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你高高在上,便能操控所有人的命运?你以为你曾经做过的丑事,就不会得到报应?我忍辱负重了六年,就为了今天这一刻。你觉得我长得向他是吗?那鞭打,那凌虐,你报复不到他身上,便全都给了我?好,很好。只是你做错了一件事,便是之后没有杀了我。养虎为患,今天便是你得到报应的时候。
当我发觉不对劲,冲进门去之时,他正双手禁锢在宫主的脖子上,用力的掐。
我肝胆俱裂,一掌拍在他身上。可仍是迟了。宫主面如死灰,已经香消玉殒了。
心中两大支柱,一根已经彻底崩塌。也是这一刻,才恍然大悟,自始至终,我都是一枚愚蠢的棋子,被他利用,最终杀死了自己曾誓命守护的恩人。
发疯般向他进攻,我不知道究竟要做什么。望出去,这世界只剩灰白。直到见到那片鲜红,才清醒过来。那是我的血,而他的剑,那一刻,他的剑,正刺入我的胸间。
每次梦到这里,便断了。我无法再想下去。天色已晚,又是一天,同样的荒废。
现在的日子很平静,没有血腥,没有争斗。这般闲云野鹤,我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只有他,我知道,人在这里,心却在万里之外。从门缝里偷偷凝视了一会。苦涩地叹口气。我在等,等那遥无尽期的一天,也许便是明天,也许还要十年,谁知道呢?谁能够预言人心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蛛网也越来越密,有一次,我见到一只青色的飞虫,被粘在网上,可那飞中却不挣扎,好似已经知道自己的宿命一般。让我委实惊叹。
等不到他的回应,却等到了他。
那一日,仍是藤椅,蛛网,白云,紫竹。他的身影却慢慢从没有路的山头出现,一路放大,直到面前。
他对着我笑。对不起,冰,我又迷路了。
呆楞了很长时间,我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见到他。但他开口的第一句话,让我确定,没有认错人,的确是他。
带着来人在山后的林子里逛了许久,因为我不想让房里的人听到我们交谈的只字片语。我怕他会误会。
冰,忘了他,和我在一起吧。虽然我时常迷路,但我会保护你。
回去吧,你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就好像当初他可以狠心杀了你,把你埋在荒山上……
够了!你从木棺里把我救出,我很感激你。但我和他……这是我俩的事……不用你来插手。
他看了我很久很久,然后转身而去,夕阳于林中彻底失去踪迹,就犹如他此时的心情,我猜想,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我彻底湮灭了。
但我又一次错了,我发觉在预言人心这件事上,我总是错得离谱。
半个月后,在我们房子右边,多了一间小茅屋。那日一开门,我又见到了他。迎着山间第一屡阳光,他笑着说,对不起,冰,我又迷路了,所以花了半月时间才找回来。今后我们便是邻居了,你可要多照顾我哦!
自从宫主死后,我再也不知笑是什么滋味。但此时,望着这满身草削,大大咧咧的男人,我忽然又忆起了那久违的感觉。
我唇边的笑,在转头看到房门口站着的蓝色身影时,立时凝固。这是他住进山里后,第一次走出自己的房门。他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看着我俩。
我将他赶回去,把门一关,回头焦急辩解,你不要误会,我和他没有什么。
他平静地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表示,便挑帘回屋了。徒留下我,站在原地,心乱如麻。
他的到来,多少让我们波澜不兴的生活起了一点变化。我每日孤坐藤椅的时间剧减,因为总是有人跑来说东问西,烦人地围着你打转。他经常会问一些很白痴的问题,而那些问题,我曾经只有在小土包子的嘴里听过。
我从来没有问过他从哪里来。当初被救,他除了说我迷路了之外,只解释他入江湖,是为了找一个人。
对他的私事,我不愿探究太深。因为探究太深,便会产生更多牵扯。这是目前,我最不愿见到的事。
房里的人,每日仍是自闭在自己的心门里。一身冷漠。如果我不是叫冰,只怕有一天,也会被冻死。
但这天晚上,我进到房里送饭菜时,他却一反常态,居然主动开口和我说话。这让我无限惊喜。但等听明白他话意,却霎时如坠冰窟。
走到今日这步,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我的人生是失败的。你的心意我一直明了。可是在杀过你一次后,我不觉得,自己还有脸面和你生活在一起。我想找个地方安静一下。你不要来找我。如果三年之后,能够克服心中魔障,我会回来见你。
傻愣在原地,任泪水横流,终于知道,那遥无尽期的一天便在眼前。既然说了这番话,便再也无人能阻止他离开。而我,毕竟亲耳听他说了一声对不起。
第二天天还未亮,他便走了。只身一人,没有拿剑。也许他觉得,自己再也无力拿起它,也许是将来的日子,他再也不需要用剑。无论哪一样,这把随身带了十六年的银剑,成了他留给我唯一的凭借。
我留在那间屋子里。每日抱着剑,在山后的林子里含泪穿行。我的轻功,仍是绝世,脚下轻轻一跃,便是三年。只是每次回头,身后总有一道身影,他说,如果不跟着你,我又会迷路。
三年里我学会了平和,心情再也不见大起大伏。那一天终于到来的时候,我不去树林,我坐在藤椅上,一直静默地看着前方没有路的山头。不知哪一刻,也许那道蓝色身影便会出现在我的视界里,绽出阳光般的笑容,对我说,兰冰,我回来了,我们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日落西山之时,我终于彻底了悟,三年的时光,真的结束了。也许前半生的岁月,就好像已经隐入山头的夕阳一般,在这一刻,落下了帷幕。
没有泪水,反而觉得一丝滑稽,忽然通透许多,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轻松。站起身,我看了一眼紫竹间,那里空空荡荡,蛛网早已不复存在。
冰,对不起,我又迷路了。回来晚了。你看这些柴火够不够。
身后忽然传来陪伴我三年的声音,回头,他一脸汗水,背着一大捆生柴,落日前最后一丝夕阳,黄金色的,披了周身。
我看着,心里透进一丝感动,眼前呈现了另外一个世界。
淡淡一笑。够了。
白雪飘仙(番外二)
清雪。满山遍野,密密匝匝,统一了天地,宁静了世间。在这样寒劣的日子里,昆仑山野茫茫一片,越显冷清萧条起来。
山道上,远远看去,却有一微小白点在移动。伴着雪地里的绵长脚印,蜿蜒而上。
艰难地呼出一口长气,气息化作白雾,为早已冻得发青的嘴唇带来一丝微薄的暖意。他紧了紧身上纯白的狐皮披风,包裹住整个身子,一步不停,沿着山道而行。道上积雪已达寸厚,脚步迈不大,但每一步都稳妥而坚定。雪花不时飘入眼里,引来一阵刺痛,他用手擦去,抬头,望向山顶那隐隐绰绰的几幢房顶尖儿,眸子里焦急的光芒更盛。
当“昆仑派”三个乌墨大字终于清晰印入眼帘时,已是夕阳斜照,大雪初霁的黄昏时分了。山顶上一片巍峨城堡,在惊鸿声中,苍暮而凝重。十丈高的石门,透着无声的冷然,他站在门前,望着周遭直耸入云的坚固石墙,心里泛起阵阵感叹。
这是最后一处了,如果还不见你的踪影……天下之大……难道我们就这样分开了吗?
走上前去,抬手敲门,却压不下心中的无比凝重……
山野之中,最是藏龙卧虎。这话,说的正是萧肖。
坐在正气堂的虎皮玉座上,萧肖眯了一双丹凤眼,仔细打量来人。自从一年前师尊过世后,他便承其衣钵,成了昆仑派第十七代掌门。其实他代理掌门之职已经八年,但他一直认为,能够名正言顺坐这个位子的,只有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师弟,毕竟他才是师父的亲生骨肉。可是没想到造化弄人,一年里,有太多的事情发生,轮番上马,最后坐在这里的倒成了他自己。
既然是掌门,有的时候就必须拿出点一家之长的威严来。
萧肖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他知道,每次只要一祭出这种眼神,在他面前仍能稳如泰山的,说实话,江湖上还真没几个。可这前任武林盟主,脸色虽然苍白,眼底眉梢却是十足镇定。踏雪而来,整个人不见丝毫狼狈局促,俊逸脱俗至此——仙仙虽然迷糊,但眼光确实不错。他心里禁不住评价道。
“白少侠既然已经退出江湖,不再理会那些凡尘俗事,不知今日长途跋涉来到昆仑派,却又为何?莫不是有事指教?”出口的话没有一丝热络,反倒维持了淡淡的疏远。
“萧掌门太客气了。”白尘对他一拱手,抖落了半身雪花,“晚辈今日前来打扰,只为找人。”
“找人?昆仑派上上下下三百口人,不知白少侠找的是哪一个?”
“明人不说暗话……仙仙没有回来吗?”一个月来,他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每一次得到的都是失望,此时此刻,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再来言语上相形周旋。
萧肖眼睛眯得更小了,丝毫不遮掩脸上忽起的十足怒意:“我这个师弟,自从一年前私自离山后便再也没有音讯,直到一个半月前,传闻当今武林盟主为了他居然折剑挂靴,两人从此远离江湖,相协隐居山林。现在派里正植多事之秋,我正要向白少侠要人,你到跑来问我?你这说的又是什么道理?”
“我……”白尘也不禁语塞,心里好似被浇了一盘冷水,“他真的没有回来?”不死心,再追问一次。
萧肖冷笑一下:“你们现在理应正值和乐之时,我倒想问你,你究竟做了什么,居然会让一向认死扣的仙仙自己离开?”
白尘闻言,脸上显出一丝微赧,不过很快便被掩饰下去:“适才在下似乎并没有提到仙仙是自己离开的,敢问萧掌门怎会知道?”
萧肖透出一种古怪的神情来:“白少侠,我是看着仙仙长大的,他心里有几根经脉,我会不清楚?你自己说,难道我猜错了?他不是自己离开的?”
白尘心里一下便是透亮,不由苦笑,仙仙和他不愧是同门中人,有时候和他们讲话总是特别疲累。
“是,掌门猜得没错,仙仙是自己离开的。但是现在我也断定,他人必是在这里。我和他之间有些误会,必须当面讲清,望掌门通融,容我们一见。”
好个白尘,只一句话,便下这样的定语。是太过自信,还是太自以为是?
他赞赏一笑,可受人之托,要耍赖,便要耍赖到底:“既然你猜到了,我也不再瞒你,仙仙现在是在堡里,可是他说他不想见你,白少侠还是请回吧。”
“是吗……他这样说?”得闻仙仙确实人在这里,心中立时一喜,“既然如此,那晚辈先行告退,等过两天他想通了,再来拜访。”说完也不等萧肖表示什么,干脆地转身而去。
这一下,到让萧肖彻底呆楞在坐位上,看着那绝尘而去的白色背影直喊糟———演戏演过头了,这可怎生是好?
夜阑人静的一方院落里,墙角数枝红梅,骨瘦姿清,却有潇洒出尘之致。梅树下,月影清萧,照亮了一个瘦弱的背影。
那背影蹲在地上,从后望去,一瀑流泉似的银发,拖曳于地,在月光照耀下晕了一层蒙胧光辉。
当是一个素姿秀雅的美人儿!
可此时此刻,这美人儿手里拿着根树枝,正用力戳着面前一块石头,嘴里念念有词,竟像有气无处使,泄愤来着:“叫你走,你走啊……我戳……你再走啊……”
不多时,戳得累了,将手中树枝一抛。呆呆看了会儿地上的石头,忽然也不顾冷,伸手把石头拿起,凑到嘴边亲了亲,紧紧抱进怀里。
“你就宁愿抱块石头也不愿抱我?”数丈之外,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这夜深人静的小院里忽然响起,把他吓得直直蹦跳起来。站得急了,引来一阵头晕,却是拼命睁大眼睛,看着前方黑暗处。
只见那暗影里,无声无息的慢慢踱出一个白色身影,月冷清华,却掩不去他眼中炙烈,盯着面前已经呆楞的人,一步步走上前来。
“尘!”一声欢呼,立时抛了手中石头,一下子冲过去,扑进他的怀里。
两人紧紧相拥,好像要把对方嵌入自己的身体中,一个月的相思,在此刻尽数解去,他们的呼吸绞缠在一起,使得这清冷小院也立时旖旎起来。
“你不是走了吗?怎么会……?”一抬头,望进一片柔情的海洋里,才惊觉这问题问的有多傻。
“要见你,不是只有从大门进来一途而已。”一瞥地上,适才被他抱在怀里的石头,此时正孤零零地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