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越说,“没什么好谈的了。”
计晓道,“千越,我,其实,非常地,想你。”
这句话,如利箭,破空而来,扎入千越心里最脆弱最不能负担的一处。
爱的奴隶
26
那一天,计晓把千越带到了自己从前住的地方。
那一小套房子,是计晓父亲单位集资买下的,原本是给计晓结婚用的。现在空置了。也许是有意的,计晓并没有让秋伊和徐家人知道这么个住处。
那是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千越想起,以前,计晓还从未带他来过这里。
屋子简洁干净,墙上亦是空白一片,看不出任何表露主人身份的物品。
千越走进来时还在犯着晕,身体里好象分裂出了两个小人儿,一个拼命挣动着想要离开,另一个缩成一团,只想留下来,留在那个会说想他的男人身边。
计晓看男孩子捏紧了细长的手指,坐着不说话,他倒了一杯热水,放在男孩的手中。千越好象被那杯上的热度惊醒了一般,微微抬了抬头,把手指凑到杯上去捂着。
计晓说,“千越,很冷吗?再等一会儿,我开了空调,暖气一会儿就上来。”
千越还是不说话,并不是故作冷淡,是他真的说不出来话。他很慌,怕却期待。好象看见微微的光在前头,走过去也许只是虚幻。
计晓蹲在他眼前,这很少见,计晓一向注意自己的仪表与风度,他是不会穿着西装这么蹲着的。他伸手慢慢地抚摸千越的头发,很滑很细软,干净的,有着洗发水很清淡的气味,计晓记得千越的习惯,每天都要洗了头才能睡得着。隔了快一年的时间,他身上的气息这样地吸引着计晓,他忍不住凑上去,在他耳边细细地磨蹭,他的手指也顺势伸进千越的衣领里去摸索着他有些突兀的锁骨,他记得他原先并没有这样瘦的。
千越仿佛被针扎了一般地跳起来,手中的水杯晃动,半杯热水全倾出来,洒在他手背上,他丢下杯子,苍惶地往门口逃。
计晓一把从后面抱住他的腰,轻而易举地把他带回来,千越在他怀里僵硬着,急急地喘着气。
计晓把他固定在怀里,在他耳边说,“千越,千越,对不起,对不起。”
千越喘着说,“我知道了。你可以放开我了。”f
计晓把他拉转了身,一如既往干燥的手在他脸上慢慢地蹭着,他的指腹上居然有薄薄的茧,以前千越就很奇怪,这么个人,他为什么会有一双长了茧的手。千越记起,以前计晓摸着手指上的茧慢悠悠地说过的话,“我其实是吃过一些苦的呢。小时候。。。我父亲有一段时间被人排挤,我们过得很不如意,所以,我想,要过一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你明白吗,千越。”记得当时他拉过自己的手细细地翻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捏着,他说,“一个人的手就可以看得出一个人的阶层。”千越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起以前这些琐琐碎碎的事,失了魂似地由得计晓抱着他,坐在床上,湿润的嘴唇随即贴了上来,“千越,”计晓说,“我想念你。我们。。。”
千越没等他说完,忽觉止不住的一种想吐的感觉,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他,冲出卧室找到卫生间大吐起来。他的胃痉挛着缩成一团,他不得不蹲坐在地上。
计晓过来,抱住他,“好孩子,你哪里不舒服?”r
他拉过他的手,环在自己的腰上,把他扶起来,带回到客厅里坐在沙发上,又说,“千越,我们这样的人,我所做的,的确只是没有办法的事。也许有一天,你也会这样做,但是我心里。。。千越,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地想你。我是爱你的,千越。你还记得吗?我说过,还有我在你的身边。这话,依然算数的。”
千越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心里越来越绝望,因为他发现自己如此不能拒绝这人男人,不能拒绝他这样的话。
终于,千越慢慢地用手攥紧了计晓后背的衣服,把头埋在他的肩上。
我那时真的爱过计晓吗?以后的日子里,千越无数次地问自己,是爱过的吧,同时爱上的,还有那种被爱着的感觉。
却不料,那只是错觉。
爱,不应该是卑微的。
爱不会也不该让人变得卑微。
但是,对爱的极度渴求和对失去爱的可能的焦虑,却会让人变得卑微。
卑微得成了爱的奴隶。
委顿到尘埃里,却不能,开出花来。
那以后,千越成了计晓的秘密情人。
计晓有空的时候就会约他出来一起吃饭,多半是在中午,然后一起回计晓的那套房子。晚上,计晓很少出来,周末更是非常谨慎,多半呆在家里。他们相会,几乎都是在中午,这于计晓,是一个相对安全的时段。可是他并不把欠疚的样子挂在脸上,他觉得那样非常地恶俗,他只在相聚的时候表现得非格外地深情,仿佛他真的全心地爱着千越。他复制了一份钥匙给千越,偶尔千越会来住一晚。
有一次,秋伊去差,计晓突然很想去看看千越,他借口说回自己父母那儿去看一看,便出来了,打电话给千越,千越关机了。他心里微微的有一个念头,好象第六感,打车到了自己的那套房子。开门进去。
果然,屋里亮着一盏暗暗的小灯,千越刚刚从浴室里出来,头发上还有未及擦干的水珠,看见进了门的计晓,千越也愣住了,计晓却感到从未有过的一种感觉,仿佛初恋一般的心跳,近乎心酸的一种快乐,他磕撞着冲上前去,紧紧地搂住千越。千越的头发把他的肩膀弄湿了一片。混合着水气的味道,让计晓几乎流泪。在那一刻,计晓是真的爱着千越吧。只是,他对他的爱,也止限于在保全了自己的前提下。他有时也会问自己,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他是否能与这个少年一直这样下去,当然,前提是,不能让人发现。
又一次,计晓带着千越到一家日式料理的店里去吃中饭。
这里中午人不多,很静,计晓要了一个包间,与千越相对坐着。千越是第一次吃日式的饭菜,微微有点好奇,脸上露出一点孩气,看着那精美的和食微笑。
突然间,包间的门被哗地一声大力地拉开,一个很高大的男人,有此微醉的样子,摇晃着想要进来,却在看清楚他们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哈哈哈哈,走错了走错了。没想到碰到老朋友。计处,也在这儿吃饭哪?”
计晓不快地细微地皱了皱眉头,很快又恢复了常态。“原来是仇老板。”
那个被称做为仇老板的男人一步跨进来坐下,“真巧真巧,计处,难得这么巧。这顿我请了。嗯,这位是。。。”
计晓淡淡地说,“哦,这孩子是我的表弟,我姨妈的孩子。大学里伙食不好,偶然带他出来改善一下。”
仇老板伸过手来,“哦,计处的亲戚啊,幸会幸会。”
千越有些被动地被他拉着手用力握了两下。e
仇老板又道,“不耽误你们了,我那边还有客。计处,改天找你吧。”
仇老板走后,计晓说,“一个暴发户,不必理会他。”
要付账的时候,服务小姐轻声细语地说,“一位仇先生,已经把你们的账付过了。”
后来,他们居然与仇老板又偶遇过一次,千越也没往心里去。
过不多久,计晓出了点事。
千越却并不知道。e
他是后来才明白所有事情的。
Frozen cold
27
那时候,计晓的事业可谓一路往上走。他年纪不到三十,已是处长,他负责的主要是政府采购工作。他一直都还是很小心的,他并不缺钱,他当然知道钱是好东西,可以他有更想要的东西,权势。这东西与钱紧密相关,但也偶有抵触,他一向是相当谨慎的。可是,料不到,还是在这个上头跌了个不大不小的跟头。本来,这家叫做宏飞的公司的业务范围是运动成衣,是一个与政府采购不太相关的行业,在元旦的那一天,那公司的老总搞了个招待会,请了一些政府的官员,这原本也是寻常的事。招待会上,给每个来宾都送了小小的纪念品,计晓拿到的是一套茶具,等回去细看,才发现盒子的夹层里那么些个钞票。计晓也明白这种事在机关里倒也不少见,据说有的人,在年底,收到的红包数目可是惊人得很。计晓自己也不是没有收到过,数目都不离谱,这次算是多了。计晓自己私底下,也做一些股票,一直都还算顺利,谁知道这一次就出了问题。他的钱,连同刚收到的这一笔统统被套牢了。正好此时,计晓得到一个消息。这一年,纪委突然决定要查一查政府官员年底收红包的问题,计晓有点慌,直到元旦过后不久,宏飞公司便注册了一个新的分公司,居然做起了文化用品的生意,还参加了政府的招标,他才真正意识到,这次的事,原本是一个套子,很快他就知道是什么人在背后下的这个套。他明白自己是风头过于足了,以至招了妒。他得想法子把那笔钱给退回去。可是,现在该从哪里弄到这样的一笔钱?找秋伊是不行的,秋伊手里散漫惯了的,况且,这事,不能让老头子知道。
计晓想起一个人来。
仇大同。
仇大同是做小吃发的家,真正的一个暴发户,钱是有的是,现阶段他最热衷的就是跟官搭上关系。计晓是一个无意的机会认识他的。仇大同很是巴结他,他人看上去很粗,却还算是有义气,计晓当初是怀着孟尝君结交鸡鸣狗盗之徒的心情与他敷衍的,没想到这回还真的有求与他。
仇大同出身寒微,这些年打拼出来,钱是不愁了,却懂得一件事:再有钱的人,若不与势搭上线,说倒底也还是个老百姓,所以,他格外地愿意往为官的人里钻营。计晓找上门来,他自然是极愿意搭把手的。只是,仇大同没文化,却并不笨,他明白计晓这种人骨子里是看不上自己的,他得想法子让他有点儿小把柄抓在自己的手里才好。
仇大同还有一个无法说出口的爱好。
他是一个男女通吃的家伙。0
他喜欢丰满肉感的女人,妖娆的,不必太年青的,却喜欢瘦削青涩的少年,有着年青的结实细巧的身子,修长的腿的那种,象是两次见到过的计晓的表弟那样的。
他于是对计晓提出了要求。他笑着说,“你那个小表弟,嘿,也说不上来哪里长得好,就是挺招人。”
计晓不是没有犹豫过的,真的这样的话,他知道自己与千越算是完了,他是舍不得千越的,但是,他更舍不得的,是如今自己地位。
计晓的生活准则是,你必得为自己的某种品质付出价。
计晓是利已的,所以,计晓必得失去千越。
于是,又一次偶然地,计晓与千越在吃饭的时候碰见了仇大同。这次,三人一起吃了饭,都喝了酒,千越是不能喝酒的,一点点就会醉得人事不知。但是,仇大同劝得厉害,计晓仿佛也拦不住似的,千越便喝了,果然醉去了。临落入黑暗前,千越记得的,只有计晓握得死紧的手,握得他生痛。
昏沉中,千越觉得自己被带到了一个屋子里,是不是计晓的那套房子?千越分不出。
他感动有人在脱掉他的衣服,然后趴到他的身上,他想那人一定是计晓,是吧,他模糊地想。可是,他好象今天特别地兴奋,千越很痛,忍不住地呻吟出声,象小动物一般的,带着一点点哭腔,只能使仇大同的情绪更为高涨,他觉得自己从未感觉那么好过,无论跟女人还是男孩子。千越细长的手指用力抓着床栏,头发全让汗给打湿了,在枕上辗转,整个人象一尾离水的鱼,想要挣出去,仇大同用力抓着他的腰,细瘦却结实的腰身,使得劲儿渐渐不受控制起来。
千越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0
尽管还是头晕眼花,可也能认出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还有,并不陌生的,赤裸着的人。
刹那间,他象是掉进了冰窟里。
他想起在看过的电影上的一句台词:
How cold?
Frozen cold。
他突然就明白了,计晓的手,为什么带着生离死别一般的绝诀。
他几乎想笑出来,笑那个人,在干着最无耻与无情的事的时候,却用着最深情的姿态。
他慢慢地坐起来,靠在床栏上缓过一口气来。然后,开始穿衣服。他发现他外套的扣子被扯掉了两个。
仇大同看着男孩子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眼睛里却全是绝望,心里忽地别地一跳。
那男孩也不说话,也不吵闹,往大门处走去。0
仇大同很有些意外,他原本不过想尝尝他的滋味,却在这种时候,多了一点儿什么情绪,他自己也说不清。
他说,“千越,你是叫千越吧。那个,别急着走,来,喝杯水。”
仇大同以为他会把水泼到自己的脸上,留了个心眼儿,倒的是一杯湿水。
谁知道,那男孩儿接过水杯,一气喝了,只是手抖着厉害,洒了许多在衣襟上。
然后,他在玄关处坐下来,开始穿鞋子。只是手抖得厉害,怎么样也系不上鞋带。
仇大同刚要蹲下去替他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