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水执起我的手,细长的手指搭上我的经脉,过了片刻后,才道:“看你现在的脉象,与平时无异……”
我知道他真正想说的是我的武功根本就是和以前一样差,所以他也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有能力杀了那两个玄客。
他放开我的手,重新凝视了我:“你还没有答应我刚才的话!”
我扁扁嘴:“要我答应也可以,只是你也要答应我,以后碰到这种事情,不许再扑上来帮我挡刀。”
他有点哭笑不得:“你到和我讨价还价起来了。”
“才不是讨价还价,你帮我挨了刀,你就不知道我多难受,我宁愿自己去死也不要你这样……”
下面的话没机会说出口,因为他抬手掩了我的嘴。“老是这么口没遮拦的。”
我呵呵傻笑。
陪在植水身边,就是没事,看着他也好的,传了膳,逼着他多吃两口,现在我总算知道为什么那时白尘会像中年大妈似的唠叨个没完,我看我现在简直比他还像,见植水少吃一口,我就心疼,恨不得硬塞。他流了那么多血,总要多吃点补回来不是。不过比起我这个病号,植水还是乖多了,要他吃药就吃药,要他吃饭就吃饭,哪像我当初那么……刁钻的。
心里想想白尘碰到我也真是倒霉,原本我还不觉得自己怎么样,可是现在异地而处,我总算也体会到了他当时的心情,回想以前自己真是……唉,莫不是自作孽不可活,现在统统都算到了植水头上了?
从房里出来已近深夜,植水刚刚吃了药,已经睡下了。我也略微心定,这才出来。
走到院子里,更声人寂,今晚月色大好,如流泻水银,朦胧着院中一花一木。
月光下,凄清淡淡,一身白衣飘飘,站在那里的是……白尘?
真是受不了他,这个大侠准是又有什么雅兴要发,跑来这里对月长叹。
“那么晚,你怎么还在这里?”我慢慢走上前去,却不敢靠的太近,省的他又要喷一次火,我逃也可以逃的快点。
他闻言身子动了动,却不转过来,仍是抬头看着天上的满月。
我也不知道这天上月亮有什么好看的,忍不住也抬头去瞧,今晚天高云淡,星子灿灿,那一方月亮,犹如一只黄金饼,悬挂在天上,我好像肚子有点饿了……
“再过几天就要中秋了……”白尘忽然开口,话音不大,好似在喃喃自语,语里有点留恋,有点怅惘。
中秋?中秋年年过,有什么稀奇的?
这冰山在外面站了大半夜就为了告诉我快到中秋了?我不解,但是也没心情去解,大大打了个哈欠,抬脚就要走,到厨房拿点吃的就回舒心阁补眠去。
“我明天离开。”他的话语飘过来,让我跨出去的脚步顿时凝住。
再转头时,发现他也终于回了身,正看着我,月光洒下,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拉的老长,整个人背着光,脸便隐在黑暗中,让我有一时的恍惚,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我怎么都忘了,他原本就是准备要走的,要不是碰到容小仙的死和植水的受伤,他早就离开洛河山庄了。
“哦。”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挽留他?肯定留不住;祝他一路顺风?好像又没什么必要,最后也只是“哦”了一下。
他等了半天没有下文,只得一叹,“你……留在这里也好,植水必定可以护你周全,而且……”他没有继续往下说,我心里自动替他说了:“而且我又那么凶,你必定受不了我。”
对对,我大大的点头。
“你要和植水说一声吗?”
“我明天一大早就走,你和他说一声就行了。”
沉默,两个都不开口,他最后看了我一眼,白衣一转,就举步向着月洞门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一步步离开,我忽然心中一动,不受控制般,只听到自己张口问道:“那天晚上,你为什么最后还是去了湖边?”
他脚步一顿,停在那里,脸看着前方,就是不肯回头,过了很长时间,才继续向前走。
我哑然,看着那点白色消失在转角,耳边是他刚才轻轻悠悠飘过来的答案。
“因为我想向你道歉。”
我没有听错吧?这话真的出自冰山之口?
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激动,催着我想要立刻追上去,把他一把拖住。
刚跑了两步便又停下,逼着自己回头。
拖住他又能怎样?还有什么好说的?能够这样平静的分手已是幸事,我何必再去瞎搅和一通。
此时此刻,对他,再也无气,只是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心里有点发酸而已。
我抬手给自己一个暴栗,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白者越来越伤感,开始变得不像从前的自己了。
第十七章
白尘隔天早上离开了洛河山庄,兰冰帮里有事,也先回去了。再加上暂住的各帮人马都陆续离开,一时间,整个山庄都空下来。
我看这大队人马在不在庄里根本毫无分别,不是照样让落霞宫的人来去犹如吃白菜,武林大会期间发生这种惨剧,传出去不过徒惹笑话。
我向植水抱怨,结果他只是淡淡一笑:“仙仙,你可是在怪我这个做庄主的?”
让我顿时语塞。
我仍是每天陪着他,练武之人身体底子毕竟好,虽然受伤甚重,但静静养几天便可下床走路了。哪像我当初活活在床上赖了半月,伤口还死人的痛。
虽然没几天,但在植水卧床的日子里,我每天最难过和最开心的,便是帮他换药。当然,这原本是大夫的活,可我看他弄了一次,就把大夫赶跑了,以后每天的换药工作都自告奋勇亲自动手。
说难过,只因每次揭开纱布,都能看到两道骇人的伤口,盘亘在他肩头和背部。虽然已经结枷,但仍触目惊心,让我忍不住伤心自责。到后来连植水都受不了我,很“客气”地问,能不能把大夫重新请回来,省得他成了金山,被水淹没。好几次,那该死的泪水很不巧,偏偏就滴在伤口上,痛的他龇牙咧嘴。
但真要被赶了跑,我就不是慕容小仙。
结果他只好苦笑着说我越来越像女孩子,“多愁善感”的紧。
我大叫冤枉,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现在植水这伤,就偏生触到我伤心处,若不哭一哭,非憋出病来。
当然哭个一天两天,就差不多了。
对于植水的“无理”要求,我自然死不答应,原因无他,只因我除了伤心外,还有兴奋的时候。
我又发现了件很神气的事——每次给植水上药,我就惊叹一回,他平时穿着衣服看不出来,没想到偶尔露一露,真的让我惊为天人。
他的皮肤肌理和我的很不一样,不仅肤色比我深,而且肌肉也结实得多。我猜是练武的关系,全身都隐忍着力量,蓄势待发优雅犹如猎豹。这一面的植水让我感到新奇,只因这是他平时穿着衣服时,绝对想象不出来的。
上药的时候,他总是背过身去。我手里抹药,眼也没闲着,上看下看,看着看着就忘了手里的动作。第一次,他好奇地转过头来,就看到我盯着他的背愣在那里,让我小小的尴尬了一下,不过既然被他发觉了,索性大大方方拿手指这里戳戳那里戳戳,戳到后来植水一肚子火,警告我再这么“没有规矩”,他就把我扔出去。
“你的身材真是比我大师兄还好。”我感叹。
“你的胆子真是比我还大。”他也感叹。
身材好和胆子大有什么关系?
他翻身看我,“你现在趁人之危,小心我伤好以后再来收拾你。”
这话更说的我没头没脑了,不过看他眼里射出的两团幽火,我也知道,现在不是和他顶牛的时候。
于是最终只好讪笑着乖乖收回手,帮他绑上新纱布。
这次可是规规矩矩的,很细致地帮他把长长的纱布一圈圈从肩头绑到背部。搞了半天,总算绑好了,他却没了声音,眼看着床顶,粗重地喘气,一副很难受的样子。
我心里小小地受伤了一下——难道我的靠近就让他如此难以忍受?
于是收药,一步步退了就想往外走,却被他探出的手一把拉住:“你撩拨了我半天,这样就想走?”
撩……撩拨?我哪里有?
我正想要急急辩白,他到好,说话不如行动,把我拖回床上,用他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不过我说大哥,你是不是肚子饿啊?可你就是再饿也不能把我的脖子当肉骨头啃啊……
就这样匆匆几日,植水能下地后便开始忙碌起来,问他忙什么,他说“武林盟主”有令,近日之内招集了几个门派,有事相商。
他们忙点什么我也管不着,这几天植水和兰冰都不大见人影。而我则开始百无聊赖起来,坐在院子里看星星看月亮,看着看着就是一叹,想想我下山也好几个月了,落霞宫的事情却一点进展也没有。留在庄里和植水在一起当然好。可是我也不能老是白吃白住,再这样下去真成吃干饭的了。
若去和植水吐吐苦水,他肯定会回我一句:“求之不得。”
可是我……唉……总不能真的一直这样下去不是。
原本想跟着白尘就能碰到宫里的人,可现在看来,事情并没我想象中简单。
白尘这条线一断,我下一步又要怎么走呢?
烦啊,烦啊!明天到大街上去贴个榜子算了,就写:“现有落霞宫无忧宫主亲生儿子一名,欢迎认领。”
想到这个馊主意,我自己都要笑的满地打滚……
可是忽然灵光一闪,让我生生顿住。
因为有一个念头就这般直串而入:从下山至今,我一直想着要怎么去找落霞宫,结果收效甚微,但是反过来想想,如果让落霞宫来找我呢?是不是情况会大不相同?
看来这事我还要再从长计议一番。
正想着呢,忽然有人走进院落,月光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我一抬头,看到来人,有点出乎意料之外。
来的人是三儿。
三儿是白尘身边的小童,也就是武林大会上出来的那一个,后来白尘住这里的时候我又见过他几次。每次来他总是捧着一大堆的文书给白尘,活像个搬运工一样。
为什么他现在会独身出现在这里?
三儿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对我一揖:“慕容公子,深夜冒昧前来打扰,还请海涵。”
名门世家出来的人,教养还真是好,虽然只是一介小童,却也应对得体,落落大方,颇有大家风范。
搞的我也慎重起来,对着他也是一抱拳:“哪里哪里?不知你们家公子找我何事?”我想三儿既然前来,总是和白尘有关,总不会是他自己要跑来和我聊天吧。
三儿却道:“不是公子叫我来找您的。”
这下我到奇了,不解地看着他。
三儿有点犹豫,但还是道明了来意:“我私自前来,是想请求慕容公子,现在是否能够前去看看我家公子……”
我听了心里一紧:“白尘出事了?”
“不是不是,公子他很好,只是有一点不好……”
什么好又不好的?我越听越糊涂。“他现在在哪里?”
“城东太白楼。”
悦来客栈和太白楼,每座城里都会有的招牌场所。
此刻我就站在太白楼前,夜已深,路上行人稀少,远处更声传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没了刚才一路上的冲劲,想到几日前白尘离开时的背影,我就开始有点犹豫——自己跑这一趟是否真的合适?
三儿却没有给我退缩的时间,催着我进去。
自嘲一笑,婆婆妈妈的干吗?进去看看又何妨?
于是便跟着他一路上了三楼。
时间已经很晚了,偌大的一个楼面,空空荡荡,没什么人。烛光微点,昏黄的晕照着窗边那一抹白色的孤寂身影。
我慢慢走过去,他却好似没有发觉我的靠近一般,仍是靠着栏杆侧坐在那里,一手执着酒壶,头却向着窗外,动也不动。
忽然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乒乓的响声。低头去看,地板上居然散落了十几只酒瓶。难怪刚上三楼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浓烈酒气,我知道这是最烈的白酒,比烧刀子还厉害。
这下我就是不上去看他,也知道他必定是醉了。没有人灌了那么多高烈度的白酒还能清醒的,除非他是神仙。
“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应该在武盟总部做他的盟主吗?怎么会在这里灌酒罐到烂醉如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向三儿寻求解释。
三儿看着自家主子,语中担忧:“这两天公子是一直呆在武盟总部和几位掌门会晤,但今天天还未亮就忽然不声不响的一个人跑来太白楼,从早上一直坐到现在,还……猛灌酒。我劝也没法劝,所以只好跑来找您。”
我有点好奇:“为什么来找我?”
三儿眼中闪着尴尬,但还是回答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