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忽然间被人在衣袍上撕了一个大口子,从来没遇过这种事的白秋折也是一愣,双眼漆黑,如同墨玉,垂下头来,便见到一张青涩稚嫩带着惶恐的面庞正巧惊慌不已地抬起头看他,大大的红胎记覆盖了半边脸……白秋折似想到了什么,微怔,双眼眯起,继而饶有兴趣地轻挑眉头,但转瞬间便又立马变了脸,脸色铁青,墨玉一般的双眸里好似有小火苗在燃烧,气得他的脸色都微红起来,薄唇哆嗦:“你……你这个混帐东西,容添,爷要沐浴,爷要沐浴!”
府上侍候惯了三爷的小厮婆子们见了,赶紧手忙脚乱地清场备汤,连火盆子都取出来了,三爷已经气得拂袖而去,容添已顺着三爷的意思推着他回去沐浴更衣,有院子里的婆子经过花锦身边的时候,还忍不住用眼睛剐了这毛手毛脚的小太监一眼,这可是犯了三爷的忌讳了,那美得似天仙一样的小三爷可不是人人都能侍候得了的,不是身边人,谁能近得了三爷的身啊,就是刚才那些满院子被打得趴了一地的太监宫女,也没一个碰到过三爷的袖子一角。
三爷有一怪脾气,让人碰了就要立即焚衣沐浴,这下三爷发作了,院子里的小厮婆子们当即被折腾个人仰马翻,要赶紧侍奉三爷沐浴,动作慢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花锦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可看到那要焚衣的火盆子,好似自己的手碰了就会过了瘟疫一样,花锦倔强地鼓了鼓腮帮子,饶是她这么老实好脾气的人,都感到了一阵屈辱,可她是奴才,花锦又着实怕死得很,想到离家时娘恶狠狠的警告,花锦哆嗦了下身子,老老实实地低下了头。
见今天的事到了这个场面,李富也知道今年圣上要给三爷赐奴才的事又没戏了,那些内务府挑选出来的人三爷一个也没看上,反倒把三爷气得通通将他们打了一顿要扫地出门。
李富朝这些奴才使了个眼色,这些人到底是在宫里当差的,手脚麻利得很,一股脑退了出去,走得比跑得还快。镇国公带着歉意看了李富一眼,李富连忙朝镇国公打了个千要带花锦等人告退了,谁知人还没带走,方才一直近身跟在三爷身后的那名唤作容添的小厮忽然来了,说是三爷没让滚蛋的人不能走。
这下李富也懵了,那些个奴才三爷是明言要他们滚蛋了,可花锦……三爷是发了脾气,可好像还真没开口让她滚蛋?
花锦唔了一声,小脸立即苦成了一团,用可怜巴巴的目光向李公公求助,李公公却在这时候故意假装没看到花锦的目光,他实在是受不住这干儿子又憨厚又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可他也爱莫能助啊,只能尴尬地别开了眼。
三爷没叫滚蛋,花锦是不敢走的,这下她只好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心里像打鼓一样,却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待着。
就在花锦以为自己一定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的时候,三爷又派人来说了,说是这个奴才三爷要了,别说李富了,就是看着三爷长大的镇国公听了也是一脸诧异,可转念一想,这位小三爷做事从来不着调,全部按着性子来,想怎么着就这么着,这么一想,他又觉得无甚奇怪了。
李富听到这消息,又惊又喜,这下他可得好好将这事回禀圣上了,收了一个奴才是小,可这到底是这么多年来小三爷头一回没打圣上的脸,花锦虽只是一个小奴才,但那小三爷肯把人收了,可不是给圣上最大的面子了!没准这是三爷要向圣上服软的象征呢!
李富心里高兴得不得了,更没功夫去注意花锦更加苦大仇深的脸色,可他心里仍不敢就这么相信,忙问容添道:“三爷可说了,当真要收了这奴才?”
容添不浓不淡地抬了抬眼皮子:“三爷说了,这小太监长得丑,三爷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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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 太子召见
李富喜得眉开眼笑,连忙拉过花锦,叮嘱她好生侍候着三爷,圣上那边必有封赏,只要干得好,没准还会破例赏她个八品侍监呢。
这世上哪有平白无故的事,自己会收花锦为干儿子,肯定是有原因的,这不,凡事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小花子就是一个小福星啊!
容添不急不躁地等着李富说完话,眼也没抬,只安安静静垂着视线,对花锦道:“你随我来。”
花锦忐忑不安,可对上李富那高兴又充满欣赏的表情,又抬眼偷偷看了眼这位三爷身边的小厮容添,花锦只好默默地闭上了嘴……
容添正要带着花锦走人,便有一名半大孩子模样的小厮虎头虎脑地跑来,对着容添的耳朵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什么,容添点了点头,那小厮便一溜烟跑了,他这才对李公公行了个礼,态度不卑不亢,这张相貌平淡的脸上依旧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三爷有令,这位小公公不必急着留下,今日便打哪来回哪去吧。”
“这……”李富面色微变,生怕小三爷中途变卦。
容添终于抬起眼皮看了李富一眼,这张刻板的脸上难得地扯了扯嘴角,倒有些讥讽的意味:“三爷说了,只怕小公公还有的忙,也省得来来回回宫中国公府中跑来跑去的折腾,宫中贵人们可要抓紧时间的好,若是迟了,指不定三爷会突然变卦,又不想要这奴才了。”
容添说这话的时候也是面不改色,王公贵族最注重名誉,皇家之人更是一诺千金,但是他家三爷反正是没有名誉可言的……
花锦听得一头雾水,却见李公公正听得老脸尴尬,就连镇国公也忍不住咳了几声作掩饰。容添见状,恭恭敬敬地向镇国公作了个揖,又朝李富行礼,扬长而去了。
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
回宫的路上,花锦还有些惊魂未定,想到那张绝世俊美的脸,又想到这样的天之骄子坐在轮椅上的样子,就连花锦都觉得十分惋惜呢。她忽然觉得三爷那不大好相与的性子是值得原谅的。想一想,虽然她也经常觉得自己运气不好,脸上偏偏生了这么丑的胎记,才让她长这么大了都没有相到婆家,可她有手有脚,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满山满田的乱跑,贫穷并没有让她对生活失去信心。可是三爷这样富贵的人,却只能坐在轮椅上,难怪脾气会不好。
这么想着,花锦又觉得三爷那焚衣羞辱她的行为也可以值得原谅了,总之她要做三爷的奴才的事是改不了了,花锦最大的本事就是能把所有事情都往乐观的想,然后勇敢地面对每一个明天。
李公公和花锦的马车刚在宫门停下,还没下车呢,就有小太监上前打帘子了,那小太监神色焦急,本想对李公公说什么,可眼睛一尖,瞧见刚跟着李富钻出来的花锦,小太监一愣,到嘴的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了。
李富瞥了眼自己这个老实巴交的干儿子,眼睛一吊,清了清嗓子:“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有话就快说。”
那小太监听李公公这么说,连忙扶李富下马车,便着急地凑上前,刚想说什么,李富便眼神一冷阻止了小太监的话,随即老练地换上了一副笑脸,向前迎了过去:“哟,这不是秋姑姑吗,奴才可好些日子没见到您了,可真是越发光彩照人了。”
“老货,就你嘴滑,奴婢如何能用得上这四个字,莫将鱼目混明珠,可别陷我于不义啊。”翠湖对襟宫装的女子笑吟吟地嗔了李富一眼,女子身量高挑,眉目精明干练,三十出头,却果真唇红肤白,凤眼明亮,倒像个二八年华的大姑娘,说出口的声音也是含笑三分,带嗔七分,倒像个年纪轻轻的小辣椒,她被李富称作秋姑姑,秋姑姑身后跟了两三个年轻的小宫女,也正偷偷掩着嘴笑呢。
秋姑姑眯眼瞥了眼跟在李富身边的小太监,凤眼忽然一亮,笑眯眯地站定:“想必这就是被三爷挑中的那孩子了,真是个讨人喜欢的。李公公可真是好命,平日里虽眼拙,难得地也有眼不拙的时候,膝下多了个能干的干儿子呢。”
李富眼神一敛,斜了眼花锦:“小花子,你秋姑姑可是不轻易夸人,往后侍候主子可得长点心,别让你秋姑姑今日白夸了你。走罢,随咱家回去,立立规矩。”
李富说着便要带着花锦走了,花锦心里扑通扑通直跳,觉得李公公拿眼睛瞪了她好几次,见李富说她了,赶紧哎了一声跟上去,生怕慢了一步就会被吃掉似的。
“哟,你这老货,你要走,奴婢自不敢拦,急着把你家儿子带走做什么。听说三爷难得看中了这个奴才,太子殿下素来担心三爷的身子,挑选要贴身在身旁侍候的奴才可不是儿戏,人嘛,总得让太子瞧瞧才能放心。”秋姑姑笑眯眯地站在原地,也没上前拦人。
李富心中叫苦,三爷挑中小花子的事可是才发生的,这消息他连圣上都还没回禀呢,眼下竟然就已经传进了宫里,果然,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三爷倒是个明白人。
只怕现下宫里的太后娘娘、德贵妃等诸位主子也该都知道了此事,说不定一会也要来召人呢。秋姑姑这话的意思是,太子如今请这孩子过去,一来是不信任小花子,要为三爷把个关,二来,也是免让这孩子给有心人利用了,秋姑姑若不亲自来宫门口拦人了,一会入了宫,指不定会被谁召过去呢,有哪一尊大佛是小花子能得罪得起的呢?若是如此,还不如就把事都推到太子头上,人既然被太子叫去了,别的人召不到人也情有可原。
没想到三爷任性归任性,竟真将这宫里的人心看得这样透彻,让人汗颜。那些个贵人啊,事到如今,又何苦再惦记着一个没了母亲,余生依仗轮椅的可怜孩子呢……
也是,太子自小是护着三爷的,小花子还小,就是李富也捏不准若是哪个有心人要利用这孩子,这孩子能不能把持得住,若真是如此,他李富也脱不了干系。况且太子来要人,他人才刚回宫呢,他李富现在就是要说圣上要召见小花子来推脱太子的召见,也没人相信呢。
如此一想,李富朝花锦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她几句,才让她跟着秋姑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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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 三爷和皇家
秋姑姑领着花锦来到太子的东宫,明德殿前,秋姑姑不再前行。
花锦认识的字不多,仰起头所看到的匾额上,那三个字龙飞凤舞,煞是气势凌人,宫殿散发出冷寂的寒意,还没踏进去,一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天家威严已经让花锦从头凉到了脚底板。
花锦苦着脸,唔,她可真是好丢人啊,还没进去就已经吓得脚软了。
进入了明德殿,宫娥们正捧着华袍侍奉太子穿衣,花锦脚软,扑通一声跪了个结结实实:“奴……奴才……”
殿中薄帐飘动,隐约可见那道直立的轮廓,一道凛冽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那层薄帐,锐利地射向花锦,把花锦吓得连头也不敢抬。
“你就是三弟挑下的人。”声音微寒,掷地有声,竟比那日花锦在金殿上见到的圣上都还要威严几分,让人胆战心惊。
纱幔掀开,宫娥从两侧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一时间殿内更加空旷,花锦埋着头,眼前多了一双鲷鳞靴,赤底鳞纹,都是花锦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
“抬起头,让本殿看看。”白庭折敛眸,冷肃中泛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花锦心里咯噔一跳,她可就是一个在乡下长大的小村姑啊,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他们县的县太爷了,哪里和皇家的人打过交道,后来入了宫成了小太监,干的也都是些脏活累活,就连宫中贵人的衣角都没见过,而这几日,却先是圣上、三皇子,现在又是太子……
花锦苦巴巴地抬起脸,太子白庭折见到的正是这一张覆盖了半张脸红胎记,又一脸哭相的稚嫩的面庞,花锦如此平淡无奇,太子的眼中不动声色地闪过了一丝失望。
只见太子身着紫稠细白袍,发束紫阳冠,身材高大挺拔,冷峻的脸部轮廓半面覆在从殿门打入的阳光中,半面覆在殿内的阴影中,越发显得一张俊脸清冷如霜,威严的皇家风范让人望而生畏。
太子敛目,锐利中带着一股凛冽的霸气,眸光霎然一寒,如万千利刃:“是谁派你接近三弟。”
不起波澜的一句话,却透着浓浓的危险气息。
花锦身子一抖,早已吓得面色苍白,苦巴巴的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透彻憨厚,看不出半分心机掩饰:“奴……奴才没接近三爷……”
她哪敢存什么小心思啊,她最怕死了。
见花锦胆小却又晶亮有神的眼睛,太子却是不信,宫里出来的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纵使是一个奴才,也是满腹心机,秋折自小在国公府长大,个性虽任性跋扈,得理不饶人,但却是最不染尘埃的一个透彻人,绝不像宫里人那般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秋折对但凡宫里出来的人是一个也不待见的,更不可能会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