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推开由冰,捏住他下巴细细打量——没错,是由冰啊,如此澄澈、如此温厚、如此令人心痛的眼神,不是那个奸人所能拥有的。
然而为什么在由冰的怀中我感受到的那股抓住了就再也不放手的霸道、强悍与独占欲与在第二由冰怀中感受到的如出一辙?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明明知道大用你舍小我为大我的气魄与胸襟方乃我辈本色,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
虾米?你在说虾米?我怎么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么伟大?不懂……不过最后那句我懂。我抬头全心全意地仰望由冰:我也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啊,明知道你这种鸡婆个性不可能放开他们不管……(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去哪儿找那么好用的垫背去?)
“大用,我也知道大用你心痛我遭到全武林的通缉,一直希望能找个机会澄清事实、还我清白,就算这样你也不用做到这一步……”由冰难过地闭上了眼睛,“你付出的,是你这一生啊!”
没关系没关系,由冰你值得我这么拼命!(再说,卖一次和卖两次,好象差别不大吧……而且既能套牢相思又卖了由冰人情,这笔生意划算!)
“虽然知道行侠仗义乃我辈份内之事,虽然知道这次我们碰上了洗涮污名的最好机会,虽然知道贾兄医术通神、有贾兄相助赈灾救灾必能事半功倍……可是,我真的不愿意看到你是以‘卖’的方式为代价换来的这一切!”
他到底想说什么?我大惑不解,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呜,舌头迟钝,转不过来,一说话就咬到舌头,痛得我冷汗涔涔直落,“哇”一声继续哭。
——这次是真的。
“大用,别哭,别哭……”还好这次由冰不再傻站着,他象护雏的母鸡般,将我紧紧搂住,一下一下轻拍我的背。在他柔声呵护下,好象……真的没那么痛了……
“我……应该放弃吗?”
“但你这样子,叫我怎么放得下!”
几乎每晚我都是在由冰唠叨中入眠的,现在虽是大白天,然而听惯了他的唠嗑,睡意慢慢袭来。我抽噎着,脑袋一点一点,意识渐渐模糊。
迷朦中听得由冰温和的声音呢喃了一句:“良工心犹苦,红尘独卿卿……我不卿卿,谁来卿卿?”
有个怡人的温暖小鸟一样拍拍翅膀从我额上、颊上一掠而过,在唇上稍事逗留后,栖在了我鼻尖上。
羚羊挂角,人淡如菊。
131
相思为人阴险狡诈小气抠门过河拆桥上树抽梯一毛不拔睚眦必报,但终归有个好:他极好面子。
因为好面子,所以凡是他亲口承诺过的话根子,为了不砸招牌子,他都会卯上小命子。
就这点而言,相思办事,我放心。
这次尽管相思并非心甘情愿,但既然接下了单子,他和由冰早出晚归披星戴月起早贪黑,连着五天下来我与他们打照面的时间不超过三柱香。
感觉不爽,超超不爽。
接连五天,我都被相思圈养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圈圈里。
不知相思怎想的,东挑西拣选了间民房把我扔里面后,面罩寒霜,当着我的面吩咐那两位慈眉善目的老大伯老大妈:
“没有我的吩咐,你们不许踏进这房子半步,也绝对不准他踏出半步;一日三餐、马桶草纸备足量放门口让他自取自用,他用完之后垃圾放在门口你们就收拾走、门口没料的任房里成猪圈狗窝也甭管;如无必要,不必和他搭话;不准和外面的人提起这么一个人;除了我们三人外,在得到我许可之前,不许第四个人进入这间屋子,否则……”
相思这就不对了,粉没品地吓唬人家老人家,以强凌弱、以小欺老,会遭天谴的!
我义愤填膺,挺身而出要为两位老人家讨个公道,相思手挥挥,我惊恐地看到一圈白白的药粉沿着墙根布了一圈。
有色,无味,跟平常我们药老鼠下的那种肉眼看上去没区别。
“扑!”墙上一只过路的蟑螂毫无征兆地摔了下来,艰难地撑起身子挣扎了两下,又仆。
然后一蹶不起。
相思面无表情,眼光深深从我、老大伯、老大妈身上缓缓逡巡而过,言下之意我懂。
于是我非常无聊地坐了五天牢。
第一天里我无聊地数着地上挺尸的蚂蚁、蟑螂、老鼠、壁虎、蜘蛛,数到第三百六十八只的时候,就再也没有添过新丁了。
为免发出尸臭,还得我替它们收尸,烦!
第二天我努力对着墙壁画圈圈,试图画出一个大洞来。相思的药却辣得邪门,我拿来画圈的小木棒还刚转上第六个圈,就“嗤嗤嗤”冒着白烟从头焦到尾,吓得我赶紧脱手,看着它一寸寸在地上成了炭头。
半焦不黑三分发白的那种。
熄了灯后好久,屋里只听见我自个儿悉悉梭梭辗转反侧,没有其他声响——连鼠辈亲切的上窜下跳声都绝。
一室寂寞,空荡荡的叫人心里发慌。
第三天我用由冰留给我防身的菜刀去劈墙,泥倒掉了几块,然而只砍一下整把菜刀立刻发黑卷刃,不仅于此,我持刀的手肿得馒头一般大,足足痛了一个下午。
隔天起床时枕头旁放把长得顶可爱的小匕首,到处找菜刀,没找着。
……却又不顺手帮我把右手处理一下,怕我没事干让我事倍功半来打发时间咧——忒没良心的!
我郁闷得连吃五碗饭,第四天一整天都在床上躺着消食,偏隔墙那俩老儿嗑起牙来震天般响,想听不到都办不到:
“嘿,这些天镇上出神仙了!”
“所以说你们妇人头发长见识短,什么神仙?那是大侠、英雄!”
“不都一样吗?今天我远远瞅了一眼,只见着个背影,可那个丰骨,那个气度,白衣飘飘的神仙也似的人……要是我再年轻四十岁……”
“死心吧老太婆,你再年轻四百岁人家也不拿正眼瞅你!俗话说得好,什么锅配什么盖,什么盆盛什么菜,能配得起那种风姿的要不就大家闺秀,要不就江湖侠女,要不就金枝玉叶,要不就羞花闭月,总而言之凭你那模样——”
“我那模样怎了?死老头子,别忘了当年我豆腐西施可是这芙蓉镇上一挑一的,上我家求亲的那叫一个多啊,最多的时候一个月里居然得换上七条门槛,你说我那模样怎么了?死没良心的杀千刀的贼汉子!——”
“哎哟哎哟,老婆子你下手轻些、轻些,我的水烟袋,我的水烟袋——”
“……”
“多得他们了……”
“是啊,多得他们了……”
“非亲非故的,帮到这份上,菩萨啊!”
“嗯,菩萨呢……”
“好人有好报……”
“放心,放心,善有善报,善有善报……”
这下我郁闷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明明我想出的主意,明明在我的努力下相思才去救人的,怎么出风头领功的都是他,我却非得被铐在这里吃糠菜呢?
人家也想做大侠嘛……
由冰都说我侠义心肠了,呜……
第五天的饭,我瞥都不瞥,嗅都不嗅。
从早到晚,我向着墙壁、背着门口、窝着睡觉。
睡得昏天黑地、马瘦毛长。
迷糊中,一个温暖轻轻摩挲我的脸庞。
“……笨蛋!”隐隐约约中听到有人骂,我下意识张口便咬——
132
唔,口感不错,又滑又软又嫩又香……
下一瞬间,脖子被一双冰冷的爪子掐住,勒得死紧,勒得我艰于呼吸言语白眼直翻舌头伸长小命准备呜呼哀哉之际,脖子的禁锢攸的一松,新鲜空气大量涌入,我一下承受不住,被呛得两眼发黑金星乱冒。
“贾兄你……咳!不过大用你也……唉!”不必说,扶住我帮我顺气的一准由冰。
由冰……那,相思呢?
屋里没有掌灯,我咳着、呛着、喘着,抹了一把涕泪纵横的脸,再抹一把——我以为自己没看清。
或者说,我希望自己没看清。
他不是我的相思——我的相思哪里是这个样子!
相思,我的相思,我的相思从来都是那么的神气活现假仙臭屁,空长了一身皎如明月照积雪的皮囊骗尽世人人,却会在受了伤后也死鸭子嘴巴硬输人不输阵咬牙骂我“大笨蛋”……
那才是我的相思!
眼前这个风尘仆仆瘦骨伶丁憔悴不堪一脸倦意长发湿嗒嗒纠结在一处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要多落魄有多落魄左颊还有十颗齿印的家伙,他,谁啊?
他恼火地摆出一副恨不能再咬我一口的架势,我则迷惑地盯着他上看下看。
大眼瞪小眼中,那个冒充相思的家伙瞳子无声无息地软了下来。他疲惫的叹了一口气,似乎连生气的力气,也没有了。
然后一屁股在木凳上坐下,顺手倒了一杯水咕噜噜一气灌下肚。
喝得谈不上一丁点儿风度,微凉的月下,衣上的茶渍黯黯的扎人眼睛。
我的相思……什么时候沦落到了这么没品的地步?所以,他不是相思,他一定不是相思!
我眼眶一热,挣开了由冰的手,跌跌撞撞两步冲到那坐着的人面前,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脸:相思不会这么乖,相思没有这么脏,相思比现在不知要美丽多少倍……
还有,相思不会容许脸上多出这么一嘴令人看了想笑又不敢想的牙齿印。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嗯?”静静坐着的人淡淡地开口,低低的语调中透着难以言语的累。
我鼻子一酸:“相思,你有多少顿没吃到好的了?”
“我问你,你不老实吃饭闹绝食,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虎老雄威在,相思全身上下没有一丝火气,我心里却仍“咯噔”大悸,抽抽鼻子,心痛地摸摸他微微失却光泽的长发:“你有多少天没睡好了?”
“我数三声:一……”
“相思,”我诚恳地牵起他的略显干燥的双手,毫不退缩地望到他灵魂深处,“你这个样子,我的心口好痛……”
“二……”
“相思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三!”
“哎相思别走啊,我话还没完!”
相思很干脆地拂袖走人,唬得我一把扯住他衣袖不放,情急之下什么话全倒了出来:“好好好,我说我说——相思你带上我好不好?你带上我,让我帮你——”
“不行。”
“是啊大用,”由冰也在一旁帮腔,“赈灾救灾的事非常复杂,我们尚且自顾无暇,你就听话在这里再呆上几天……我保证最多不超过七天大概就能把这个地区的灾情有效控制住——”
“不!我厌烦了等待!让我一起去好不好,我真的能帮到你们的!”
相思与由冰交换个眼神,我为他们对我的不信任感到愤怒:“看什么看!至少我可以帮你们煮些吃食呀!瞧瞧你们一个个把自己弄成了啥样儿?准三餐不正常、有一顿没一顿,有我跟着你们在吃这方面你们就不必操心了……”
“不行。”相思硬是不松口,“我不想被毒死。”
……
…………
………………
……………………什么话!难道说我的手艺难吃到让他宁死不屈?!
“贾相思,你侮辱我不要紧,我绝不允许你侮辱中华民族千年传承下来博大精深浩如烟海渊远流长的饮食文化……”
“大用,”由冰不住用手搓着太阳|穴,“贾兄不是这个意思,实际上他想说的是……”
经过由冰解释,我才明白,原来我给相思出的是一个多么大的难题。
诚然,正如由冰所说,长江赈灾是一个树立威望与侠名的绝好时机,但我们虽一心惦着办实事,有些人却是冲着扬名而来,长江两岸不知聚集了多少武林人士,相思更是因为调配出控制疫病的特效药成为众所指之的话题中心,偏偏他和由冰头上都挂着个“武林公敌”的衔。从明处看,那些武林人士自然不便对相思他们下手以免激起民愤,但在暗处会动些什么不干不净的手脚这却无法估量。而他俩既然把全副精力都投注到赈灾救灾上了,当然会担心有人劫持我做人质来相要胁,所以才把我藏在这儿。
“大用,这下你明白了吧?贾兄无意于怀疑你,他只是不想连累你。”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由冰苦笑道:“那请问你还有哪些地方不明白?”
“我不明白,由冰大哥你既然也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帮相思说好话?”
“因为,”由冰沉静地微笑着,告诉我,“贾兄是男人,而我,也是男人。”
这种说法……难道指桑骂槐含沙射影血口喷人出口伤人揶喻我不是男人?
好,伍由冰,你有种,我记下了!
但是现在把由冰推到敌对阵营未免过于不智,我是聪明人,不做傻事。而且,正因为武林贼多、江湖险恶,我才更应该跟实这俩看牢我的美人儿,不然他俩被人拐跑了咋办?或者他俩患难与共日久生情相互看对眼了我又咋办?那可是有前科的!
喜欢与否先搁一边儿,好歹手中麻雀强过天上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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