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拾心情,除了伤春悲秋,风花雪月,我尚有要事解决,没时间东想西想,踌躇感叹。既然冯兴联系到我,必然会有下一步动作,我得作好万全准备,以便接应。我整整官袍,精神抖擞的踏入吏部大门。
见到昨日一同喝花酒的同僚,大家鞠躬行礼,彬彬有礼,个个皆衣冠楚楚,正人君子。同僚非常有默契的谈天,谈地,谈公事,就是闭口不提昨夜之事,但笑容中却有了格外的味道,就是男人之间那种交流床帏之事特有的猥琐眼光,我是男人,当然也明白。呵,这可像书中形容的惺惺作态,衣冠禽兽?
我坐在案桌之后,心思有点儿恍惚,只惦记着尹秋临一夜未归的事。
“沈大人,沈大人?”
突然听见有人叫我“沈大人”,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抬起头来只见许先庭许大人在我面前一脸谄媚的笑。
他见周围没人,趋身上前对我说:“大人昨日还尽兴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昨天扔下美人落荒而逃的窘态又立刻浮现在眼前,不可否认,对于男人而言,这确实是颜面尽失,十分不光彩的事。我心中恨他恨得要死,脸上却笑容不变,“真是盛情,谢谢许大人款待。”
他听了我的夸奖,脸上十分欢喜,他又说:“君心是个不错的孩子,大人要是喜欢,我就买下送予大人吧。”
唔,这家伙似乎还不知道我落荒而逃的事情啊。照理说,此刻我眼前应该立刻浮现出美少年悦君心那倾国又倾城的面容来,可不知道为什么,脑中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样的美人,应该看过就不会忘啊。真是奇怪呢,为什么尹秋临却是一眼就记住了呢?
正在这时,萧千誉走了进来,我心里一紧,还好,他看向我的眼光明晰清澈,十分正常,并没有露出类似于许大人张大人等要求交流艳遇感想的暧昧眼光,否则,我只好蹲下去捡鸡皮疙瘩了。我松了一口气,从这点来说,这家伙确实与其他人有所不同。
许大人见我俩有正事要说,识趣的退下。
萧千誉说:“我有事要与沈兄商量。”
呵,这就是所谓的青楼效应吗?只要男人们一起上了妓院、窑子,无论你是王孙贵族,还是市井之徒,立刻熟络,开始称兄道弟。
我倾身,表示关注,“萧兄请讲。”
他与我商量的是几名官员升迁的事情,其中焦点集中在一名在陈循的县令身上。陈循是甸南县的县令,传言“破案如神”,甸南县内百姓能安居乐业大多归功于此君,他是今年政绩突出的几名官员之一,升迁本是意料中的事情,可前日有一封匿名书信发至吏部,告发陈循为追求政绩,提高甸南县的破案率,草菅人命。
萧千誉问我:“沈兄对此事有何看法?”
我心中暗暗思酎,其实此事十分简单,如果陈循是萧千誉一派的人,他自然不会因为匿名书信而改变早已拟好的人事命令,要做得彻底漂亮应该不算难事。如果不是,那就彻查吧,不管有没有这个事实,以他的地位、能力,想要扳倒一个小小的县令也并非不可能的事。关键是,他是不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如果冯兴在就好了,他脑中的八卦无穷无尽,一定知道此人背景资料。
可惜冯兴不在,所以我只得自己努力。我皱着眉头,故作沉思的说:“陈循……好熟悉的名字……”
果然,萧千誉立马接了下去说:“嗯,此人的大哥是大理寺卿陈冉。”
啧啧,五寺之首的大理寺卿陈冉,即使是皇上也必须慎重以待的人啊,怪不得萧千誉难以抉择。我看了他一眼,他的容貌是那种是十分端正的清秀,既有青竹的傲气,又带有菊花的淡定从容,看上去与冯兴似乎是一种类型的人。不过,昨日在“桃源”昏暗的灯光之下,他似乎展现的又是另外一面,游戏花丛的他轻佻、戏嘘,我不能忽略无意识贴近他那一刻所体验到的压迫感,虽然只是一瞬间,足以让人冰冷。
此刻,他的眉头紧锁,十分为难,似乎是真的需要我的建议。我冷笑,他岂可当我是无知孩童?实际上,他心中是早早有了主意,他想必是要彻查陈循,可又不便得罪大理寺卿,他认为我是堂堂景王爷,又是由皇上派至吏部,身份十分特殊,即使有谣传是皇上的特使,想必也不会是十分奇怪之事,由我来“定夺”查办此事,即使是大理寺卿也不敢轻举妄动,更不会迁怒到他。
我想,如果我说不查,要是真有此事,我会落下渎职的罪名,甚至不排除有心人故意造势将我归入某党某派。如果我说查,不管有事没事,都将得罪一员朝廷重臣,甚至一个派系。只是,这家伙到底试探过我几次,让他认为我会站在他一边?哼,萧千誉,想拉着我当一根绳上的蚂蚱,也不想想看你到底有没有这个份量?可惜,你与沈某人是有缘无份。
我神色凝重看了他一眼,轻轻的摇了一下头说:“此事不好,一封来历不明小小的书信岂可改变早已拟好的人事命令。告发也应该有根有据,此人居心叵测,不以真名示人,如同蒙面的宵小之辈,如何可以取信于人。”
他挑挑眉,“沈兄的意思是,此事纯粹无聊人之作,可放任不管。”
我又摇摇头,继续说:“吏部考核、任命朝廷官员代表的是皇威,得到的是皇上的信任,关系着江山社稷,国家安定,黎民百姓的安康幸福,任命的官员有疑点就应彻查,这才对得起皇恩浩荡,才对得辛勤劳作的百姓,对得起自己多年读的圣贤书啊。”
这一番语重心长,歌功颂德的光鲜词调几乎把我自己都给感动了。
“那沈兄的意思是……”这可是我的错觉?我明明看见他眼中瞬间的波动。
我眼神深遂的看着他,轻轻执上他的手,“萧兄当按照自己的意思做,兄弟我一定站在你这边。”
其实,说这么多,基本上都是废话,他将烫手山芋扔给我,我又扔还给他,我既没有说查,也没有说不查,总之就要他做决定。对,我是身份尊贵,万人敬仰,千岁千千岁的王爷,但我也只是吏部尚书萧千誉的下属而已,听命于上司是下属的责任,他怎么可以忘了这么一层关系呢?
萧千誉看着我,谦谦和和的笑,那笑容温润如玉,那眼眸波光流动,对于我的“真诚”回应着更为真诚的光芒,连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许他是真的当我是朋友。
想到这儿,脑中灵光一闪,难道皇上是因为猜到会产生今天这种局面而特意安排的职务?不,也许又是我一厢情愿了。但我宁愿相信是如此,宁愿相信他是真的对我好。这几日,在房间内会不自觉的寻找他的身影,印象中,他有事没事的总爱往我这边跑,特别是我重伤那段时间,有时候坐在房内批改奏折,有时候看书,彼此心中无法推诚相见,因此言语交流并不多,空气宁静的流动,看着他的面孔,我有时候在想,我们真的是兄弟呢。
我苦笑,人果然都是怀旧的生物。在皇宫的时候,我在想念景王府,在景王府时我又怀念皇宫,我甚至想起了梅悦灵,那个古灵精怪又热心肠的丫头。
从吏部回到王府,我还是没有看见尹秋临,问了管家,他也说不知道。这时,我是真的有点慌了,整整两天了,这家伙究竟到哪里去了?我是否该立刻冲进皇宫找皇上要人?可是,我究竟又是以什么身份去要人?我叹了一口气,他不过是听从皇上的命令留在我身边,我并不是他的主人,没有给过他一分一毫,我甚至不是他的朋友,因为我们不能坦诚相见。他凭空在我视线中出现,现在又凭空消失,也不算奇怪吧。可为什么,心却像被掏空了一般难受呢?
已过子时,尹秋临还是没有回来,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我静静的熄灯上床,越是不去想,头脑中越是翻腾一片,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不停在脑中转。
我看着窗外冷冷的月光,有那么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快速滑过窗口,我打了一记冷战,瞬间毛孔有竖起来的感觉,虽然重伤之后,我的武功尽失,但习武之人特有的危险直觉却不会消失。我冷静下来,此时,我可以叫,但这样既可能引来自己人,也可能让刺客发现我的位置,十分冒险。我从枕头底下抽出承影剑,握住剑,我心中砰砰直跳,这个时候心思不可以有一丝的摇曳。
突然窗户大开,一道冷虹划过黑暗,夹带着冷冷的杀气扑面而来。
章十六 刺 杀
一声清啸,冷虹划过,我的床立刻四分五裂,裂得完整彻底,惨烈无比。我抱住承影剑蹲在暗处冷汗直冒,如果我睡在床上,是不是会立刻毕命,死状甚惨?
刺客没有听见预期的惨叫声,忽然不动了,不动归不动,可那姿势却是毫无破绽,百分之百的蓄势待发。我忽然明白了,他是在判断,床上没有该有的人,那么只有两个可能,第一,这是一个陷阱;第二,此人已经察觉危机。射入屋内的月光映着冰冷的剑身,看得我不寒而栗,这人并非一般的高手,暗杀贵在神出鬼没,一击必中,现在先机已失,他非但没有退走,反而在冷静的思考,可见不但沉稳,而且对自己的身手十分自信。
突然,他冷笑了一声,凭空横剑而出,几式连环,迅捷无比,剑招上注入了内力,剑势中发出隐隐风声,寒气逼人,我的脸上、手上被剑气刮得隐隐生疼,不由自主想向往后退。我明白了,他是在用剑气逼我出去。暴戾的剑气逼得我血气翻腾,只觉得口腔中一阵血腥上涌,我忍不住伸手捂住口唇,这一动,闭住的气息突然放开,我只听见黑暗中一声冷笑,瞬间,冷虹已逼至眼前。
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死定了,夺命之剑,快得让我在死前连眼睛都无法闭上。耳边只闻“铮”的一声,两点寒光在我咽喉半寸之处相撞,那寒寒的剑气几乎已经舔到我的喉头上,可是,有速度比它更快的剑架住了它的剑锋。
那刺客见任务败露,立刻后跃一步,在对方再次动作之前,迅速收剑,倒退而出。退得及时,攻得更迅速,只听见一连串的刀剑相击声,黑暗中身影窜动,点点寒光迸射。
我被那暴戾的剑气逼得呕出一口血来,胸口痛得浑身直抽搐,即使是拼命捂住口唇,也挡不住那翻涌的血气,我甚至可以感觉到那温热的血液从唇中涌出,顺着指缝间滴下,忍不住叫了出来:“尹秋临……”,那声音虚弱、颤抖得连我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黑暗中,有一个身影明显慢了一下,然而仅仅一下,先机已失,一声冷笑,一人已跃门而出。
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我跌入了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立刻被熟悉的香味包围着。那声叹息代表的是什么?可是痛惜让手到擒来的猎物跑掉?
耳边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暗卫,别让他跑了。”
唉,说不失望是假的,我多么希望他此刻说的是“你没事吧?”
只听见门外又是一阵刀剑之声,几声惨叫之后,一个声音远远的飘入耳中,“景王爷,我们真是太小瞧你了,没想到你居然能请到‘天下第一人’……”
天下第一人?什么是天下第一人?
此刻的我胸口痛得只有大口大口吸气的份儿,半点疑问都发不出来。嘈杂声由远至近的涌了过来,在“刺客”、“刺客”的喊声中了,我终于无法克制昏厥的眩晕,眼前黑了过去。
我这一生,不不,我还不满二十,称之为“一生”还早了些,应该是这十几年来,过得算是比较平稳,远离京城是非之地,远离勾心斗角的烦恼,远离骨肉相残的悲剧。边境之地虽不如京城繁华,但却是我随心所欲的地方,我本以为我会一直这样平淡而安心的过下去,结婚,生子,直到西方如来招我去泡茶下棋……可是,一道圣旨却将一切都拉入混乱之中。
忤逆之罪我是担不起的,但进京也确实搀杂了好奇之心在里面。身边的朋友常谈起自己幼时的趣事,可我惊异的发现我竟然对七岁之前,准确点说,是来外公家之前的事情记忆模糊,甚至想不起隐藏在重重华服幕帐之后的父亲和母亲的面孔。开始的时候我还不停的追问外公和江太傅,他们总是叹着气,言辞闪烁,慢慢的,再大一点,我就不再问了。因为我开始明白,对于一个人来说,过去怎样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抓住现在,掌握未来。
对模糊的记忆没有好奇心是假的,我以为只要回到京城就应该有答案。但如果因为要探究过去,而失去现在,我宁愿选择糊涂,毕竟,能抓住的实实在在的东西才是有价值的东西。
唔……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一个柔软,馨香的物事撬开我的唇齿,夹杂着涩苦的汤药,硬是闯了进来,唔……好苦,不要,我唇舌本能的反抗,却引得对方更为剧烈的纠缠,无处躲闪,直到口中的苦涩完全消失……
身体逐渐热了起来,有一股气流似乎从体内开始回旋,慢慢移向胸口,疼痛好象减轻了一些……
唔……我费尽全力抬起眼皮,朦朦胧胧的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