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里总揣着本紫皮护照,随时可以去香港,偶尔还能去欧洲、美国那些神秘莫测的地方开一开洋荤。萧子禾几十年没出过国了,他也想搞这么一本紫皮护照,紫皮的搞不到弄本蓝皮的也可以,但奋斗了几年也没能实现这个梦想。现在马上就要退休了,他已基本上放弃了这种努力而另做谋算了。
萧子禾这一生经历了不少坎坷。他年轻时被作为红色苗子选送到苏联留学,因向系主任的老婆求爱而犯了个国际错误,受了个内部处分,回国后不能在军工行业工作,连所学专业也用不上了。改革开放以后,知识分子的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过去有点错误的人也不再一味地受到压制和歧视。正在这个时候,萧子禾凭其山吹海侃的本事被招聘为本市的一名副局长。萧子禾春风得意,雄心勃勃,带着一股韩信拜印孔明出山的豪迈气概走马上任,心想凭自己的雄才大略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应是轻而易举的事,到退休时说不定本市这市长的位子早已是他的了,是否坐腻了都很难说。
但他没有想到,这副局长的工作竟十分难做。局里虽然只有几十个人,但个个都不好拨弄,萧子禾这大学教授的金字招牌开始时还有点让人头晕目眩的光辉,时间稍久便黯然失色,再也唬不住人了。人家当面称他为“现代老夫子”,背后便笑他为“书呆子”。要是在科研机构,“书呆子”或许还算个昵称,但在政府的办事机构,所谓“书呆子”就等同于“无能儿”,那意思无非是说你没有办事能力而已。萧子禾手忙脚乱地折腾了几年,最后落得筋疲力竭,心灰意冷,不得不通过半公半私的关系把自己调到一个刚刚县改市的地方,当了一名主管文教卫生工作的副市长。
这个市虽然面积不小,人口众多,但地处偏僻,交通不便,前几年高速公路未修通时,去省城一趟也要颠簸二十几个小时。这样的一个地理位置对本地的经济发展似乎不是很有利,但本地的某些敛财能手十分聪明,化不利为有利,通过大力发展走私、造假等事业而把经济搞得蓬蓬勃勃,暴发户层出不穷,车匪路霸闻名遐迩,酒吧发廊遍地开花,表面看起来倒也是一片兴旺发达的景象。萧子禾这才明白,国家划定的那几个经济特区其实根本就不特,真正的特区在这些京官们可能连听也没听说过的地方。这里不仅是名副其实的经济特区,而且也几乎是政治特区,生活特区。
萧子禾当了副市长,行政级别并未提高,但手中的权力却似乎重了许多。权力这个东西本来就是个随行就市的货品,到了这个城市自然就会升值。在这个地方手中握有点权力,那跟握有一把金库的钥匙也差不多,只要你乐意,下得了狠心,便随时可以提取点国脂民膏供自己享用。有的人看起来官位不高,本事不大,可敛财的手段娴熟得很,人家一个乡长镇长什么的,绝对比京城里的部长房子住得大,肚子吃得圆,怀里的女人也年轻漂亮得多。
到了这个地方,萧子禾忽然醒悟到原来过去自己身边那些被他看不起的干部,其实已算得上相当清廉的人民公仆了。何止是清廉,简直是可歌可泣,萧子禾回想起自己过去的那些同事和部下便常常吁叹不已,往日的怨厌全都随风飘走了,甚至心中常生出些“恋旧”的情绪。到了现在的这个城市,时间稍久各种利益便不求自来,萧子禾起初气宇轩昂坚拒不收,后来便颤颤巍巍地收下一点,再后来便心平气和地再收下一点,但直到现在他也没敢像有的人那样气吞山河地吞下所有送到嘴边的贿物。他萧子禾毕竟是高级知识分子,不能同那些仅在扫盲班里学会几个错别字的土皇帝相比。他不能靠巧取豪夺来使自己致富,而应当通过自己的辛勤劳动来换取自己应得的财富。萧子禾担任了好几家公司的董事长之类的职务,虽然那些公司的事他并不很懂。但既然有了这“长”字,什么薪金、红利、车马费之类的利益便总是要有的,而且许多因公因私的支出项目也可以到公司里报销。几项加起来,一个月似乎也有几万元的进账。
同当地一名劳工月入几百元的薪金相比,萧子禾的收入已算高得惊人了;但按当地某些同僚的水平来衡量,萧子禾的这点收入又可谓微不足道。俗话说知足者常乐,萧子禾对此已感到相当满足了,他觉得钱乃身外之物,够用即可,多了反成累赘。他唯一感到不能满足的是身边缺少一个温柔体贴的女人。他同老婆感情淡漠,二十年前便已过起近乎分居的生活,自从他到这个偏远的城市以后,同老婆和儿女更是几乎断了往来,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许多不知内情的人都以为他是个无亲无故的孤寡老人。
寂寞难耐的时候,萧子禾也曾到歌舞厅里约了一个娇媚的外来妹回家过夜。但不知是自己人老了抵抗力不足,还是那妹子年轻血热毒火太盛,仅一夜狂欢萧子禾便染上了难以启齿的毒疾,花了两万元受了半月罪,才偷偷请来一位偷偷行医的无牌郎中用一些又臭又腥的药水给涂抹好了。萧子禾自此再也不敢去做这等风流事,否则万一病重了不得不去医院,岂不被传扬得任人皆知。不管是作为高级知识分子还是作为市级领导,萧子禾的身份都经不起这类传言的轰击。况且,这种嗜好是很容易被政敌用作击溃你的手段的。前两年某省一个风云人物与另一个比他更风云的人物不和,那个更风云的人物便派人暗里跟踪他,终于在一家酒店里把他同一个应召女郎捉在床上。此消息通过各种传媒一传播,那位被捉的人物便在精神上被击垮了,稀里糊涂地交代了许多贪污受贿的事,最后被判了死刑。
天无绝人之路。萧子禾不敢找风尘女郎回家过夜,却很快发现一个很适合他这种年龄和身份,又能部分地解决生理甚至心理问题的好去处,那就是前几年开始在南方一些城市出现的桑拿浴。别的国家的桑拿浴情况如何萧子禾不清楚,反正在他常去的这几个城市,凡桑拿浴都属于高档消费场所,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从你踏进桑拿浴神秘的大门开始,一切服务都那么体贴入微,主要的服务项目都在绝无干扰的环境下进行,令你享乐之余还能保持一种尊严,甚至有时还能产生高尚儒雅的自我感觉。所以有一位颇有名望的大艺术家到一家桑拿浴享乐之后,情不自禁地留下了一幅手书:“健体怡情,养心益德。”当然,后来知道这位大艺术家此前曾住过一年多的精神病院,并且来桑拿浴“体验生活”之前已收了桑拿浴老板的八千元定金。
各家桑拿浴的设施大同小异,服务项目则差别很大。萧子禾不喜欢到那些胡作非为的地方去,那种地方大多管理水平较低,小姐的素质也较差,认钱不认人,一点情感都不讲,白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知识分子重情趣,即便到娱乐场所也希望有点真情实感,一味的金钱交易多没意思。他通常只到那些提供“正规”按摩服务的桑拿浴去消费,他觉得像他这种年龄和身份的人,由那些漂亮女孩灵巧的小手帮他部分地解决一下已足可满足生理上的需求了、而且在许多情况下,他连这些服务也不需要,一个温柔体贴亮丽可人充满青春气息的女孩陪他聊聊天,帮他敲敲腿捶捶背,隔着肚皮按几下肠子肚子什么的,已足可令他在精神和肉体上获得一次解脱,使他精神饱满地完成一周的工作而不至于经常想入非非。
萧子禾去过多少个城市的多少家桑拿浴他自己已记不清了,但他最喜欢的是他初涉仕途的这个城市里的几家。这里不仅服务周到,收费合理,而且小姐们个个技术娴熟,相貌出众。要在这几家桑拿浴找一个看不顺眼的女孩子,那比找一只会生蛋的公鸡要难!
箫子禾已被确定在今年底退休。面临退休后孤单寂寞的生活,箫子禾产生了找一个年轻女人陪自己安度晚年的念头。萧子禾这一生婚姻生活虽不幸福,但他在追求婚外情方面并没有多少令人瞩目的表现。一方面是他珍惜自己的名誉,不愿在感情问题上重蹈覆辙;另一方面是老婆对他看管得十分严密,从不允许他与其他女人亲近,连他带的研究生中都不允许有女性存在。在本市当副局长那段时间,老婆与他相聚的机会日益减少,萧子禾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自由。但偏偏在这个时候,他暗恋上了局里那个不到三十岁但已经历了两次婚变的话务员。为此,萧子禾不得不时时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姿态,以博得那个女人的好感。像他这把年纪,要想得到一个年轻女人的青睐是需要付出更多努力的。
萧子禾不辞劳苦地暗恋了两年半,当他终于感到时机成熟,吞吞吐吐地向那个女人吐露心声的时候,那女人却提出她必须出国深造一年,回来后才能与萧子禾共同生活。萧子禾又费了一年多的时间把她送去澳洲读书,但这女人出去没半年就嫁给了一个高鼻子男人,萧子禾这矮鼻子男人自然就没有指望了。当了副市长之后,萧子禾的思想开通了许多,生活上也随便了许多,但直到邻近退休他才意识到找一个女人的紧迫性。
萧子禾把目光放在了桑拿浴里。这倒不仅是因为这里女孩子既多又容易接触到,而且也是因为他希望这个女人有一手很好的按摩技术,以便帮他解决年老后腰酸腿疼的问题。萧子禾寻来选去,最后选中了阿华。他并不想娶阿华为妻,那样做需要履行法律上的手续,而这种手续将会给他带来数不清的麻烦。但他又必须作出娶她为妻的承诺,否则人家女孩子可能不会轻易跟他走。他倒是确实想给阿华买一套房子,买在一个家人和同事都不知道的地方,免得别人指手划脚,也防备老婆打上门来。要说打架。他还真不是那个一百八十多斤的老母猪的对手。但这房子的产权必须是他自己的,阿华只能在他死后继承,而不能在他活着时把房子卖掉后偷偷跑了。
萧子禾把阿华带出了本市,带到了他当父母官的那个城市,带到了政府分配给他的那所墙壁里外全是瓷砖的豪华厕所般的大房子里。他暂时没有别的去处,只能把阿华带到这里来。他想只要对邻居说阿华是他的外甥女,来南方找工作的,遮人几天耳目大概是不成问题的。但阿华坚决不同他住在一个房子里,两人各住一间卧室也不行。阿华说她现在还没有决定嫁给他,她也从来不做卖身的事,所以让她不清不白地同一个男人住在一个房子里她坚决不肯。阿华说如果萧子禾不能给她另外找一个住处,她就只能回去了。萧子禾没有办法,只得在附近的旅馆给阿华租了一间房。
晚上萧子禾与阿华各住各处。白天萧子禾如没时间,阿华便一个人到街上随便转转,萧子禾如有时间就把阿华接出酒店来,或到餐厅吃饭,或到商场购物,或到邻近的城镇和游览区参观,总之萧子禾的唯一目的就是使阿华开心,让她尽快“嫁”
给自己。有时,二人也到城里城外的某处看看房子。这里准备建的、正在建的、建好了的以及建好了又倒了的商品房到处都是,价格也很便宜,但阿华一处也看不上。
其实阿华倒不是觉得这里的房子不好,她是害怕这里的人群。她每走到一处便总觉得有无数只贪婪的眼睛盯住她看,好像一直要把她看化了为止。这个地方看起来挺富裕的,可那些戴着花花绿绿领带的人却全都只穿拖鞋。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全都买不起皮鞋,而且似乎连袜子也买不起,赤脚踩在只有一根带子的拖鞋上,走起路来噼噼啪啪的像跳踢踏舞。那些人也很少有笑容,一个个面无生气,像刚从战场上当炮灰吓傻了回来的,看着挺让人心酸的。阿华觉得她无论如何不能在这个地方生活,否则不要说开美容院,就是开个补鞋铺恐怕也没什么生意,除非你专补拖鞋。
跟着萧子禾到处瞎转了几天,阿华越转越觉得没有意思,于是便躲在旅馆里看电视看书消磨时间,不论萧子禾怎样劝,阿华就是不肯再到街上去。阿华眼睛盯在电视上,心思却总往姚纲那里跑。现在彼此的距离远了、不像原先在同一个城市的时候想见面便随时可以见到,阿华觉得思念之情愈加强烈了。有时她甚至怀疑,如果今世不能同姚纲在一起,她是否还有信心继续生活下去。阿华感到她不能再在这个看什么都不顺眼的地方呆下去了,她必须回去,回到姚纲的身边。在姚纲尚未真的与别的女人走到一起的时候,她就不能放弃最后的希望,不能作出任何别的选择。
萧子禾刚带阿华出来的时候,心中得意,情绪却很平静。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萧子禾的得意变成了忧虑,情绪却日愈浮躁起来。夜里躺在床上,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