫刚做完骨髓移植正在无菌仓里接受治疗,他们无法告诉他这个消息,也不能告诉他这个消息,而且近几天他的情绪非常不稳定,我想去看看他,临走想和你打声招呼,你是冉小苒的朋友,你多为她做些什么吧。
骨髓移植?你是说她丈夫已经做了骨髓移植?
是的。
什么时间?什么医院?
苏北说了医院的名字,时间她说的是他住院的时间。
不会那么巧吧?难道,难道一切都有定数?亓克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巧啊?
亓克能说什么?能告诉这个不相干的女人说冉小苒丈夫身上流着的是他的血?说那个男人的妻子是他网上邂逅的知己?说他爱她,说他几天前刚刚拥有了她?他能说吗?他说得清吗?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连他都会以为这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没什么,我以为她丈夫还没有做骨髓移植呢,这么说,她的丈夫不能回来处理她的后事了?
是的,医生说还得一个月他才能出无菌仓。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被他们打吗?
他们想封住我的嘴,不让我报道这件事情,借口是S市再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了,那个副市长的案子已经让他们焦头烂额了,而且牵连到一批中层干部和知名企业,他们担心这家医院再爆丑闻会牵扯到更多的人,一把手担心自己的乌纱帽戴不住了。
你是说打你的人是政府的人?
我不敢肯定S市是否如此黑暗,但是背后主使的人肯定和那家医院有关。
你想怎么做?
我要尽快写出第一篇报道,使这件案子尽快曝光,引起有关方面的重视,迅速破案,还事实以公道。所以,我要用你的电脑,连夜给总社发消息。
你的身体行吗?
没问题。一点皮外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