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律师在楼下的西餐厅等候,姚总很快便下去同她会面。吴丽菁晴朗的心一下子变得阴云密布。她最讨厌身边总带个女秘书的男人,可在她所接触的这些公司老板当中,却一时也想不出个例外来。
这马小姐近来也发生了一些变化。过去她总是下班后便回家,很少陪姚纲加班。可现在呢,如果她看到姚纲确实有工作要做,而且她也帮得上手,她便会留下来陪伴姚纲,帮助他做一些事情,害得姚纲轻易不敢泡在办公室里了,有事也会抓紧做完赶快离开,免得连累马小姐迟迟不能回家。今天姚纲因公司发生的一件麻烦事约见吴丽菁,本应当由主管有关项目的部门经理陪姚纲同吴丽菁会谈,但马小姐把案卷接管过来,把那位经理打发走了,她要亲自协助姚纲办理这件棘手的事。
其实,马小姐倒不是对这个案子有多大兴趣,她是对姚纲会见吴丽菁有兴趣。
上次吴丽菁来公司时给马小姐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她暗地里对她的评价是又骚又滑,简直是个狐狸精。她觉得像姚纲这样的大善人,同吴丽菁交往过密肯定没有好结果,轻则玷污了躯体,重则丢失了灵魂,说不定最后连向带骨头都得被她啃光了。因此,她有责任为姚纲保驾护航,使他最终安然驶入自己为她筑起的坚实而温暖的海港。
吴丽菁在西餐厅刚刚坐定,姚纲与马小姐便进来了。她一看姚纲与马小姐走路的姿态心里就更加不舒服起来:马小姐趾高气扬地走在前面,姚纲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那样子哪像老板与秘书,简直像女主人与男仆!其实这吴丽菁又“土”了。
人家姚纲他们公司是老牌外贸企业,人人精通外事礼节并已形成了习惯。男女在一起活动时,除非上厕所是各进各的门,不需要礼让,否则永远都要遵守“女士优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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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原则,与各自的行政级别并没有多大关系。
心里虽然不痛快,但面子上还是不能表现得过于明显,吴丽菁赶紧站起身同姚纲和马小姐握手寒暄。三人落座后,姚纲坐在了吴丽菁的对面,马小姐坐在姚纲的里面、吴丽菁暗暗为自己选了张长条餐桌而后悔,这样倒让他们两个显得亲密无间,自己成了对立面了。要是早想到这姓马的也会来,她肯定会选一张圆形餐桌——这鬼餐厅里竟然没有圆形餐桌!那就选一张方形餐桌,每人坐一面,也不会让这个碍事的骚货占这么大便宜。
“吴律师,我们是不是先点菜,然后边吃边谈?”姚纲虽然是同吴丽菁说话,但也侧过脸看了看马小姐,意思是同时征询她们两个人的意见。
“好吧。不,还是先谈工作吧。饭可以迟些再吃。”吴丽菁看到秀色可餐的马小姐,似乎已餐饱了肚子,没有了胃口,一时还真不想吃什么东西。再说,先谈工作,也可显出她废寝忘食的工作精神。
“也好。那就先要杯饮料,过一会儿再吃饭吧?”
姚纲招了招手把服务员唤过来,请吴丽菁和马小姐点饮料,他自己却不再开口。同马小姐在一起时,如果姚纲为自己要的饮料不合马小姐的心意,马小姐会毫不犹豫地给他换掉。久而久之,姚钢也就不再惹这个麻烦,全都听任马小姐摆布了。
奇怪的是,每次马小姐为他要的饮料,都很适合他这天的口味和需要,用后很觉顺畅。
吴而菁要了一杯冰冻咖啡。马小姐为自己要了一壶英国茶,却为姚纲要了一大杯啤酒,这使姚纲大感意外。姚纲想,马小姐知道自己不善饮酒,尤其不喜欢喝这种暗藏杀机的刷锅水,半杯入肚就能使他面红耳赤晕头晕脑的。今天还要谈工作,更不是饮酒的时机,可她怎么竟要灌自己喝啤酒呢?莫不是搞错了吧?姚纲用疑惑的目光看看马小姐,马小姐平静地笑笑,用下巴指一指啤酒杯,意思好像是说你就喝这个吧,没错。姚纲在外面跑了半天此时正觉口渴,见马小姐没有搞错也便相信这是正确的选择,端起来“咕噜咕噜”便灌了几大口。凉丝丝的啤酒落入肚里、姚纲马上感到疲倦的身体轻松了许多,忧伤的心情舒畅了许多。
“小婷,把文件给我。”姚纲话一出口顿觉语失。他平时只有在办公室里没有旁人时才偶尔这样称呼马小姐。有他人在场时绝不敢这样叫她,怕引起误会。今天这鬼丫头的一杯啤酒,倒是让姚纲的身体轻松了,可却把他的思维搞迟钝了,当着吴丽菁的面便如此称呼起自己的女秘书来了。
吴丽菁果然对姚纲的话十分敏感,送到嘴边的水杯突然停了下来,看看姚纲又看看马小姐,眼睛里露出狐疑的目光。马小姐却像什么也没看到,只是翻开装订得整整齐齐清清楚楚的卷宗,从容地递到姚纲的面前。
“吴律师,事情是这样的……”姚纲为避免尴尬,赶紧把话引入正题,“……
我们在本省某市参与投资了一大型化工厂,本公司出资八千万元占4 O%的股份,美国莱斯克尔公司提供当今最先进的专利技术和关键性的原材料占30%的股份,投资所在地的东兴集团公司以现有厂房和土地使用权入股,持另外的3 O%的股份,并负责经营管理工作。工厂投产已一年有余。大致情况是:工厂停产时每月亏损数十万元,工厂开工时每月亏损数百万元。为减少亏损,工厂领导层前不久已作出长期停产的决定。“
“为什么开工比不开工还亏损得多呢?”
“因为开工就需要购买原料,就需要支付生产成本。而所生产的产品大多是无用而有害的废物,没有市场,堆在仓库里污染环境,拉出去处理要支付有毒废弃物处理费,十分昂贵。所以,让工厂长期停工也许是最佳的选择了。”
“为什么会生产出这样的产品呢?是技术不行吗?”
“有可能是技术不行,但是到现在也没搞明白到底是谁的技术不行。厂方说美国公司提供的所谓专利技术根本就是骗人的把戏,生产不出好东西来;美方说他们的技术是绝对可靠的,但工厂的工程师水平太低。没能真正掌握他们的技术。”
“那就请他们派工程师来,或者派人到美国去接受培训好了。”
“不错。厂长带着几个人到美国去了一个多月,但回来后仍然生产不出合格的产品来。于是副厂长又带着几个人去了二十多天,接下来厂办公室主任又带人去了两个礼拜,估计往后该轮到车间主任带人去几天了。虽然已培训了几十人次,可工厂的机器一开,依旧主要是生产垃圾。”
“那还是他们的技术不行嘛!”
“可培训回来的人便没有人再说他们的技术不行,而是说人家的技术肯定是货真价实的先进技术,根本原因可能是我们的原材料不行。如果全部采用进口原材料,则材料的价格比成品价格贵一倍以上,产量越大亏损也就越严重。所以在我们看来,这个工厂不管是生产也好,停产也好,归根结底是死定了,我们那八千万投资也就打了水漂儿了。”
“那就赶紧撤回投资吧。”
“这正是我们的想法。能拿回多少算多少,总比全扔在那里要好些。但协商了几次。工厂分文不给。”
“那就打官司吧?”
“看来只能出此下策了。这也就是我们今天请您来的原因了。”
“这怎么是下策呢!这种官司费不了什么力气,一打准赢,何乐而不为呢?”
“但愿如此。”姚纲笑了笑,笑得有些勉强;马小姐也笑了笑,笑得颇不以为然。
“我们很想委托吴律师帮助打这场官司,但在采取行动之前,我们想就几个问题听听吴律师的意见。”姚纲灌了几口啤酒,接着说了下去,“根据我们最近了解到的情况,这个工厂现在实际是负债度日,发工资都是向银行借款。我们那几千万资金,一部分被他们偿还了合资前的银行贷款,其余的则差不多早被花光了。”
“它不是还有价值几千万元的厂房、设备和土地使用权吗?让法院给它拍卖了就是了。常言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嘛。”
“工厂为了取得银行贷款,这些东西早在合资前就已抵押给银行了。这个情况我们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什么?合资前就抵押给银行了?”吴丽菁当了好几年律师,这种稀奇古怪的事还是第一次遇到。“既然是这样,那些东西根本就不能作价入股。你们怎么会同他们签这样的合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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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同是前任总经理签的,姚总并不知情。”马小姐插了一句。
“据了解以前情况的同事讲,签合同时该工厂确实出具了土地使用权证书、财产评估报告等必要的文件,并且有当地政府部门的鉴证材料。不过,据说合同签订后土地使用权证书就还给了银行,其他文件则全部丢失了。此外,这个项目起初只是工厂与美方的双边合作,后来在美方和当地政府的一再恳请下,本公司才加人进去。据美方委托国外权威机构所作的可行性报告讲,项目投产后,每年的产值在两亿元以上,税后利润至少为四千万元。现在看来,产值达到两亿元是可以做到的,只是有价无市;利润超过四千万也是可以达到的,不过却是负数。”姚纲说到这里淡淡一笑,又自言自语似地补充了一句,“负数而已。”
“天哪,他们这是诈骗行为嘛!是几方联合起来诈骗你们一家呀!”吴而菁惊得叫了起来。
“我们知道这几乎就是诈骗,可问题是现在怎么办。”马小姐不屑地看了看吴丽菁。
“我看这已不是单纯的民事纠纷,还牵涉到刑事犯罪问题。我的意思是双管齐下,一方面通过民事诉讼要求法院确认对方以欺骗手段签订的合同无效,并要求他们赔偿损失,另一方面向检察院举报,要求立案侦查他们诈骗国家资财的行为。案情这么明显,我看要赢这场官司不是什么难事。”吴丽菁显得很有信心,轻蔑地看了马小姐一限后便把目光停在了姚纲的脸上。
姚纲始终微笑着,不管是他自己讲话还是听别人发言,脸上始终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姚纲继续道:“我们公司的一名业务员是当地法院负责人的近亲,通过他我们与法院院长接触了一下。院长说这么大的一个案子,又与当地政府的利益密切相关,他作不了主。要由几方面联合办理。具体讲就是要由市委书记的秘书起草判决书,由市委书记签发,由法院院长转交审判长,由审判长宣读。判决结果可想而知。至于检察院方面,我们也接触了一下,他们认为合同各方在谈判中互相隐瞒了某些情况是可能的,但肯定构不成诈骗罪,检察院不可能对这么点屁事立案侦查。”
“既然你们什么工作都做了,还找我干什么?”吴丽菁有些不高兴了,“如果是这种情况,恐怕我也没什么办法。”
“如果当事人都能做的事,当然就没必要请律师了。正因为情况复杂,我们没办法可想了,所以才请吴律师帮忙呀!”马小姐的语气有些不冷不热的意味。
吴丽菁对马小姐的插话很是反感,但也找不出什么适当的话来反驳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像想起了什么,说:“某些偏远地区的司法机关地方保护主义确实严重,水平也极低。但我们可以避开他们,直接到省高级法院起诉。”
姚纲眼睛一亮,赶紧接过话来问道:“可以这样吗?一审案件不是最多只能起诉到中级法院吗?”
“不一定。高级法院甚至最高法院都可以受理一审案件,主要看案件的大小了。你们这个案件争议金额有几千万之多,当事人中又有一方是外国公司,应该可以直接到省高院起诉。如果败诉了,还可以上诉到国家最高法院。”
“那就好了!”姚纲脸上显出兴奋的神情,“如果能避开那个地方打官司,我们的兴趣就大多了。”
“不过,你刚才说那个工厂既没钱又没物,连厂房都在签合同之前抵押给银行了,因此恐怕赢了官司,你们也拿不回来多少钱的。这种白忙一场的事现在是很平常的。”
“那就管不了这么多了。先打赢官司再说,至于能拿回多少钱,甚至是不是还会再赔上一些,也就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了。不是常听人说‘赔本赚吆喝吗’?对于我们这些国营企业来说,有时吆喝比赚钱更重要。你说是吗?”
吴丽菁没在国营企业做过事,对姚纲话中的含义未能完全领会。马小姐对姚纲的话可是深有体会,不禁咯咯笑了起来。吴丽菁见别人笑,也就跟着笑了几下。
待大家笑完了,姚纲接着说:“此外还有一个情况,美国那家公司的总代理就设在本市。起初我们以为他们美方在这项合作中也是受害者,说不定能与我们联合起来解决这场纠纷。但与他们联络后,发现他们对解决纠纷毫无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