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到快四点钟,几个人各自回单位。
临走之前,苏惊涛冲着洛亦轲的方向说,“后会有期啦。”
洛亦轲做完节目从台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编了一天的片子,脖子很酸,眼睛也发胀。
大洋非编系统才学了两天,幸好自己够灵光,才两天就能上手了,不过做警方的片子真的很费脑子,要很谨慎,有些镜头是一定要打马赛克的,还有稿子,也得斟酌词句,一点也错不得的。
站在台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这么晚了,夜班车很难等的。租房离单位很远,没办法,台这边算是黄金地段,租房的价钱高得离谱,只好往远处找房子了,每天花在路上的时间就得一个小时,而且,付了第一个季度的租金之后,存款就所剩无几了。绝不会要她的钱的。可是,这么晚了,要不要打个车呢?
琐琐碎碎地事情扑楞扩楞地涌上来,打在脑子上,生疼的。
正在恍惚间,一辆吉普停在面前,里面伸出一个脑袋,笑嘻嘻的一张脸。
苏惊涛说,上车!
洛亦轲略一迟疑,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你怎么在这儿?”
苏惊涛心里说,守株待兔好几天了。“专等你啊。”
“我以为你要说真巧哪。”
苏惊涛傻笑数声,“要是我说了你会怎么样?跳下车去?”
洛亦轲在副驾驶座上团成一个球,闭上眼,“那犯不着,我当白捡了个笑话听听。”
苏惊涛看着又团成刺猬状的男孩儿,替他摇上车窗。“我说你怎么那么喜欢团着?”
洛亦轲没理他。
我喜欢这样是因为感到安全,是因为感到温暖,好象有个人抱着我,一种被珍爱的感觉。
苏惊涛看看男孩儿脚下的手提电脑,“不错啊。”
洛亦轲没有睁眼,“台里配发的。”
苏惊涛看着男孩瘦削青白的脸孔,毛茸茸的睫毛垂落着,在心里叹了口气说:“送你回家?”
洛亦轲睁开眼,有片刻的迷茫,“我还没有吃饭呢。”
“到现在没吃晚饭?”
“连中饭一起没吃。”
苏惊涛发动汽车,“带你去个好地方吃东西。”
悠仙美地是珍珠饭店附设的茶餐厅,深褐色的基调,配上大片通透的玻璃,现代而优雅。墙上是一副副淡金色的装饰壁画,线条极为繁复,有洛可可的感觉。东西品种多,好吃又不太贵,近来在N城很流行的。
苏惊涛找定一个角落的位置,“怎么样,喜欢吧,小资都喜欢。”
洛亦轲说:“我不是小资,小资是一个月挣一万的,我?快没钱吃饭了,饿得半死。”
苏惊涛给他叫了一客黑椒牛柳饭,洛亦轲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有几次差点噎着,咕嘟咕嘟地喝着柠檬水。苏惊涛给自己要了杯咖啡,看着他。
饭给吃了个精光,汤也喝得见了底,连附赠的两小碟小菜也下了肚子,看来是真的饿着了。
好象是饱了,拿着樱桃西红柿慢慢地送到嘴边啃着。
缨红的果实,绯色的嘴唇,餐厅里明亮的灯光衬得他面色如玉般,更显得干净剔透,也许太干净了,没什么表情。
苏惊涛很怀念那个酒醉的他,带着天真的妖娆,还有那张黑暗里泪水汹涌的脸。
要生动得多了。
“吃饱了?”
洛亦轲点点头。
“那送你回家?”
洛亦轲忽然一笑,“去你那儿吧。”
4
苏惊涛看着睡在宽在沙发上的男孩,真的是累着了吧。走过去推推他,“去床上睡。”
男孩子费力地睁开眼,看着苏惊涛,伸手解自己的衣服,摇摇晃晃地,脱光了上衣开始解裤子。
苏惊涛说,“喂喂喂,你干嘛?真当我是禽兽哪?穿上这个。”
扔过去一套自己的睡衣。
旧的睡衣,磨得几乎起毛边,却有一份格外的柔软。
洛亦轲有点迷迷登登的,一时间没反映过来。那副半睡半醒的样子,是清醒时没有的可爱。
苏惊涛忽然起了戏谐的心,凑过头去,搬着他的头,说,“你不是要我抱你吧?”
说完他就后悔了,那个孩子,象个蜗牛,刹那间藏起了柔软的触角,只留了冰冷坚硬的壳。
洛亦轲伸出一根手指推开苏惊涛,进到卧室,扑到床上,一瞬间便睡过去了。
苏惊涛看着团成一个球的男孩,对自己说,苏惊涛,这是块硬骨头啊。
第二天一早,苏惊涛醒的时候,洛亦轲已经走了。
苏惊涛并不懊丧,仍然会在电视台门口等洛亦轲。
两个人都属于接到电话就要出发的大忙人,十次倒有八次碰不到。
苏惊涛从大刘那儿搞来了洛亦轲的电话,打过去,他也不意外,有时说一声,“在台哪”或是“已经到家了。”真正的惜字如金。
听到他在台,苏惊涛如果手头上没事儿,会开车着赶过去,久违的兴奋,心居然会砰砰地跳。
像是多年以前。
十六岁的苏惊涛,每天上学会骑着自行车在宋天任家楼下等他,那个瘦高的男孩儿一下楼,便把书包砰地扔给他,人跳上自行车的后座。
十八岁的苏惊涛,刚刚上军校,每两个星期才能进城一次。
一到星期天,八点半,坐上头一班郊区车,穿过大半个城市,路上要用掉两个小时。
到了宋天任念书的师大,那个男孩早已等在大门口。两个人躲在无人的教室里吃天任准备好的干粮,偷偷的接吻。
满满的快乐,点点的心酸,浸染了一天又一天,整整四年。
这些尘封的往事,曾是他心头不能触碰的痛,但是今天,他却愿意把它们放在阳光下晾晒。然后再把它们放在记忆的箱底,干燥的,带着阳光的味道的,不再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冰冷地跳出来。
那个男孩子,总是清清冷冷的,甚至有些爱搭不理,但是苏惊涛不以为意,你是块硬骨头,可是我有好牙口。
一有空,他就约他去玩儿,打保龄球,玩儿卡丁车,溜冰,游泳。
但他总是拒绝。他说他不会。
渐渐地,苏惊涛发现,他是真的不会。
他几乎不会所有的年青人会玩的东西。
苏惊涛有一点的心痛,他一定有一个枯燥的童年。二十一岁读完硕士,那岂不是十四五的时候就上了大学?
苏惊涛回想起自己,十四五岁的时候,满世界疯玩,天天满身臭汗的回家。
苏惊涛想,不要紧,让我带着你,咱们把这一段给补上。
苏惊涛望着夜色中走出来的男孩,对他招招手。
洛亦轲扶着车门,“又请我吃饭?苏警官很慷慨嘛。”说着跳上车,“今天我请你吧,发工资了。”
“那好啊,我的要求也不高,向阳渔港什么的就算了吧,吃饱就行。”
“完了还去你那儿?”
苏惊涛半晌没出声,过一会儿笑起来,“我说你,是不是把那儿事儿当饭后甜点了?”
洛亦轲凑近前来看着他,似笑非笑。“说饭后水果也行啊。”
苏惊涛把车熄了火,“亦轲,我不是要和你玩玩,上上床,我是想和你恋爱!”
洛亦轲把一支笔在手指间玩得上下翻飞,“上床嘛,可以。恋爱就算了,谢谢!”
苏惊涛捂着胸口说,“我的告白啊,就这么被拒绝了?没关系,我不放弃,加油!耶!”做了个非常卡通的动作。
洛亦轲斜他一眼,“苏警官,请问贵庚啊?”
第二天晚上,苏惊涛又见到洛亦轲了。
他看到他的穿著,不禁哑然失笑。
5
这些天,苏惊涛他们正在查一个制造假水泥的案子,开始以为只是个小案,查下去才发现,制假的规模十份庞大,而且前不久市里一幢正在修建的住宅楼施工中突然发生坍塌,一死一伤,惊动了市委,原来的小案变成了大案。
这天晚上是一个抓捕行动,N城电视台N城警视栏目要求出现场,来的正是大刘和洛亦轲。
洛亦轲穿了件黑色外套,黑色的牛仔裤,黑色的鞋子,浑身上下一抹黑。
苏惊涛哑然失笑,他当要穿夜行衣哪。
这个孩子啊,总是把自己密密匝匝地裹起来,可是总在不经意间露出一点点的破绽。
落在明眼人苏惊涛的眼里。
我们年青的苏警官,前两天被拒绝的小小阴影一扫而光,心中柔情荡漾。
疑犯的家在N城的郊区。一行人埋伏在他家外的土坡后。
大刘今天换了部小型红外摄影机,否则目标太大。
苏惊涛刻意地将洛亦轲护在身后。
等到快一点的时候,疑犯还没有出现,天倒下起了小雨,带着夜里的寒凉,一团一团地扑在人脸上。
苏惊涛伸出手去,揽住身边男孩的肩膀。“有点冷?没事儿的。疑犯应该没有武器。真的危险的案子,也不会批准你们出现场。”又嘱咐一句:“等会儿你靠后点儿,文字记者,没有必要太靠前。”
洛亦轲很轻地嗯了一声,在黑暗里,他总会比较柔和一些。”
快两点,夜色最深厚的时候,疑犯终于出现了。
一个略胖的黑影,慌慌张张地走到门前,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好象在掏钥匙。
苏惊涛他们风一样地冲了上去,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人按在了地上。
洛亦轲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就这么结束了?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情形有了一点的变化。
屋里的人听到动静,亮起了灯。
一个年纪颇大的女人冲了出来,跌跌撞撞,嘴里飞快地说着苏北方言,声音高亢而急促,在一片黑暗中炸响。
洛亦轲正好站在门边,下意识地拦住了她,却被她一撞之下,倒退了好几步。
疑犯开始拼命挣扎起来,喊着“妈,妈,回去,回去。”
洛亦轲怔住了,手下不觉松了劲儿。
疑犯向前冲了两步,很快又被制住了。老女人在混乱中向前冲去。
下面就是土坡,不很高,却颇为不平。
洛亦轲上前护了一下,自己却往后倒去。
苏惊涛拉住男孩子的袖子,人跟着冲了下去。
一切不过数秒之间。
等清醒过来时,洛亦轲发现自己压在苏惊涛的身了,苏惊涛的两只手紧紧地抱着他。
上面的人也下来了,是大刘和另一个警官。
大刘把洛亦轲拎起来,捏捏他的胳膊腿儿,“没事儿吧你?”
苏惊涛也被扶着站了起来,却“哎哟”了一声。
苏惊涛扭到了脚,好在没有伤着骨头,肿得挺吓人,倒让他偷得浮生三日闲。
在家都来看过他了,还笑他别人是英雄救美人,他是英雄救帅哥。
大刘也来看他,说本来约洛亦轲一起来的,可他没作声。
大刘说:“小孩儿有点儿冷心冷肺嘿。”
苏惊涛说:“哪儿哪,刚才打过电话来了。临时有点急事,约好了明天来。人家小孩儿挺懂事的,再说,我也没什么大伤。”
其实不是的。
那个他最想他出现的人并没有来,也没有打来电话。
苏惊涛当然不要他的感谢,他只是想看见他,只想他能主动到他家里来,不是为了上床。
门铃响了。
苏惊涛弹起来,袋鼠一样地跳过去开门。
原来不过是送外卖的。
苏惊涛恨恨地把盒饭掼在桌上,咬着牙恨自己。早知道摔下去不过扭个脚,就让那个小冰棍儿摔下去好了,这会儿自己不是可以登堂入室,名正言顺地亲近亲近了?可恨人没有前后眼。
好你个小冰棍儿,躲我?苏惊涛狠狠地咬一口鸡腿,我是谁?你不知道吧?以前有人说过,我的赖劲儿,逢山天道,遇水搭桥,千年的铁树也开花,你等着吧!
6
伤好归队以后,苏惊涛一连一个星期忙得分身乏术,到家多半都是夜里了。
直到又一个周末,他才有空去找那个小冰棍儿。
看见那个男孩走出来,今天他穿了件深色的毛衣,白色的外套,更衬得他的眉目细致如画。
苏惊涛心里微叹,哎,我真想他。
洛亦轲上得车来,也不说话,微微瞟了一眼苏惊涛的脚。
苏惊涛嘻嘻笑,“早就好了,不过你现在还要慰问一下呢,那就好比病后的一贴补药。”
洛亦轲说,“咦,苏警官很博览群书嘛,围城看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