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接掌落霞宫以来,宫中一众仆佣的数量便翻了个倍,至少不再是过去那冷冷清清,几天都看不到人影的鬼地方了。但现在我却后悔做了这样的决定——人一多,便很难藏得住秘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就这样被捅了出来。
这些日子,宫中流言四起,刚开始只是几个小婢女在窃窃私语,后来便逐渐传开,知晓的人越来越多。偏生不幸的是——我却成了最后一个知道的。
那日睡前阿朱在房里伺候,正细细帮我梳着那一头刚刚沐浴过,尤自沾了水的银发。忽然便说起了这桩近日里宫中发生的怪事。
我听了顿时失神,手中茶盏一抖,雪白的袍子上便是一滩水渍。阿朱忙为我重新取了衣服换上,却被我冷冷一阻,只推说想休息,便将她赶了出去。
人一走,我立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慌慌张张地翻箱倒柜,硬是找出一条绳子来,上了床,把绳子一头系在床杆上,另一头却死命地绑在自己右手腕上。也不管是否勒出了红痕,只是用尽力气系紧,足足打了三个死结才停手。
这才稍稍止了心下的惶颤,轻抚着手腕,呆呆地靠床而坐,安慰自己。
就这样枯坐一夜,直至四更时分,见无什异样,才放了三分心,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可我却宁愿不醒。因为醒来的那一刻,我很确定地知道,原来我真的不再是我了——早已是一个天理不容的怪物了。
拿起冷落在一边的绳子,扯断的线头宛然地嘲笑着我,我嚎啕大哭起来,泪水冲刷到衣服上,合着已经干涸的血,顿时污渍一片。
摆了,摆了,也不过再半个月的时间,届时该了的都一起了了吧,也好过这般苟活。
冰冷的雨浇在身上,却让我这个浑噩了一天的人渐渐恢复了神志,慢慢活过来。
孤身一人,站在院中,身前一座土坟,是娘的。
看着那一方胚土上长着的紫色小花,正在无情地被雨水摧残,我心中禁不住悲哀。
此时此刻再回想当初她问的说的,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早就知道。
不禁愤恨不平,为什么不告诉我便就去了,那么多的秘密,一人在地下憋着,不难过吗?
可叹,我也是一个人了,偏要在这阳间,独自变化,独自承受。
话在心里千旋百转,人却静默的一如这坟,在雨中朦胧。
忽然头顶一把伞,阻隔了雨水也拉回了我的思绪。
身后的呼吸是这样熟悉,熟悉到不用回头也知是谁。心中一乱,思绪也便断了。
讽刺地一弯嘴角,心道,现在演的又是哪一出戏?
我不愿奉陪,于是转身便要离去,却在雨水重新淋上脸颊的那一刻,被他一把拽住。
回首,他脸上严肃的表情让我扬起了一抹灿烂的笑,开口道:“既然有空,就为那花撑会儿伞吧。”
说完,便挥挥衣袖,头也不回的走了。
点了一棵安神草,房里立时暗香浮动,弥漫四周。遣了阿朱,一人独处。换过衣服,拿了毛巾,在头上胡乱擦着。
头发一长,麻烦便多,我取出剪刀,想把这麻烦立时了结了。却在下手的那一刻钩起了长远的记忆,不觉心下唏嘘起来。
当日客栈里,他曾一手撩拨着我沐浴后的发说:“你知不知道,你头发一放下来,整个人就变了。”
“怎么个变法?”
他吻了吻我的发,呢喃道:“很美。”
那时我不惯他的柔情,取笑道:“白大侠,你是不是太久没碰女人了?”
想到这里,手中的剪子便再也剪不下去,颓然扔在一边。却不由自主地望向面前的镜子——如果看到我现在这种样子,你还会觉得我美吗?
自怨自艾着,思绪便飘远了,再回过神来时,察觉到房中透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紧蹦气息。那镜中不再是我一人的身影,远处门口,一双愤怒的眼,正透了整个房间,紧凝着我。
立时回身,我有点吃惊地望着他,自从上次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之后,他便再也没有私闯过我的房间,不知此时过来,又是为何。
再看他,一身的湿,衣服贴在身上,尚在淌水,人却全没了平时的贵气,狂放的气势挟着一股张狂的意味,竟凭添了几许野性。眼中幽火灼灼,闪耀着征服的欲望,盯牢了我毫不松动。
我正要开口,却转瞬间脖颈一痛,被他快速掠过来的身型制住,一手掐住了脖子。
这一招迅如疾电,竟是让我促不及防,只得了个空挡,抬眼看他。
他深潭般的眸子里漫过难掩的火气,沉声开口,“你到底玩够了没有?”
我哼了一声:“玩够了没有?我以为白尘死的那天晚上,游戏就已经结束了。”
他眼中的狂暴更甚,像一头猎豹一般紧盯着我,手下用力,竟是掐着我的脖子发出骨骼的声响来。
我顿时眼前一暗,呼吸艰滞起来,却仍挺着背脊,站在那里不动分毫,任由他下毒手。
耳边传来他刚烈的声音:“我活到现在唯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曾经把你看成一个傻瓜。”
话音刚落,他一把拉过我,火热的唇便狂烈地吻了下来。
撕去了过去温存的假象,他的吻竟如排山倒海般浓烈,隐忍了好久的欲望在这一瞬间全数爆发。但吻着吻着,他也发现了不对劲,停下动作,看向怀中仍是无动于衷,一脸冷然的我。
趁着他稍愣的间隙,我从他怀中挣扎出来,举手便是一巴掌,狠狠掴在他脸上。声音响得让房中的气氛立时入坠冰窖。
植水眼中闪着的不可置信,却让我尝到了快意恩仇的畅怀,但我马上便为此付出了代价。身子被他重重一推,推倒在榻椅上,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人便压了上来。
两手一捏我的下颚,强迫对上他的眼眸。而这一次,我是真的在他眼中看到了决绝的狠意,以前贯常的冷静和理智已经毫无踪影。
“你自己跑来引诱我,现在还装什么圣洁?”
他嘴中狠劣,硬生生蹦出的话敲击着我的耳膜。
“我什么时候引诱过你?”这种侮辱我承受不起,激动地对着他大吼。
他居然一手从我襟前探了进来,“你昨晚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怎么,那么快便忘记了吗?”
忽然他嘴角现出一丝狞笑,“既然你忘记了,那我现在便让你想起来。”这么说着,他横手一扯,竟将我原本就松松系着的袍子全数拉开,裸露出半个身体来。
这样的植水我从未见过,心中生出惧怕。可是让我再也控制不住发狂的却是他刚才提到的“昨晚”!
昨晚,昨晚,昨晚!昨晚我到底做了什么?
再也顾不得是否要掩饰自己全无武功的事实,扭动着身子,拼了命想要挣开他的钳制。“那不是我,不是我!”声嘶力竭地大吼,却使得肺中的空气一点点被抽去,呼吸困难的痛苦,折磨地我快神智不清了。
不断挣扎的两手被轻易地固定在头顶,嘴唇再次遭到了他的袭击,这次他居然一口一口地咬我,溢出的浓烈血腥气,呛在喉头,咽不下去又咳不出来。持续了一会,手脚竟酸软地再也挣扎不起来。
等重新吸进一丝空气时,才发觉他已将头移到了我的胸前,在那里亲吻着吭咬着。原本钳制住我的手逐渐放开,正慢慢向我身下探去。
吸了口气,微微抬头,覆上他正往下游移的手,“植水,看着我。”
他再抬头时,眼中情欲昭彰,两蔟幽火正激烈地烧着。
“我知道你过去一直在利用我,可是现在,你是否真的爱上我了?”一手温柔地抚上他的脸,我笑着慢慢开口。
意想不到我此时此刻态度上突来的转变,植水竟有一时的愣忪,但立时反应过来,重新回到我面前,一拎我的脸皮,“小东西又要玩什么花样,你以为你今天逃得掉?”
“谁说我要逃了?只是要你承认一句,就不敢了吗?”扑哧笑了出来,我知道此时自己必是眉眼如丝,万分诱人的。
植水眼中欲火更炽,埋首在我颈边呼出一口热气:“仙仙,我们重新来过,好吗?”
“你也觉得我美了吗?”我哈笑一声。
“人间绝色。”他的回答淹没在热烈的吮吻中,从颈项,到胸前,一路向下。
“那现在呢?”遽然冰冷的问话,突兀地回荡在空中。
感受到这一转变,他慢慢抬起头,整个人便被生生定在那里。
血,一滴,两滴,三滴,越落越多,正从我额角流淌下来,漫过眼睛,顿时眼前便是一片红。我嗤笑着,举起手中的剪刀,“还不够是吗?那再来……”
忽然一个耳光甩上我的脸颊,整个头被打的偏向一边,立时嘴中再次萦绕一片浓郁的血腥气味。手中一空,那伤人的利器被抽走了。
我开始笑,笑得好不畅快,当一接触到植水好似在看疯子的震惊眼神时,我的笑声更是无法截止,声声回荡在整个房中。人间绝色?好,说的好!你喜欢是吗?那我偏要毁了这张让你迷醉的脸。现在你可还喜欢啊?
片刻过后,我的笑声被再次响起的掌掴声取代了,那一声清脆之后,房里恢复了肃静。
抬眼,我知道此时自己满脸的血,必是看起来有如鬼魅,“我以前从未识清过你,可你……”我冷笑,“……又几时真真正正认得过我?”
他走了,没有再说一句话,很镇静地往外走,却在踏出去的时候差点被门槛绊倒。可是他没有回头,是不削还是不敢,我都懒得再去猜测。
回过头,那镜中便清清楚楚地印出一张血脸,从右边额际直到左眉,一道丑陋的伤口狰狞地盘亘着。
任那鲜血横流,我却看到了一个殷红又疯狂的世界,那世界里只有一个怪物——一个彻彻底底失去了一切却尤自唇边带笑的怪物!
第二十五章
四大堂二十八星宿,天南地北各色人物相聚一堂,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居然丝毫不逊色于堂堂武林大会。
三十二人分坐两排,人虽多却杂而有序。从首座上胡子花白,但仍硬朗如昔的少林高僧,直到末座木着一张脸,偶尔透出几声轻微咳嗽的锦袍剑客,每张脸面背后,都隐藏着另一个自己。
其中有些人,毫无疑问,我却是见过的——左边坐在第六位上的小个子,苍白的脸上透着半丝病态,满头乱发,一身褴褛,这丐帮弟子,正是早前灵性台那次,刘帮主身边之人。而他下手坐着的中年汉子,玄袍玉带,干净利落,但眼神尖利,不甚讨喜。这位华山门下首座弟子,我也于武林大会期间会过面。其他如嵩山、恒山、崆峒的人,在洛河山庄都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可叹今日再见,双方却都已是另一番光景。
整个宫殿静的可以,风也好似不再流动,那么多双眼睛齐齐注视着我,我却在半透明的白纱后嘲讽地弯着嘴角。
抬起手,一指放在殿堂正中的圆桌,那桌上,不多不少,三十三个小口酒杯。
“各位为落霞宫数年奔劳,这老规矩必是知的,有什么话,都等饮了这杯再说。”
话一出口,死一般的沉寂便在这三十二人中传延,和着他们复杂的眼神一起投向我。
“宫主的话,你们不从吗?”站在我右手边的植水,忽然跨前一步,平板无波的声音,借着浑厚内力清晰得直直送入殿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说的好,不愧是我的护法左使。在这种时候若缺了他,我还真是会头痛呢。在扶手上轻敲着手指,我不由地赞赏微笑。
此时,右边首座上却站起一人,四十开外,青衣白袍,对着我一揖,再抬头时,一双单凤眼却透着温和无害的笑意,只听他开口说道:“赵启不才,但自入宫以来,为宫主效力,尽忠职守,也从无半点怨言,此心天地可表,人神皆知。今闻宫中易主,各堂人马重聚于此,不为别的,却是为瞻仰新主圣容,聆听教诲,将来才能上下一心,共创伟业。在下于路途上听闻少宫主之事,早已心生敬佩,今日一见,果真风姿卓绝,非凡人可比,只是憾于不能一睹少宫主真颜,心里便没个塌实。若此愿能了,属下自当甘领红心醉,为新宫主尽效犬马之劳。”
他话音一落,我到心生敬佩起来,若不是场合不对,就差拍手鼓掌了。
老姜毕竟弥辣,武当弟子自是不同凡响,一番恭维之辞说的滴水不漏。只是再圆满,这内里意思我又怎会不知?到点子上的一句,也不过“心里求个塌实”而已。其实这也不难想明白,他口口声声称我“少宫主”,分明就是还不承认我这“宫主”的身份,而所谓的“少宫主”他们又从未见过。哪有随便什么人找块布一蒙脸,往上一坐,便要别人效忠的道理?看来今日这“正身”不验,底下的人是绝对不肯屈从的了。
向四周扫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