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站起来,一路跌跌撞撞冲到卧室,扑跌到床上,胡乱地把被子罩在头上,只想让那一片深浓的黑暗扑头盖脸地把自己淹没。
夜晚,过去了。
祁承远早上醒来的时候,只觉头大如斗,有一线巨痛从脑袋深处一点点咝咝地爬上来,他哼一声,动动僵硬了的手脚。却发现,自己的一只胳膊被恰恰象以往一样地抱在怀里。
恰恰没有上床睡,他坐在床边,脑袋枕着床边儿,睡得正熟。
晚间的事,一点一点浮上来,清晰得让祁承远发着抖。越想得清楚,越是抖得厉害。心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地追问着:“我干了什么?我干了什么?我干了什么?”问得祁承远羞愧欲死。
他小心地脱开被恰恰抱着的手臂,把恰恰抱上床,替他盖好被子。快速地出了卧室,糊乱地洗漱一下,几乎是逃一样地出了家门。
时间还早得狠,卖早点的人刚刚推了小车出来,橡胶的轮子在落了露水而湿润的地面上磨擦而过,声音格外的刺耳。
祁承远抱着头呻吟,把那一头短发揉得如同鸡窝一般。
他记起抱恰恰上床去睡时,见他棉睡衣的扣子完好地扣着。特地撩开恰恰的睡衣看看恰恰的肩,那里已是一片光洁,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懂事的恰恰,让人心痛的恰恰,把一切的痕迹都悄悄抹去了,可是,这越发地使祁承远觉得愧疚。
从这一天起,祁承远开始躲着恰恰。
小小的一个家,少少的两个人,如何能真正地躲得了,如何能真正地躲得开。
每次回家的时候,恰恰会一如既往地上前来叫着哥哥哥哥,祁承远总是低眉顺眼,含糊匆忙地答应一声,然后装做很忙碌的样子,几次下来,恰恰也有点明白,垂着眼睛叫一声哥哥就走开,再在祁承远背过身去的时候,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那种茫然无措的眼光,一旦祁承远碰上,便觉如同有尖刺从心上穿过。尖厉的痛之后,是无比的酸楚。
祁承远开始晚归。
常常回来的时候,恰恰已经睡着了。可是听见房门的动静,他会立刻就醒了,跳下床,赤着脚,却也不近前来,只站在卧室门边看着祁承远。
晚上睡觉的时候,恰恰会先挨在床边,然后一分一分的挪近来,拭探地伸出手去摸一摸祁承远的胳膊,没有被拒绝,再慢慢抱进怀里,很满足地叹一声。
恰恰很敏感,他知道,哥哥不再抱着他在胳膊上打秋千,不再和他一起看童话,不再把他拉过去闻他头发与身上的香气,不再各肢他,不再搂着他睡觉。哥哥依旧温和,依旧亲切,依旧会给怕冷的他掖好被子,但是,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恰恰想不明白是为什么,也不能问。
他把所有的疑问,藏在心里面。
晚上,在哥哥睡熟了发后,恰恰伸手摸摸他的脸,天越发地冷起来,祁承远的脸有点冰。
恰恰把整个手掌按上去,等着手下的脸颊一点点地暖起来。
恰恰轻声地问:哥哥,你为什么不高兴了?
恰恰想让哥哥重新快乐起来。
又过了三四天,祁承远回家的时候,恰恰兴奋地叫住他。“哥哥。”
他的美丽的眼睛闪闪发亮,抓紧着祁承远的衣袖。
祁承远问:“恰恰,你怎么了?”
恰恰从口信袋里掏啊掏啊,掏出一些钱。那些钱被恰恰窝成小小的皱皱的一团。左一团,右一团,一团一团地被他丢在桌子上。
恰恰说:“哥哥,现在我有好多钱,哥哥可以买大房子了吧?”
祁承远惊诧万分,问道:“恰恰,你。。。你哪儿来的钱?”
恰恰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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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地府
薛允诚问练离,是如何知道自己的生日的?
练离摸摸耳朵,有些不好意思,“向君黎哥哥打听的。满地府里,就只他呆的时间最长了,我猜他就准知道。”
又说:“叫大家都来尝尝人间的蛋糕好不好?也叫上宫商角郅四位姐姐。”
一群人都来到了地府偏殿。
早有小童把蛋糕打开,引来一片轻叹声。
小童将蛋糕分成数份,薛允诚走来,亲自将其中的一份又分了一半,将那上面然后才递给练离。
练离看见手中新月似的小小一弯蛋糕,上面颤微微地缀了一颗红红草莓,失望便铺了满脸。
薛允诚说:“你修行浅,不能多吃。”
黑君也道:“是啊,练离,倒底是沾了人间烟火的东西,你还小,不能多吃。你们四个也是啊。”
练离看着他边说边把大大的一块蛋糕塞进阔大的嘴里,叹口气,又看见四个女孩子也是一个拿了小小的一份,无耐地吃了起来,不一会儿吃完了,只把那手指放在嘴里吮着。
薛允诚背过人时,对练离说:“你。。。唉。”
练离说:“什么?”
薛允诚说:“什么什么?”
又道:“再乱跑,重重地罚!”
过了两天,薛允诚对练离说:“我要离开一下。”
练离闻言一惊:“去哪里?”
薛允诚看他眼中的急切,放软了声音:“只是去天宫述职,每三百年一次。”
练离松了口气,“哦。“
他不过去了两天的功夫。
练离已经在他必经的路边等了很久了,刚刚出来时匆忙中扭了脚,这会儿痛不管不顾地升上来,赤着的脚面肿起老高。练离一边揉着脚,一边嘶嘶地吸着气,却看见那顶紫色大轿在路口出现了。
以薛允诚的修为,去天宫来回不过是瞬间的事,可是,坐轿是为官的一种体面与权力象征,是必须要遵守的。
薛允诚老远便透过轿子的小窗看见路口坐在地上的那白色的身影,心里便有一股温暖慢慢涌上来,混合着脉脉的喜悦,扑打在心上,麻酥酥的。
待得近了,薛允诚下了轿,潜了一众随从,站在练离跟前,也不说话。
练离抬起头,长眉挑起,飞入鬓边,满面的喜悦。
这个人,不过去了两天,倒好象许久不见了似的。
薛允诚道:“怎么了?你!”
练离道:“来等你哦。”
薛允诚道:“噢。”
停一下又道:“还不走?”
练离扑地吹出一口气,“走不了啦。”
薛允诚蹲下来,“伤了脚?”
练离点头。双手撑在地上,把脚略抬起来给他看。那脚已经肿成了一个大馒头。
薛允诚也不点破他,这小鬼的心思,自以为是深妙的,其实不过是孩童的把戏呢。
薛允诚拽一下他的长发,“起来,回去。”
练离抬眼诧异地看着背过去蹲在地上的人,薛允诚扭过头来道:“还等我请你不成?”
练离笑得咬牙,俯上那宽阔的背,可以让他趴得很稳妥。
其实不是头一次离得这样近,只是,那些个夜晚,不是病得昏沉就是有些惧怕,这样从容地挨近他,可以闻得他身上凉的清爽的气息。甚至在背上背着人的时候,他的腰背还是挺直的。
前面还有一段的路,但也并不长,却仿佛可以这样走一辈子似的。
练离问:“玉帝褒奖了你吗?”
薛允诚答:“嗯。”
练离又问:“你也见了王母娘娘了吗?”
薛允诚又答:“嗯。”
练离再问:“你见到嫦娥姐姐了吗?”
薛允诚再答:“嗯。”
练离说:“她的桂花糖有没有分一点给你吃?”
薛允诚道:“没有。”
练离叹一口气,果然,还是这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生硬的声音,生硬的面容,却让练离喜欢到心里微微发酸。
练离紧搂了他的脖子,侧过头贴着他,头发扫到了嘴里,他咬住了含含糊糊地低声道:“好象去了很久似的。”
薛允诚没有听清楚,问:“说什么?”
练离其实也并不十分清楚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只单纯地觉得在不见他的这两日里,心里有无边的想念,及至见到了,这想念却又变得遥远迷蒙,许多的话风吹云散似的,不知从何说起。
练离停一歇答:“快到了,让我下来自己走吧。”
薛允诚道:“再走两步吧。”
终于到了离地府正殿不远处,薛允诚停住脚步,让练离慢慢地从背上滑下来。
有一抹红晕飘然上了练离的脸,他的眼睛看着薛允诚,清澈无辜的,动人心魄而全不自知。
薛允诚别过脸去,这样的眼神,明知他是天真的,他是无意的,但是还是招架不了。
薛允诚道:“你,去吧。”
练离道:“哦。”
突然又拉住他的衣袖,“我。。。我有一件事,要对你说。”
薛允诚问:“什么事?”
练离有些吞吞吐吐,“是这样。。。前一天,有一对,情人,生前殉情而亡。如今判官将他们发往投生去了。可是。。。那生死簿上,写明了,两人,必将生生世世生隔着千山万水或是世仇,还是无缘。。。我想。。。我想。。。他们。。。太可怜了。。。就。。。就。。。就偷偷地,改。。。改了一下,将。。。将他们。。。发往投胎至一对。。。一对邻居的家中,可以。。。可以。。。青梅竹马。。。求你。。。求你。。。”
练离的声音随着薛允诚脸色的渐渐暗沉而越来越小下去。
薛允诚只觉一颗心往下沉去,直沉到底,漫漫的凉意冲刷上来。
薛允诚道:“这种事,是可以胡闹的吗?”
那不是练离认识的薛允诚的声音,那是地府最高权力者十殿阎王薛允诚的声音。
练离松开了拉住他衣袖的手。
薛允诚又道:“叫判官来。”
练离嗫嚅:“求你。。。”
薛允诚暮然拔高了声音,一字一字地道:“去—叫—判—官—来!”
练离愣住了。慢慢行了礼,后退。
突然听薛允诚在身后问:“你等我就为这个?”
私自修改鬼魂的投生记录,是很重的罪,练离来的时日太短,他少年心性,他不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如今薛允诚心里的恼,不仅为了练离的莽撞,也为了另一份情绪,其实若是仔细想想,不至于误会至此,只是近情时的人,有时,真的是特别地糊涂,特别地计较吧。
未及练离回答,那人便进了大殿,只余阴沉薄雾中的一个宽阔却模糊的背影。
练离呆了半晌,终于有泪热热地流下来,一路流到嘴角,咸咸的,涩涩的。
那一种奇妙的,陌生的,让人痛了心的,叫做忧伤的情绪,长了翅膀,在练离年青却漫长的生命里,轻轻飞掠而过。
练离对自己说:“我等你,其实,不是为这个。”
(预告:从这一章起,有一点点挫折与伤痛出来了。两个美少年都会经历一点,不多,我保证不虐他们。各位大人,请多想想,HE, 本篇一定是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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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地府
练离其实不太明白人世间的情与爱,他对自己的感情也是糊涂的,只是单纯而近乎本能的喜欢那个严肃规整的男人,那个与他所认识的所有的人都不一样的人。他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有趣的,会关心他,偶尔训斥他的人去喜欢着,他几乎忘记了他是这地府十殿的最高权利拥有者,他是王。
练离跪在殿中,看着上方那威严的人,雷厉风行地处理着事情。他派了黑无常与小鬼去追回那已前往投生的两人,又与判官江树人一起修改了生死簿,商讨向天宫汇报此差误的对策。
练离静静地跪在地上,冰冷的墨色大理石的地面,硌得他的膝盖生痛,那凉意一路升上来,直到肺腹之间。腿渐渐地麻木起来,没有了知觉。
薛允诚用好大的劲儿,阻止了自己向下方看去,却依然能够感到,那一道疑惑,委屈,不满亦不安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在这一刻,他对自己说,不能心软,不能不让他了解事情的严重性,自己一时的放纵有可能会害了这个大胆的,过于善良,又颇有些任性的小孩。
黑无常去了有半个时辰,本来,不该有这么长时间的。
终于,黑无常回来了,对薛允诚说:“王,那两人。。。”
薛允诚问道:“追回来了么?”
黑无常道:“是。但是,他们。。。他们得知自己这世世无望在一起,双双。。。毁了元神。。。他们。。。魂飞魄散了。”
魂魄在地府消散,就意味着他们永远也没有了投生的可能,在这天地间,永永远远地消失了,那是比人间的死亡更为彻底的消亡。
这数百年里,这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
一时间,地府大殿里寂静无声。
突然,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人间的人那么怕死。原来怕的是地府只认律条不认情!”
练离的眼睛满满的全是眼泪,随着他的话音,终于刷地涌出了眼眶,那张总是笑意盈盈的脸上,是浓重的悲伤。
他是在枉死城里看见那一对年青人的,男孩子清和儒雅,女孩子美丽温柔,给他留下了极其美好的印象,他们生前因为不能相爱,受尽苦楚,后双双殉情,寄希望于来世的相聚,练离其实并不十分了解他们口中的爱情究竟是什么,可是本能的,他想帮助他们,让他们能够在一起。可是,如今,不过一两个时辰里,这么年青美好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