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小厮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得相互一望,侍剑上前跪下,道:“爷,或者……小的再去把明哥儿接回来可好?”欧阳英悍呆呆的,良久方摇了摇头,喃喃地问道:“他一个人走的?没个人去送他?可带了些什么东西?”环儿道:“小的因没听见爷吩咐过,所以不敢送他,不过小的替他叫了一辆马车,想来也不会有事。明哥儿言道爷对他的恩情太重,不敢将爷赏赐的东西再带出府去,所以连衣服佩戴什么都没带,干干净净的一个空人儿走的!”
欧阳英悍心中一片茫然,自言自语道:“就走得这么干净利落?”怔怔的又坐了一会儿,方站起身走到内室,掀开明哥儿放在妆台上的珠宝箱子,果然他买给明哥儿的金珠玉饰一件不少,反多了一缕发丝。
欧阳英悍捧起发丝,放在鼻边深深一嗅,似乎仍有明哥儿身上那股特有的奇异体香,心里难受,良久方小心卷起收入怀里,一迭连声的叫人,道:“把他的这些东西都给他送到家去,再去帐房上领几匹布,几百两现金现银,把那匹小红马还有他那只凤尾鹦鹉也都送去给他!”
众小厮赶忙应了,小吉奔上来,红肿着眼睛跪下,道:“爷,明哥儿对小的恩重如山,小的不忍与他分离,求爷恩准小的仍随着他身边去服侍!”欧阳英悍点了点头,道:“难得你一片忠心,去吧!侍剑你跟着去看看,他家里若是少了什么,回来跟爷说!”侍剑赶忙应了。
于是将明哥儿的衣物佩饰尽都搬上了车,又去帐上支了金银布匹。那明哥儿得王爷万千宠爱,只一两年的光景,所得四季衣服已装了几大箱子,又满满的堆了一车,小吉拎着凤尾鹦哥儿在车上挤着坐下,侍剑骑着马手上又牵了明哥儿的小红马随在车旁,径往西城门外而来。
欧阳英悍看着小厮们将明哥儿的衣物装饰一件件搬走,只觉得整个屋子都空荡起来,一颗心也是空空荡荡无着落处,在书房里呆坐了一整天,中午饭一口没动,晚膳送上来,也只吃了几口便放下,只觉筋疲力尽,就一个人歪在床上睡了。
二十五
却说明哥儿一个人孤身返家,从车窗中看着王府越离越远,不由得悲从中来,流了一路的眼泪。
直到出了西城门,车夫请问路径,明哥儿忙忍住悲戚,擦干了脸面,从车窗探头出来指明道路。一路行来,渐渐到了他家住的地方,看着不由得一呆,他家以前破败不堪的几间房子早没了影子,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整齐高大的围墙,墙内几间崭新的房屋,看着竟是十分气派,更在向着街口的方向,开了一间杂货铺子,三两个客人正在铺子里边买东西,看见马车在门口停下,纷纷探头出来观望。
马车夫又催问起来,明哥儿无奈,只得跳下马车,正要找人询问,早有一个邻居眼尖,叫道:“是你们家的明哥儿!”
便从铺子里跌跌跘跘跑出几个人影来,细一看正是苏老爹苏老娘,苏五儿挺着个大肚子,手上牵着平安随后出来。
明哥儿赶忙上前,叫了一声“爹!娘!”苏老爹喜得脸上皱纹开了花,一边四处张望,乐呵呵的道:“你的随从呢?”
明哥儿一听,不由得悲从中来,忙勉强忍住,笑笑不语。苏五儿一见此情形,心中早已料到几分,忙上前一言岔开,笑道:“小弟给咱们家挣到这么一大片家业,如今从王府出来,正是一件大喜事,赶着马上要过中秋,正好一家人团聚!爹!娘!快让小弟进屋再说话!”
苏老爹苏老娘也即明白过来,忙给了马车钱,护着明哥儿进到屋里。一众邻居瞧这架势也都明白:只怕明哥儿这次回来是失了宠被撵出来的!从前羡慕苏家羡慕死了,这时候反而心理平衡,更有些幸灾乐祸的,各各不一。
进到里屋坐下,只见窗明几净,门庭宽阔,比之从前大不相同。何氏听说,忙也奔出来迎接。说了几句话,苏家人见明哥儿黯然神伤,也都觉得没意思,都默默的不说话。苏老娘更禁不住流下泪来,道:“这次回来,定是受了不少委屈,回来也好,有妈疼你!”苏老爹闷闷的将一锅烟抽尽,方皱着眉道:“究竟怎么回事呢?好不容易得了主子信任,街坊邻居都看着咱们家呢!谁知才不过一年半载的功夫,就落得这样下场,定是你不懂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或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所以主子恨你!”
明哥儿一听,由不得红了眼圈,怔怔的坐着不言声。苏老娘哭了出来,道:“不是他,家里能够这样?这会儿他心里也难受,你不说宽慰着些,倒责怪起来,你死要面子,从前咱们家那样,又有什么脸面了?”说的苏老爹只得转颜又道:“我只是问问,哪里责怪他了?回来也好,年纪也大了,也该找个人成个家了,总不能服侍人一辈子!”口里如此说,心里仍是发闷,又坐了一坐,便起身去外边看店。谁知刚在店里坐下,几个邻居就溜进来打探消息,又不直说,躲躲闪闪旁敲侧击。苏老爹大觉没脸,索性关了店门,自歪到床上生闷气去了。
苏五儿陪着她老娘以及明哥儿正干坐着无话,忽然外边有人打门叫道:“苏老爷!苏老爷!我们给你家报喜来了,快开门!”苏五儿已怀了几个月的身孕,因离娘家近——她娘家如今又是今非昔比的,所以更是一天到晚都长在苏家。这会儿见爹娘都在生气,只得自己起身去开了院门,骂道:“扯你娘的淡!报什么喜?快滚你妈的!”
外边两个童儿嬉笑道:“真是喜事呢!前边有一辆并肩王府的大马车正往这边过来了,除了往你们家来,还能往谁家呢?”苏五儿一听,忙问:“真的?”那两个童儿才要说话,便见一辆十分气派的大马车果然行了过来,车旁随着一个华服少年,正是过年时候护送明哥儿回家的那个叫侍剑的小厮。
苏五儿又惊又喜,忙随手赏了几个铜板给那两个童儿,侍剑跳下马来,道:“问姐姐好!”又道:“不知明哥儿到家了没有?”苏五儿忙道:“刚到,快请进!”
小吉早从车上跳下来,叫着“明哥儿!”先窜进屋里。苏家人赶忙起身,明哥儿忙道:“你们怎么都来了?”小吉喜滋滋的道:“爷命我们给你送东西来了,爷对你当真好得很!除了你的衣服还有素常得的赏,爷又另叫给你送了几匹布,几百两现金现银,还叫我也随着来伺候你!爷还说了,家里缺少什么东西,尽管去问他要!若有个什么急难之事,也都可以去跟他说!明哥儿明哥儿,你怎么就有这么好的福气呢?”
苏家人一听,尽皆大喜。苏老爹早已起身,赶忙的招呼侍剑车夫坐下喝茶,连邻居们便又围到门前探看询问,更羡慕的了不得!苏家人脸面上复又恢复光彩!
侍剑将明哥儿请到一边,悄悄将几张银票给他,道:“这些银票是爷后来给的,爷怕你缺少了零花钱,一再的嘱咐你自个儿好生收着,不要都给了家里人!”明哥儿不由得双目含泪,道:“他考虑得这么周到!他还对我这么好干什么呢?更让我……”说着哽咽得说不下去!
侍剑摇头道:“爷心里也苦!今儿早上看不见了你,爷脸上那神情,丢了魂儿似的!我们几个看了心里都难受,只可惜你不是个……”说到这儿,急忙忍住。明哥儿由不得泪水滚滚而落,侍剑忙又好言解劝。
略坐了一坐,侍剑进去看了看苏家人为明哥儿准备的卧房床铺,方要告辞回府,又嘱咐苏家人道:“明哥儿虽然出了府,王爷仍是时刻挂在心上的,说不定哪一天还要接他回去,请老爷太太细心照看着些,若有个闪失,不好向王爷交待的!”苏老爹苏老娘慌忙答应。
送了侍剑离去,自然对待明哥儿又是一番情景,竟不象是他们的儿子,竟像是对待达官贵人!明哥儿心里郁闷,由得他们怎样,也不放在心上。
谁知到了下午,又有两个掌柜的进来,道:“王爷给明少爷置办的铺子,一处经营绸缎,一处经营药材,如今分交与我们两个管理!我们每天会将账目送过来请明少爷过目,有着王府大生意照应,这两处铺子都尽有钱赚的。明少爷或收回自己管理,或仍叫我们两个经营,明少爷只坐着收钱,都无不可!”明哥儿听了,也无什么话,只说:“这些事跟我爹娘说罢,我懒得管!”苏家一家子却当真是喜出望外,忙着招呼掌柜的坐。因一家人都不善理财,独苏五儿胸中颇有些丘壑的,便也不顾羞臊,手上拿了账本,一边翻看,一边问长问短,两个掌柜的自然恭恭敬敬有问必答。并约定次日由苏晓曦苏老爹两个亲去铺子里巡察。
消息传开,街坊邻居更是羡慕妒嫉的只恨家里没有俊男美女,否则都要送到并肩王府里当奴才去了,一年半载的出来,都像苏家这样发达,也是光宗耀祖的事!
苏五儿禁不住喜上眉梢,对苏老爹苏老娘道:“我早说了王爷是个最有情有义的,两老儿还不信!如今虽说送了小明出来,仍对他恩宠不断,什么事情都替他安排得好好的,又替他置办起这两项大事业来,连咱们合家都跟着沾光!”说的苏老爹苏老娘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苏五儿又道:“据我查看,这真是两笔大生意,一年至少也有上千银子的尽赚,王爷又赏下来这些黄金白银,咱们家日后更是诸事不愁,爹娘尽可以呆在家里做太爷太太了!索性将这间杂货铺子关了,一心一意经营那两处铺子!只是虽说有王爷关照,那两个掌柜的不敢太捣鬼,毕竟其中大有机窍,咱们也不能太相信外人,小明又在王府里养尊处优惯了的,不愿理会这些事,二哥又老实,爹爹年纪又大了,咱们家竟找不出个能主事儿的人,可也有些难办!”
苏老爹想了一想不语,苏老娘瞅瞅这个望望那个,道:“咱们家里几个男人,都不是能做生意的,只怕你还比他们强些,只是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出头露面,又怀了孩儿,也劳累不得!”苏老爹道:“你有什么话,直说就罢了,不要藏头露尾的!”苏五儿忙笑道:“爹娘若是信我,我倒不怕劳累!我虽是一个妇道人家,每日早上坐了小轿去到店铺里查查帐看看铺面,却也没什么要紧。再有,二哥也还得慢慢学着些,总不能一辈子做小二!况且他虽然不够圆通,算数却精,不妨先将两个铺子的进出账目接过来,只要把账面摸熟管紧了,便不会有什么差错,就请多少外人帮手,也都无妨!”
苏老爹苏老娘一听,均连连称是。苏老爹道:“还得你劳累些,多教教你二哥!”苏五儿心中暗喜,忙道:“这个自然!”
于是计议停当。用过晚饭,明哥儿正想出去看望两个好朋友,忽听外边有人敲门叫道:“苏老爷,请开开门!”明哥儿一听正是宝宝的声音,喜得忙叫小吉去开门。苏家人如今大非往日可比,心上有些瞧聂家不上,不过素知明哥儿同宝宝意气相投,出生入死,面儿上也不好露出来,苏老爹反避到店面上去了。此时天色已晚,也不重开店门,只在铺子里收拾收拾,略算一算白天的出入账目。几个女人躲去偏房,只苏晓曦一人出来接待。
门一开,宝宝一看见小吉,喜得一把握住他手,道:“小明真的回来了?我大哥回去跟我说,我还不信呢!”便推着站在他身后的聂世雄进去,道:“快去给小明磕头!”
聂世雄原是个直性子的人,看见明哥儿迎出来,便毫不犹豫地就在院子里跪下了磕头,吓得明哥儿忙也跪下还礼,只道:“我并没做什么,聂大哥何必谢我?要谢,谢宝宝罢了,他为你吃了多少苦呢!”相互拜了又拜,方才起身。聂世雄瞅瞅宝宝,便又静静地在宝宝身边站着不言声。
相让着进到屋里,分宾主坐下。苏晓曦出来招呼,沏上茶来。那聂世雄原是街头一霸,虽然病了近两年,威势犹存。苏晓曦实在有些怕他,说了几句话,便也躲了。
明哥儿上下瞅瞅聂世雄,见他同宝宝两人身上穿的都还光鲜,便笑逐颜开,道:“聂大哥果然全好了,当时王太医跟我说时,我还不太信他呢!聂大哥如今做些什么呢?”聂世雄正襟危坐,恭恭敬敬的,比之从前意气风发、飞扬跋扈来,竟是换了个人似的,说道:“什么都做,反正我有的是力气!”宝宝瞅瞅他,道:“我不让他再在道儿上混,也不让他去给人做保镖,宁愿穷些累些,胜于日日担惊受怕的,只是……也难找个正经事情做!幸好他从前的几个兄弟,做了山匪的,后来都归顺了朝廷,上个月寻到我们家里来,原来都已封了将军的,有他们几个帮衬着,家里也还过得去。正想开个小酒馆起来,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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