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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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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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除皱霜。”青年是认真的青年,认真地表白着他所认知的真理,“不,颜公子非常开明……我这么想,假如因为我的存在给无痕带来了困扰的话,我……希望做些什么……来弥补……”

我叹,典型的飞蛾扑火、自取灭亡,试问那只终南老狐狸怎会放过这压榨富余劳力的大好时机?——“大师兄则因你冷落了他而大发脾气?”

青年温润的眸子漾上了一层浓浓的水气,难过地再度垂下头,非常认真地苦恼着。我同情地叹了声:“大师兄这次做得确出了些……”

“不,不关无痕的事儿……我没有考虑到他的感受,我……都是我不好……我……”

青年整张脸,几乎全埋进宽大的手掌里。我拍拍他的肩:“云兄不必难过,我看事情还有转圜余地……”

“啪!”我那只手立刻被青年握得生紧,信任与希冀在年轻人深潭也似的眸光里扑闪着翅膀熠熠生辉:“水兄!……请水兄指点!只要能让无痕开心,我……叫我做什么都没问题!……”

“咳,咳,云兄言重了……”我另只手摸出根铜匙,往他手中一塞,乘机把被蹂躏的那只解救出来,“云兄,这是在下寒舍的钥匙……”

对方大睁着眼,分明不明白怎么回事。我只好低咳一声,表露得直白一点儿:“我刚刚见过大师兄……”还不懂?“大师兄似乎有意在寒舍小做盘桓……”依旧无动于衷的样子,没办法了:“方才我出来时较为匆忙,忘了将钥匙给大师兄留下……能否烦请云兄替我跑跑腿,将这根钥匙送去给大师兄?”

“——啊!”青年突然大叫出声高高跳起,“水兄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

我微笑,点点头。

“可是……要是因此导致水兄和无痕兄弟反目,我于心不安……”

好孩子固然是好孩子,然而……蠢了些吧?大师兄什么没人的地方不去偏挤我这有主的听雨轩,还不是起了心摆下迷魂阵诱人玩三顾茅庐的把戏?偏这呆头鹅悟不出!“没事儿,”我说,“这都是为大师兄好,大师兄心里亮堂着呢……万一他手上没钥匙,出了门后不就被关外边了吗?”

青年大手猛地一拍脑门:“哦……对哦!水兄谢谢、谢谢你!”忘情之下他抓紧我的手一气猛摇,摇得我啮牙咧嘴、眼皮直跳。“虽说大恩不言谢,可水兄这次帮了我大忙,想裳永远牢记在心!……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请水兄尽管吩咐,我云想裳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云兄言重……”

“哪里哪里——应该的,应该的!”

“这样啊……”我继续微笑,“那无尘我却之不恭……可否烦劳云兄借一步说话?”

 

月过中天,我仍在谷中转悠——然而心情很好。

冲着那张养眼除臭的方子,就睁只眼闭只眼,让大师兄他们在听雨轩滞留三、四天,权当准他俩婚假好了。

明晨早起记得将方子交老仇嘱他按帖抓药,不管呆头鹅性格方面有多少不尽人意之处,神农阁唯一传人的独门秘方,疗效一向值得期待。

“药王菩萨云想裳”七个字,本身就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不知这只下金蛋的鹅,今次又下出了多大个头的蛋?

想到得意处,我不知不觉“呵呵”乐出声来。

“天也空,地也空,一生渺渺在其中;日也空,月也空,东升西落为谁功;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在手中……”

我的“呵呵”轻笑恰与某人大发的诗兴不合时宜地搅在了一处,远远地,观瀑亭里那个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的人儿稍稍侧了侧头,声如清泉淙淙:“小尘么?小尘回来了?小尘,有什么高兴事儿,别顾自个儿偷着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说出来,好让师父沾点儿喜气儿……”

吴音娇软带儿痴,无限闲愁总未知。

我没来由地生生打个寒颤,抖下一身鸡皮疙瘩,才毕恭毕敬上前行礼问安:“许久不见,师父可安好……”

师父上半身完全倚在勾栏上,似笑非笑斜斜睨我,长及脚踝的青丝松松散开,几缕发梢浸于水中。慵来妆,天然样,烟笼寒水月笼纱,说不出的娇憨无那、风情万种、容华绝代。

集天下丽语,亦难成一赋。

 

2

师父最最让我们敬仰不已的地方是:我们师兄弟七人竟然谁都看不出师父今年高寿几何——确实养颜有术、驻容有方。

“小尘啊,”师父一下一下,脚尖轻轻蹭地,长长的发随着他微小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轻轻浅浅的弧度,水面也因此泛起一圈圈圆圆小小的涟漪,“你回得够早的啦……”

我叹气,师父又寻思着寻人晦气了。因师伯出走师父一个赌气飞鸽传书把我们通通招回,奈何目前回到谷中的只有我和大师兄,在这种情况下,成为小气师父的撒气筒,我也认了。

我放轻动作到师父身边,伸手将他浸在水中的几缕发捞起来,执起前襟轻柔地拭干,祭出我最真挚温柔动听魅感的必杀之音:“这样很容易着凉的,师父……更深露重,尚请师父早些回房歇息才是。”

师父不理不睬,假装没收到。

这个师父啊……我再叹,扯出个无心机的笑容,道:“师父,师伯他——”

“你师伯怎么了!?说,他在哪里!”只一句话,师父所有面具便通通撕破,双手揪紧我衣襟,仰起小巧精致的下巴气势逼人地瞪视我——与师父波光滟滟的眸正正对上,我心里一荡,忙若无其事地别过眼风,扯开话题:“师父不愧是师父,徒儿连师父怎么出手的都觉察不出,看来还得加强修行才行……”

“少顾左右而言他!我问你,你刚才说师伯怎么了?有你师伯的消息了吗?”

“徒儿不知师伯的消息。徒儿今儿回来消夜用了师伯烹制的松子糕,深受感动,想当面向师伯道贺,恭喜师伯在厨艺上的造诣更上了一层……”

“哼!”师父悻悻地重新趴回栏杆上,“就算你假装不知道他不在,我也不信你!……小用还没回来?”

“徒儿未曾见到小师弟——”

“砰!”师父盛怒之下虚拍一掌,潭中水花四溅,好几滴溅到我身上。“杀手盟到底怎么办事的?!这么大个人,却不能及时找到绑回来?!”

很明显,这是迁怒。杀手盟向来只接单杀人,没道理连找人寻物的行当也一块儿揽——会坏行规。再说,小师弟的行踪不是查不到,可是跟在他身边的人功力超一流高明,要想通过绑架的方式把小师弟神不知鬼不觉绑回无心谷,恐怕……短期内确实办不到。

然而我无法辩解,反正说了师父也不听,他现在最关心的是怎样发动一切能够发动的力量以最快速度将小师弟绑到他面前,至于原因……尽管师父讳言不提,但根据呆头鹅的复述及师父的个性综合分析,十之八九哪天用饭时师父又和师伯为着某道菜肴的口味问题起了争执闹别扭,两人各执己见、互不相让。为了一决高下,这两位大概拍板敲定哪天根据各自理念、按各自理解各摆一席菜(没准还押上谁上谁下的胜负之注),师伯自然应当肯定绝对亲力亲为,而我们这位连烧开水都有本事在疱肆中制造出祝融之祸的师父……除了找堪称烹饪天才的小师弟操刀外,别无他法。这就能够解释为什么师父会不惜血本一气放出谷中四十九只红喙玉脚云尾鸽千里传信将我们师兄弟七人召回的原因——他需要我们在他与师伯比拼厨艺之际做个见证,同时,利用我们兄弟的人脉、物力、财力及消息渠道在最短时间内把小师弟挖出来。

三、四、五、六师弟聪明的,懂得蹭到最后关头才回来。

只有我操心着谷里的蒲柳弱质恐怕经受不起师父狂飙突进似的雷霆之火,接迅后立刻急急忙忙日夜兼程赶回——专程赶回受气,怎么想怎么怄,却不得不执礼甚恭地答道:“请师父宽怀。据徒儿所得的线报,小师弟明日可抵……”

即便抵不了也无妨,那是明天的事儿。现在要紧的是把眼前这位祖宗打发回房,我可不想千里迢迢累死七匹马兼程赶回结果只是为了陪花痴中的师父喝上通霄西北风。

我再往下续道:“还请师父先去歇息……师父晓得小师弟那性儿,那眼光……要小师弟眼中的师父不是他所认可的师父的话……”

师父双肩微微一耸,轻轻动了一下,好,有门儿!——我心里暗笑。我家小孩眼力不是一般地逊。记得他六岁那年,某次被大师兄欺负后不知死活哭着闹着去砸师父房门投诉,被与师伯大战三昼夜后披头散发、嘴唇红肿、有气无力前来应门的师父唬个脸青唇白、昏天黑地,硬是不认这位便相处四年的师父,边嚎边叨念“师父没那么丑”、“师父不见了”、“我要我师父”,气得师父破口大骂“你这死没良心忘恩负义数典忘宗小狗崽子我哪里丑了擦亮招子瞧仔细认清楚自己没知识没眼光没本事倒打一耙赖人家没学问没水准没能耐——”

声震十里,绕梁三日,我们这些做弟子的足足个把月不敢出谷,怕被无知村人询问起那日谷中地震真相难以应答。

“小尘……”

“徒儿在。”

“我现在的样子……不好?”

“当然不!”

“哦,还好……我说那傻小子敢配假药害我破相,看我着无痕休掉他!”

——就知道!

“——师父你扯哪儿去了,云兄哪里是那种人!——只是,小师弟离开师门一年多,以他的眼光和记性,香肌瘦几分,缕带宽三寸,楞指冯京认马凉也不奇,师父若清减太多到底不好……”

话没完,师父已甩袖疾走,与我擦身而过,瞧都不瞧我。

那种撅着嘴使小性儿的模样……我低头闷笑。

“小尘——”

“徒儿在。”

师父丢个令人暇想连翩的背影给我:“既然你在为那只呆头鹅说话……方子到手了?”

“……是。”

“记得按老规矩;提成。”

这老狐狸!我低眉,垂手,恭送师父:“是。”

对于神农阁唯一传人所调制之秘方的热卖程度,我同样具有绝对信心。只不过师父以他“师父”的虚名充本做无本生意,生生从纯利分红中提走十分之四,多少打击了我的大好心情。

睡觉睡觉,非买卖时间果然不宜买卖,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便好。

为了好好睡上一觉,我选择了花七楼。

小师弟的花七楼,正常时候不上锁——正常时候也没人来。

因此自小师弟离谷之后,旺财荣登“业主”宝座。

我那几位师兄弟并师父在内,虽然脾性各异,却个个都有要不得的洁癖。他们宁可赴汤蹈火杀人卖命奉子成婚走刀口倒插门吃软饭,也绝不愿和旺财挤一处凑和一晚上。

说老实话,我更不愿。

花七楼乱得狗窝一个,旺财仰七八叉四爪横摊大刺刺歪躺床上。

旺财是条老狗,我捡回它已十年,耳目不大灵便,我这么个大活人进来仍懵懵懂懂赖床上,一声不哼。

“旺财!”我低喝。

“呜——”旺财全身一震,哀鸣着,哆哆嗦嗦打个滚,一骨碌翻身跳下床。我嘱它“外面看着”,它便摇摇尾巴夹着灰溜溜闪出门外。

旺财惧我,我知道。

它没胆不惧。

有它在,爱洁的师兄弟们再不会来讨烦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被狗占据一年的窝,有够脏、乱、差的!我掩鼻直上二楼最偏的耳房,幸亏当时有先见之明,整座小楼仅这房落了大锁还勒令旺财绝对不许入内,里面乱虽乱,没骚味儿。

这是小师弟的圣域。

记得那段时日我们几个寻思着改善伙食或开小灶时总是掏尽百宝贿赂小师弟(没人敢打师伯的主意——不管他多么好说话。要晓得,师伯是师父的专属大厨,这可是全武林公认的),小师弟习惯性地将来路不明之物一古脑儿往这儿搬,新的压在旧的上,压着压着常常连主人都忘记自己藏起了什么宝。

所以有时候大师兄他们早上把交易物交给小师弟,晚上扒窗子立马物归原主。

用脚尖将地上乱糟糟的杂物踢开,左挪右腾,好歹拨拉出块立椎之地。几颗小弹珠滴溜溜打着转儿滚到脚边,又滚开去——记忆中似乎见过,不知哪次我咬牙狠心交出的行贿之物。

为了什么而交换,早忘了。

我弯腰捡起一颗,圆圆的面上,厚厚积着一层尘。

……收回么?

它已不再是……属于我的宝物了……

夜里睡得极不安稳,隐隐约约见了许久不见的人儿,见了许久不见的事儿——朦胧间似乎并非全都好事,因为梦中夹着阵阵争吵。

浅眠的我叹一口气,今日注定命犯煞星,放松眯一阵儿也如不了愿。我虽不象师父那样起床气差到极点,可这样被打扰,哪舒心得起来!

——想、扁、人!

争吵愈来愈大,伴着声声犬吠,丝丝入耳:

“哎呀,让开啦……”

“汪汪!”

“我叫你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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