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月眉说着收拾好了药匣,起身走到帐门口,向着刘封微微屈身:“公子的伤药既已换好,那我也先告辞了。”
“多谢了,小姐慢走。”刘封拱手还礼,正准备送她离去,蓦然间感觉到一阵异常,急喝一声:“且慢!”
已走出帐外的黄月眉回过身来,疑惑的看着神情骤然警觉起来的刘封:“公子还有何事吩咐?”
“不对劲,有点不对劲,你感觉到了没有?”刘封的表情愈加严峻,剑眉紧锁成一线,刀锋似的眼神中透露着一种极为可怕的信号。
“大公子,哪里不对劲,怎么了?”
刘封一瞬间从一个温和的公子,变成了仿佛身处沙场的武者,他那莫名其妙的话语,还有浑身散发出的紧张气息,都让黄月眉感到十分的不安。
突然间,刘封竟是趴在了地上,不顾满地的尘地,将耳朵紧贴在地面上,仿佛在聆听着什么。
刘封所感受到的异样,是只有武者才会具有的本能感应,战场上的瞬息万变,使他对于周围环境哪怕再细微的一点变化,都能够比常人放大数倍感觉出来。
在要送别黄月眉的一刹那,刘封感到脚下的地面在微微的颤动,伏地倾听,地极深处,隐隐传来沉闷而有节奏的细微响动,似乎有一条沉睡的巨龙,正在用它那锋利的巨爪,试图破开泥土的覆盖,冲出地面。
那响动,正以极快的速度放大,短短片刻间,已由隐隐细碎,蔓延成为隆隆作响。
刘封的眼睛陡然间充满了血丝。
骑兵,是一支骑兵正在逼近!
第十二章后手
能让大地形成这般规律性的震动,除了大规模行进中的骑兵外,刘封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有此能耐。而整个荆州,有能力调动成规模的骑兵者,除了曹操还有何人。
危机已至,刘封不及多想,冲入帐中将青釭剑提起,随便披了一件袍子,奔出帐来拉着黄月眉就往水寨方向奔去。
“大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黄月眉惊愕的问道。
“没时间跟你解释,敌人马上就到,我们先上船再说。”刘封随口答道。
“怎么可能,大公子怎会知道有敌人,就算是真有,我们的斥候会提前侦知才是。”
黄月眉不相信刘封的直觉,想要挣脱刘封的拉扯,无奈她到底一女儿家,体力微弱,只能不情愿的被刘封拉着一路小跑。
“啊”
身后一声痛吟,刘封回头看去,看到黄月眉已被绊倒在地,不但扑了一脸一身的灰尘,而且雪白的胳膊上还擦出了几分刮痕。
刘封确实是太过着急,忘了人家是个女儿家,这般自顾自的大步流星而行,不把人家带倒才怪。眼见她倒地,刘封赶紧上前去扶:“没事吧,真是对不住。此地不可留久,我们先上船再想办法处理你手上的伤吧。”
刘封扶起她就要接着走,黄月眉这下可火了,瞧着一身的灰头土脸,臂上的伤口还在淌血,黄月眉不满的冲他抱怨道:“你这是做什么呀,什么也不解释就强拖着人家走,请不要再碰我了。”
如果不是看在她替自己治伤的份上,刘封根本不屑于管她的安危,眼瞧着她发起了小姐脾气,刘封也就没心思再多管闲事,遂摇了摇头:“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说罢他便丢下黄月眉,转身往栈桥跑去。
片刻之后,当刘封刚刚穿越旱营之时,西北角上乱象骤生。漫天的尘暴凭地而起,疾风骤雨般冲破了北营,以所向披靡之势,向着水寨狂扑而来。
果然是一支骑兵。
汉津渡位于当阳以东,根据情报,曹操的大军在当阳击败刘家军主力之后,便放弃向东继续追击,直接由当阳南下赶往江陵,因此,斥候大多被安排在汉津以西。而眼前的这支骑兵,却由北面而来,穿越刘家军的侦察盲区,故而才能对汉津发进突然袭击。
这一路奇兵的出袭,顿时让惊魂方定的刘家军再度陷入混乱之中,旱营的步军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让敌骑在毫无迟滞的情况下冲入大营,两千多号正在休整的步军转眼土崩瓦解,如受惊的鸟雀,一窝蜂的向着水寨中停泊的战船逃来。
事先预判出敌人杀至的刘封是幸运的,他不必经受慌乱的人群互相挤压,抢在混乱发生之前登上了刘备所在的旗舰。
“曹军杀至,父亲小心。”
刘封持剑冲上去,打断了刘备与一名年轻将军的谈笑风生。
那银甲白袍的年轻人,相貌堂堂正正,高耸的鼻梁张显着英武之气,应该就是刘琦了。
早在刘备收刘封为养子时,这位刘表的大公子就为避祸,前往江夏赴任,这还是刘封第一次与之见面,不过,他的形容与气度却与刘封印象中,那个“怯懦无能”的刘琦大不相同。
刘备的目光投向远处的旱寨,急速坠入混乱深渊的旱营令他的眼神中闪烁着茫然与震惊,他的嘴角微微抽动:“敌军怎么会突然杀至,斥候为何不报?”
“曹军可能是抄北面的小道而来,我军安排在那里的斥候极少,所以才会让曹军钻了空子。”
刘封的话提醒了刘备,本是惊怒的脸上,变换出一种复杂的表情,是一种无能为力似的无奈。
“这一路人马能在些时出现在汉津,很明显早在长坂之役前就已派出,看来曹贼早就预料到长坂一战,有可能被我走脱,竟然提前就预伏下一招后手。曹贼啊曹贼,你果真是诡计多端。”
刘备咬牙切齿,表达着对宿敌愤恨与无奈时,千余号敌骑已如虎入群羊,驱赶着望风而逃的刘家军败卒,穿过旱营小寨,向着水寨杀奔而来。
“父亲,事不宜迟,赶快换乘坐走轲,避往江心吧。”刘封催促道。
刘琦却道:“敌人离此尚有一段距离,足够我们开船离寨,无需劳顿叔父换走轲。”
刘封剑指混乱的栈道,摇头叹道:“兄长你看,我们哪还有足够的时间开船离岸!”
举目望去,逃命而来的溃卒,很快挤满了各条栈道,正如蚂蚁般向着一条条停泊的战舰攀附,在这种情况下,又如何能开岸离岸。
刘琦恍然而悟,肃然的目光中流露出对刘封判断力的赞许,遂道:“阿封所言极是,叔父就赶快换船先行吧,我和阿封在此为你断后。”
“那……那你们一定要小心,我们待会在江心会合。”刘备只稍犹豫了一下,便果断的转身下了甲板,在一干卫兵的护送下上了走轲。
刘封本来打算跟着刘备一起走的,可是刘琦那一句“我和阿封在此为你断后”,搞得刘封不好意思先走。
随着溃兵逃上船,停泊在岸边的七八十艘战船逐一启航,而刘封所在的这艘旗舰,因为载重最大,所以成为了溃兵们首选的逃难目标,结果却导致别的船都已离岸时,而这艘船的栈桥边却拥挤着两百多号人没能上来。
如狼似虎的曹军终于杀至岸边,未能驶离的十几艘舰船自然成了这群杀红眼的野兽们的捕食目标,一百多骑人马冲上栈桥,端着兵器组成的死亡森林,向着挤在岸边的溃兵平辗而来。
甲板上的刘琦,挥剑呼喝着船上的弓弩手放箭,企图压制敌骑的冲击速度。但是因为事先谁也没有料到曹军会突然出现,舰上尚未来得及装备强弓硬弩,而普通的弓弩,又岂能阻挡装备精良的虎豹骑的冲击。
一旦让虎豹骑顺势冲上舰船,整船的人,不是被敌人铁蹄辗碎,就得被逼入汉水中喂王八,而拥挤在船边的溃卒,又将战船死死拖住,根本无法强行开船,眼前的形势,已到了千钧一发的地步。
‘妈的,长坂坡老子都没死,岂能陪着你们这群废物死在这种鬼地方!’
不及多想,刘封随手抄起一柄大刀,寻得一匹战马一跃而上,约马退往甲板的另一头,铆足了马力,双腿猛夹马腹,御驶着战马奔过数丈宽的甲板。
伴随着一声暴喝,一人一骑冲出甲板的边缘,奋然跃上了半空。
第十三章飞将
马蹄之下,一颗颗人头本能的向上仰去,凌空飞起的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那些争相逃命的溃卒,竟似忘记了身处险境,一双双惊愕的眼睛齐刷刷的扫向从他们头顶飞过的那一骑飞将。
一声沉闷的重击,整个栈桥剧烈一晃,战马穿越百余颗人头,稳稳的落于栈桥之上,由于惯性的原因,向前连冲了七八步才被刘封强行勒止。
短暂的惊愕失神后,溃卒们又陷入了争抢逃命的混乱之中。
刘封平伏气息,举目向前望去,黑压压的虎豹骑已经冲上栈桥,冲在最前面的两员虎熊之士,距离他只不到十余步之遥。
深吸一口气,将全身的气劲尽灌于双臂,一声长啸,猿臂伸出,手中的大刀如车轮一般,从上而下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回旋。在一片噼啪崩裂声中,身前的栈桥被拦腰斩断,在纷飞的屑尘之中,赫然破出一个丈许宽的断隙。
刘封用这倾尽全力的一刀,断开了栈桥两侧的联系,唯有如此,方才有可能阻断虎豹骑的冲击。
战船上的刘琦,惊睹了刘封那横空出世般的一跃,原还担心他逞匹夫之勇,打算以一己之力迎击蜂拥而至的敌众,但见他将栈桥斩断时,方才明白他的真正用意,不禁对他的机智钦佩不已,遂是高声喊道:“阿封,做得好!”
刘封也不回头,举刀回应道:“此处有我阻挡,兄长赶快督促士卒上船”
话音未落,刘封神色立变,正前方,原以为会止步于断隙之前的敌骑,竟然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反而加速向着他冲来。
‘曹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能训练出这样不怕死的部下!好吧,不怕死就来吧,看是你们的马快,还是我的刀快。’
刘封目光如刀锋般锁定急驰而至的敌人,横刀立马,屹立不退。
瞬间,铁骑杀至,战马嘶鸣中,两骑铁塔般的巨躯腾空而起,越过丈许之宽的断隙,如泰山压顶般向着刘封撞来。
刘封猿臂再施全力,一柄明晃晃的大刀从左至右扇扫而出,倾尽全力的气劲,将尚未落定的尘屑尽卷于尾,如一轮破云而出的弯月,拖着弧形的曼妙尾迹袭卷而出。
半空中的两名虎豹骑神色惊变,因为敌人这一刀,非是斩人,而是阴险的冲着战马的前蹄而去!
四声肢骨断裂的脆响,声声战马凄惨嘶鸣,在落地前的一刹被斩断前蹄,失去平稳的战马前胸重重的撞击在断桥的边缘,连人带马在反弹之力的作用下,先后跌落入桥下江水之中。
跟在后面的虎豹骑,原本指望着前边同伴断杀敌人,打开前进的通道,他们好紧随其后跃过断隙,岂料阻挡的少年敌将武技如此了得,一招之下就巧妙的干掉了两名同伴。后面的敌骑惊骇之下,急收马蹄,勉强的在断桥边缘止住冲势,但其后更多的同伴则不明情况,战马收止不及,却将前排十余骑人马先后挤入了江中。
看着落水挣扎的敌人,看着在断桥对面混乱失措的敌人,刘封不得不为自己的杰作而得意,手掌高高举起,狠狠的向着对面的敌人竖起了中指。
虎豹骑们虽然不明竖中指所代表的超前意义,但从那少年敌将的得意表情来看,那手势必定是一种轻蔑的挑畔。这些虎狼之士,死,他们不怕,怕得就是被人嘲笑,刘封的挑衅真的是激怒了他们。
“后撤。”
敌群中发出一声高亢的号令,拥挤在栈桥边的虎豹骑很快恢复了镇静,迅速的调转马头,又望岸边撤去。
‘总算是逼退了这帮杀神。’
就在刘封刚刚松一口气,以为敌人要无果而退时,他方才松缓下来的表情,很快就不得不重新凝重起来。退往岸上的虎豹骑并没有撤退,而是整齐的分布在沿岸,下马换上了弓弩。
刘封的脸色猛然一变,他确实高兴得太早了,要知道虎豹骑成员个个是百里挑一之士,不但是精于骑战的健儿,更是弓马娴熟的全能战士。
‘这帮贱人还没完没了啦。’刘封破口大骂也是无用,战事发展到这种地步,他也无可奈何,为了不被射成蜂窝,他只得赶紧勒马往回跑。
转身之际,漫天的箭雨铺天盖地倾泄而来。
岸边距离战船不过五十余步,而虎豹骑所用的又皆是射程远,杀伤力极强的强弓硬弩,只顾着爬船逃命的刘家军溃卒们,即使在有准备的情况下,也只有依靠厚盾才能抵御,更何况是在这种全无防备的环境下,毫无悬念的成了敌人练习射击的活鞍子。
飞蝗的箭雨中,聚集在船边的士卒一个个被洞穿,尸体或滚落于水,或叠积如山,鲜血横流,不但将栈桥铺上了一层鲜血的红地毯,就连附近的江面也尽被赤染。
当刘封拨挡着背后袭来的箭矢,冲击船边时,原先蚁聚的溃卒,此时已死伤过半,尸叠聚在一起,由低到高形成了一条通往战船的尸路。
刘封原先还在担心,如何从蜂拥的人群最后面登上舰船,但是现在他无须担心了,那些他原本以为顺便可以救下的士兵,已经用他们的鲜血与尸体为自己铺了一条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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