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对你而言,真正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两样。”兰冰看向桌上的烛火,那火无风自摇,照亮了他眼里的光亮,“宫主对我有救命之恩,她将是我一直追随的人。即使今日江湖中人对落霞宫再怎样诟病,我也永远不会背弃她和落霞宫。”
我听了心下感叹,从最初对兰冰身世的震惊直到现在他的这番忠心之言,忽然让我在无形中对他有了更深的了解。那张整日嬉笑的脸面背后隐藏的凄凉和真情,激起了我的感怀。而他先前说的话,让我眼前一亮,顿时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心情便也跟着轻松起来。一拍他的手说:“那另一样呢?”
兰冰回过神来,闻言却只是淡淡一笑,站起来舒展了一下手脚:“吃也吃饱了,天色也不早了,小孩子还不上床睡觉去。”说完就衣衫一抖,大步走了出去。
明显就是转换话题嘛!
我不禁会意一笑,你不说就当我不知道啦?好,要装傻大家就一起装傻。于是我抬手掩嘴跟着他出了厨房。
的确已经很晚了,反正是自家地方,兰冰便也不客气,径直回侠义帮了,而我则一路七绕八歪的向舒心阁而去。到了院子里站定,才看到树下一个黯淡的身影,隐在树阴之中,若不是月光照下,只怕我还真没留意那里还站着个人。
“植水,你在这里做什么?”我好奇地问。
他往外走了两步,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可是脸却仍在那一片树阴之中,看不真切。
“宫主传你过去见她。”
我听了心里一紧,她想要见我吗?
一时之间心中又是激动又有点害怕,可最终仍是渴望见她的心占了上风,“现在就去?”
“对,现在就去。”
我转身就向假山方向行去,可没走几步又转回了头。看着那个仍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的身影,迟疑地叫了声“……植水……”。
“怎么了?”
我硬挤出几声笑,将自己的尴尬掩去,忙说了声“没什么”,便转身跑了。
从湖旁的假山而入,这些路走了几遍也就熟了,虽然感觉长了点,可好歹没了初时的恐惧。一路走着,甬道上五彩缤纷的火光照耀在身上,我却晃若未觉,只是在心中凝思,是我的错觉吗?刚才的植水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
他说话的声音平静无波,好似只是一个下属在传达命令,我甚至没有机会去看清他的脸,可是直觉告诉我,那一刻,他是冰冷的!他心中有着怒意却隐忍着——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可这究竟是为什么?
等这里的事了了,我一定要去好好看看他,这么想着,便也在不知不觉间穿过了走廊,来到石屋前。
站在门前略一定神,之前一次在这石屋里的经历实在不能算得上愉快,现在又来到这里,心下便有了犹豫,可手却自动抬了就要去敲门。
“过来”。
手还没有碰到门板呢,身后就传来了无忧宫主的声音,在这袅无人烟之地,嘎然而起,吓了我一跳。
忙转过身,只见二十步开外的走廊上,她仍是一袭白衣,冷淡无双地看着我。
我安下心神,张了口,却没有叫出声,最终只是问道:“你找我?”
紧张的气氛绷紧在两人之间,她好似也感觉到了,便抛了句“跟我走走。”就转身而去。
我只得跟上,在她身后慢慢踱着步子,可仍保持了一小段距离。
两个人便这样沉默地走着。她想要和我说什么呢?是不是想告诉我事情真相了?我心中揣度。
她穿过回廊,向着平台而去,平台两边山花烂漫,可在月光照耀下,却蒙了一层凄清。
左手边是一处石砌方亭,她就一路走进去,在那石凳上坐了下来。
我却只是往亭子的石柱上一靠,没有跟进去。
原因无他——朝思暮想的人虽然就在眼前,却让我觉得陌生而疏离。
“我要你搬到落霞宫来住。”冰冷的话语带着命令的口气,就这样突兀地射过来。
我听了一呆,反应过来后,一阵怒气嗖的向上串。
“我不是你的下属。”
“但你是我儿子。”
“是吗?那我为什么感觉不到你是我娘?”
她看了我,好似在看一个小孩子无理取闹一般,连话都懒地再说。
单调而冷漠的话语,要不是曾见过她激动的摸样,我还真会以为她生来就是这样说话的。
我按压下自己的怒气,在还没有弄清楚状况之前,怒意只会把事情弄的一团糟。
沉吟一下,开口问道:“能不能告诉我理由?在洛河山庄好好的,为什么要我搬下来?”
她慢慢转过头去,好似不习惯回答这样的问题,只留了半边雪白的脸对着我。
“没有理由,叫你住你就住。”
我抱着商量的口气询问,没想到她的回答居然如此特断独行,又一次成功地把我刚按压下的怒意直直撩拨上来。
捏紧了自己的拳头,又放开,我竭力控制自己。
“如果这就是你的解释,那我拒绝。”说完转身就走。
背后那声音再次响起,却成功地让我停了脚步。“如果你想让植水受罪的话,你可以拒绝。”
我浑身僵硬地转回头,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你拿你的护法左使来威胁我?”
“哦?在你心目中,他仅仅是落霞宫的护法左使?”
她脸上略有笑意,眼里却越发冷了,好似已经洞悉一切,高高在上般嘲讽而得意地冷睨着握在手掌中的所有人。
我知道,在这一刻,我心里的冷实在不比她眼里的冷少多少,不同的是,我心里除了冷,还有悲哀。
要在这里住多久,她没有说,我也没有问。
究竟为什么要住在这里,我问了,她却不肯说。
但是无论如何,我还是住了下来,因为有的事,我赌不起。
我住的地方,既不是那些有着玉制大床的房间,也不是那简陋的石屋,而是真正的宫殿。
这座宫殿位于整个谷底的正中心,与她的石屋互相遥望。四周是一片庭院深深,甚至还有一个小池塘。抬头可以看到四周岩壁,巍然耸立,白天一望,才发现半山腰上俱是云雾缭绕,厚厚的云层一遮,根本看不到山顶。我想即使有人爬到山顶上向下望,也不可能轻易地发现山谷底下还别有洞天。真是好精妙的一处所在!
看这宫殿于整个落霞宫的坐落处,和宫殿自身美仑美央的精致程度,我忽然有些明白,莫不是这才是落霞宫宫主真正的住所?
若我的猜测正确,那她这个正牌宫主为什么要弃之不住,宁愿呆在那简陋而冰冷的石屋里?她却让我住在这里,又代表了什么意思?
在宫里的日子,时间总是过的特别慢,虽然只住了三天,我却已濒临发疯的边缘,那么大的地方,却没有一点声响,人影也看不到一个,我忽然感到自己的渺小,好似正渐渐被那空旷寂冷吞噬一般。
很少看到无忧宫主,事实上是整个白天我根本就从来没有看到过她。有的时候实再憋不住,想找她说说话也好,可却总是找不到人,即使在那小石屋中。
不过出乎意料之外的是第一天傍晚,我在这里居然见到了她们——阿朱和阿紫!她们是帮我送饭菜来的,还说我将来的饮食起居都由她们伺候。
我惊喜莫名,好似看到了老友一般,但是也立刻明白过来,只得苦笑一下,问道:“是不是整个洛河山庄的人都是落霞宫出来的?”
阿紫调皮一笑:“才不是呢,仙公子,只有我们姐妹俩和张伯是宫里的人,其他仆人都不知道的。”
阿朱却一拉她的衣袖,急道:“叫少宫主。”
我听了也跟她们急,连连摆手:“不要叫我少宫主。”一顿,续道:“也……最好不要叫我仙公子,听了难过,叫我仙仙吧。”
阿紫扑哧笑了出来:“仙仙,仙仙……活象在叫神仙……”
她那天真烂漫的语气引得我也想笑了。
可是那笑却僵在了脸上,只一瞬间,在我面前的阿紫忽然尤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直直撞到宫墙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她整个人软了下来,口中鲜血直流,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那一身白衣冷颜——无忧宫主!
我惊恐地大叫“你做了什么”。连忙跑过去把阿紫扶起,可是她背后凹陷,胸骨已断,一切都已太晚……
眼前的事发生得太快,快得根本没有让我思考的时间,刚才还在和我说笑的可爱稚颜,转眼之间已是死灰一片……
将不可置信的目光掉回,再看向她时,无比的愤怒、惊惧和悲伤充斥了满胸满腔。嘴里话都说不清楚了,只有大吼“为什么……?”
她却不看我,只是盯着早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阿朱,冷酷的话语缓缓而出,“少宫主的名讳也是你们可以叫的吗?”
我听了顿时如五雷轰顶般,难道就为了这么个微不足道的理由……?一把从地上跳起来,向她冲过去,狠狠抓住她的手臂,哭喊道:“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想骂,却骂不出口;想责问她,心里又乱作一团,只觉很多话要宣泄,可是最终出口的却反反复复就这么一句,好似只是这样一句就把我所有想说的都说出了口,又好象根本就什么都没有说。
她却站在那里,任凭我怎么摇她,只是不动如山,毫无感情的眼眸盯视着我:“你是落霞宫少宫主,未来的掌门人,身份尊贵,岂是这些贱人可以染指的?”
“什么少宫主,什么掌门人?谁说过我要当了?……”我泣不成声,“我只要她活过来,我只要你不再杀人……”
无忧宫主一把甩开我,对着阿朱道:“还呆在那里做什么?把她拖出去!”
阿朱奉了命,颤抖着把阿紫的尸首一路拖了而去。
她则对我斜眼一瞪,扔了一句“没出息。”便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徒留我一人在身后,注视着她娇小的背影和那一头在烛光照耀下光灿闪动,流泻于地的银发——这种夺人心魄的美现在却可怕的让我心悸。
脑中一一闪现以前听到过的种种……
白尘曾说“落霞宫无忧宫主是一个大魔头。”
接着是武林大会上群毫激愤,声讨落霞宫的情景。
还有容小仙的死……
这一切的一切,我还要去求证吗?还有必要去求证吗?
今日亲眼所见的这一幕,难道还不够?
我颓然地坐倒在地,看着前方敞开的宫门,心中苦涩得再也说不出只字半句。
坐在石亭的栏杆上,枯等天明。深夜云雾散去,整个山谷劲风横吹,不仅声音奇响而且寒彻入骨——可这是冷在身上,总好过睡在宫中却冷在心里,那更难受。
没有办法,虽然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可是阿紫死前那双凄厉的瞪大着的眼睛却老是在我脑中萦绕,伴着深深的自责,挥之不去。
唉,我虽未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心中烦闷,脑里也是昏昏沉沉。便顷身一靠,向身后的柱子倒去。抬头看向那片暗沉的天空。
不仅想起了混了十九年的昆仑山,老爹是不是还在闭关?不过他闭不闭关对我而言没啥差别。还有师兄们,他们现在又在做什么?以前觉得这三个家伙特烦,现在却觉得他们还是很可爱的……
还有下山后的种种遭遇,有甜蜜的,也有痛苦的……
想到了植水,他那温柔的眼眉温柔的笑,想到了兰冰,从最初的怎么都不对眼直到现在的引以为友……
再想下去,脑中便跳出了另一个白色身影,禁不住一叹,同样都是白色,为何却是如此不同,她和他,是不是一黑一白到极至后就全是白色了呢?
自嘲一笑,这是在想什么啊?乱七八糟!
可是自己心下都惊奇,不知为什么,在这孤寂寒冷而又无助的夜里,我居然会想起他,而且想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初识时的冰冷,后来的音容笑貌,还有吃辣酱面时的狼狈,……忽然就这样笑了出来,是啊,那个时候……自己真是笨!还有还有,后来他还对我大吼时的可恨,酒醉时的深情……
想着想着,就觉得这个夜也不是那么孤寂和寒冷了,眼前俱是他的脸,耳边甚至能够听到他的声音,在叫我“仙仙”……
忽然生生打住,我这是在干什么?抬手一抚嘴角,才发现自己居然可以想他想到一个人在这里傻笑。最后一次……还叫他滚远点来着……
此时此刻,我该想的不是另一个人吗?想错对象了呢……
可是,不禁回头向远处的走廊望去,那一日,当那个蓝色身影从廊柱的阴影中走出来时,他让我感到如此的陌生,虽然我一直告诉自己,他还是他,即使身份不同了,可他还是他,我拼命说服自己,甚至要求了他的保证,可是我自己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