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恺的一众子女中,与王蕙年纪接近的兄弟姊妹只有王墨。所以即便常氏视王墨为眼中钉,也依然没能阻止王蕙与他同师求学。也因此,王蕙与王墨自小便较其他兄妹亲密一些。王墨坠入荷池险些丧命,整个王家也只有王蕙是真心实意的替他哭肿了眼睛。
此番听说王蕙要出嫁,多年未曾归家的王墨从王寺村赶了回来,这在王家众人眼中也是兄妹情深的应证。所以,常氏也理所当然的以为王蕙脸上的失落是因此而起的。
听了常氏的话,疏桐的眼睛便亮了一些:离婚期只有五日,自己必须得抓住每一丝机会。
常氏母女在八角亭里坐着,聊了一阵妆奁和新备衣物的话题后,常氏连着打了几个呵欠,王蕙便趁机请母亲回房午休,自己便如得了解放一般回了兰息院。
晚上的家宴设在平日接待宾客的朱紫楼内。常氏对王恺说选朱紫楼,是因那处阁楼富丽宽敞,动静相宜,方便晚辈们叙话。只有疏桐明白常氏的用心:王墨纵然是活着回来了,他在她眼中也绝不是家人。
傍晚时候,疏桐领命带着常氏院中的丫鬟提早去了朱紫楼备餐时,厨膳房的人早已将桌椅搁置妥当,着黄衫的丫鬟们正在往桌面摆放餐具。主桌摆放的是琉璃碗盏、象牙箸,就连盛放餐前果脯的碟子也都是镶珠嵌玉的玲珑盘,其余各桌上搁置的则是翡翠碗盏、白银箸,果盘是翠玉盘。
因是家宴,王恺后院那些被常氏拾整得规规矩矩的侧室们,都将带着儿女出席。而家宴历来就是体现一家长幼有别、尊卑有序的重要时刻,从餐具、座椅到菜品、果品等各处细节都能看出差异。
青竹立在主桌前数了数桌上的餐具,当即问疏桐:“子夜公子该坐哪一桌?”
疏桐早已发现这个问题,摆放餐具的丫鬟按照原来家宴的规矩,主桌上只摆放了王恺、常氏和他们膝下几个嫡子嫡女的餐具。常氏命自己早先来做准备,不啻是要考研自己一番。
疏桐望着满桌珠玉流光豪奢至极的餐具,凝眉寻思片刻,对青竹道:“先就这样摆放着,待我去厨膳房看过菜品再来处理。”
青竹听疏桐这样说,便不再过问,只转身去检查酒水茶饮等餐佐物品。疏桐则去厨膳房查看各种菜品的准备情况。
疏桐这一圈忙回来,侧室夫人们已经带着各自的儿女依规矩入了座。片刻后,以王睿为首的嫡子嫡女们便颇为默契的按序在主桌入了座。待王恺和常氏步入宴客厅时,众人便都起身示礼。
王恺在主座坐下,环视一圈后诧异道:“咿,子夜人呢?”
“孩儿来晚了,有劳父亲惦记。”王恺的话刚刚落地,王墨便端着个锦盒出现在了大厅门口。
常氏当即笑道:“呵,几年不见,子夜竟长得这般俊秀美仪了。快快进来坐下……”
青竹望见子夜,环视一圈后,当即一脸焦急对疏桐道:“疏桐,你不是说你来处理么?公子的座位呢?”
望着在大厅门口止步不前的王墨,疏桐敛了唇角暗暗浮起的一丝笑意,当即上前一步,在王恺和常氏面前跪下:“奴婢请老爷夫人责罚。”
王恺闻言皱眉道:“责罚何事?”
“都怪奴婢粗心大意,忘记嘱人替四公子准备餐具了。”
王恺这才留意到厅内各桌皆已坐满,唯独没给王墨准备席位和餐具,当即便怒道:“这成何体统?!来人,将这贱婢拖出去,鞭笞二十……”
他身旁的常氏瞥了疏桐一眼,当即起身道:“老爷息怒,这只怪妾身疏忽,忘了多叮嘱一句。青竹,立即去取席位和餐具过来。”
青竹领了命,忙忙去内室取座椅和餐具。
这边常氏又道:“老爷,今日是替子夜接风洗尘举家欢聚的日子,鞭笞奴仆怕有些不吉利……”
一旁的王睿看清地下跪着的是疏桐,也开口求情道:“父亲,母亲说得对,今日是四弟回家的好日子,这贱……贱婢就改日处置吧。”
王恺厉色睨了王睿一眼,毫不松口,一时间厅内气氛几近凝滞。负责执行家法的两名家奴望望王恺,又看看常氏,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动手。
“父亲息怒,我想四弟也不会介意奴仆忘了摆放餐具这等小事的。对吧,四弟?”王润的妻子卢氏突然开口。
卢氏的一句话,把焦点抛给了王墨,座中的侧室夫人们顿时眼睛一亮,纷纷回首打量立在门口的王墨。常氏与婉娘之间的恩怨,姨娘们无人不晓。她们早就猜测接风宴上不给王墨设座椅,是常氏授意。此刻,她们都怀着看热闹的心思,想看王墨会作出何种举动。
却正是众人拭目以待之时,杨管家突然躬身上前禀报:“老爷,方才青竹姑娘一直找我要琉璃餐具,想必是老爷忘了,这主桌上配用的琉璃器皿造价太高,并没有多余备用的。”
王恺一愣,随即想起这套琉璃餐具是前两年才定制的,当时管家报来数量,他只略略过目便同意制作。却哪里想到自己还有个儿子离家在外,又哪里料到会有今日这等尴尬问题?
接风宴是替王墨设下的,他若不坐主桌,自然不妥。可他若坐了主桌,餐具与他人不同,也是不妥。王恺瞥了眼地上的疏桐,心下的怒气便兀自散了几分。
第七章 登门致谢
更新时间2014…1…14 18:13:52 字数:2314
“青竹这是死脑筋么?我也没说一定要上琉璃餐具,先替子夜加了碗盏箸子再说。”常氏语带责备的瞥了青竹一眼。
青竹忙端了与其他桌上同制的翡翠餐具上来,在摆放位置的时候,她踌躇问道:“老爷,这餐具是摆在您身侧,还是三爷身侧?”
王恺抬目望了望仍立在大厅门口的王墨,犹豫道:“挨着他三哥吧,他们哥儿几个好说话。”
见座椅和餐具放置妥当,常氏便含笑对门口的王墨道:“今日委屈子夜了,回头母亲给你赔不是。”
“应是子夜仓促回府,给母亲添了麻烦。”王墨含笑躬身一礼,随即衣袂清扬,在众人的瞩目中大步走上前来。
目睹这一幕,座中的侧室夫人们便越发深信今日这出戏出自常氏之手。今日的接风家宴,摆明了就是常氏要让王墨明白:作为一个庶出的儿子,他在王恺的心中是没有地位的。
王墨入席后,并未落座,而是躬身将手中的锦盒双手递给王恺:“父亲,这是孩儿从太行山带回的五花芯党参。孩儿记得父亲往日有气短心悸的症状,见学医理后,知道这味药材有治疗奇效,便亲自进山寻找,几年来,也只寻得这十株极品五花芯。”
王恺打开锦盒,看见盒中并放着十株品相出众的党参,脸上瞬间便展露笑颜:“这成色果然不错,子夜有心了。”
得到父亲赞许,王墨这才捋了衫袖款款落座。
见王恺脸色舒展了,常氏便侧身赔笑道:“老爷,这疏桐往日还是子夜院中的丫鬟,不如看在子夜的面子上,先放她一马,改日我再严加处罚……”
“母亲说得极是。”王墨淡淡附和道。
难得桌面的气氛这般融洽了,王恺便摆摆手道:“后院宅务,但凭夫人处置就是。人都齐了,让厨膳房走菜吧。”
常氏转身吩咐了走菜后,瞥了疏桐一眼,冷冷道:“你先下去。”
疏桐叩首谢过后,躬身退出了朱紫楼。
在决定用王墨的席位做文章时,疏桐预计了两个结果:其一,王恺大怒,她受鞭笞之罚;其二,王墨出面求情,王恺取消惩罚。
这两个结果,前者可以让她借着身体的鞭伤逃脱陪嫁,后者能让她在王家众人前铺下王墨对她有意的伏笔,方便她下一步动作。
只是,疏桐没料到常氏竟会出面护她。是她忘记了,常氏还指望着她日后陪着王蕙与那成都王的正妃乐氏斗法呢。
“疏桐,你今日怎么了?我先前明明提醒了你的!”疏桐还没走出福瑞苑,青竹便跟了上来。
疏桐停步道:“给忙忘了。”
青竹几步走到疏桐面前,摇头道:“依你的性子,这种事怎会忘了?是夫人让你这么做的吧?”
疏桐不置可否的笑笑,随即回头望了望灯火通明的朱紫楼道:“你快回去,仔细错过夫人的召唤。”
青竹抿了抿嘴唇,犹豫道:“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份上,若夫人要对公子下手,你……你告诉我一声,行吗?”
疏桐一怔,随即郑重点头道:“好。”
待青竹返回宴会厅,疏桐不禁抬手扶额:连青竹都以为此事是常氏授意,常氏必然会寻根究底,得想出一套好说辞来应对常氏。
沿甬道前行,一阵晚风拂过,鼻底涌入一股沁人的幽香。疏桐仰首望着福瑞苑中的那株槐树,月光下繁花似雪,莹润皓洁,格外美丽。
略作停顿,疏桐又加快了步子。她要趁家宴结束前,完成一些准备工作。
“疏桐姐,你怎么回来了?”疏桐原以为福禄院中的丫鬟婆子都去朱紫楼了,却刚走进院子,便遇见了被花盆割了手的春芽。
“我回来替夫人拿件东西。”疏桐的脚步加快了些,显得行色匆匆。急走几步,她又似忽然想起一般停下脚步:“对了,你的手好些了么?”
春芽皱眉道:“白日敷了炒炭粉,血是止住了,只是伤口有些深,稍稍动作便痛得不行……”
“席上我听子夜公子说他从王寺村带回了些奇效药材,一会儿宴席结束了,我去他那里替你讨要些药粉来。”
“谢谢疏桐姐。”春芽忙忙致谢。
疏桐微微点头,随即便进了常氏的屋子。在常氏卧房里侧的一个木柜里,她取出一个五六寸的檀木盒子,盒里的暖黄锦绒之中排放着几个白玉瓷瓶。疏桐取了一瓶装进衣袖后,又将盒子原样放回。
出了福禄院,疏桐便往清梧院走去。
清梧院一片清寂,疏桐在门口驻立片刻,随即又折返回去,在荷池积香榭外的木栏上无声坐下。
不知道她在静寂的黑暗中坐了多久,直到青竹拎了风灯引了王墨返回清梧院,她才站起身来。待青竹离开后,她快步朝清梧院走去。
叩响院门后,来应门的却不是王墨,而是一个面生的小丫鬟:“姐姐何事?”
没想到常氏这么快就替王墨安排了丫鬟,疏桐朝院中瞥了一眼,见王墨的房间还亮着灯,她便道:“我是夫人院中的,今日家宴上有所差池,得蒙公子偏护才逃脱责罚,特意赶来向公子道声谢。”
小丫鬟便道:“那你等等,我去问问公子是否方便相见。”
疏桐在门口等了一阵,那小丫鬟很快又回来开了门:“你进来吧。”
疏桐进了王墨的房间,见王墨正端坐书案前,就着灯烛翻阅书卷。这一幕让她有些眼熟,她不禁叹道:“没想到公子还和小时一样,喜欢睡前温书。”
王墨闻言抬起头来,脸上依然是那道温润的浅笑:“是啊,小时执教的罗先生常说,睡前和晨起读书,最易背记。”
这话说完,室内的烛光却突然一暗。疏桐便几步走近书案,兀自取下烛架上的琉璃灯罩,拾了烛架下的银签子挑了挑灯芯,烛光瞬间便又亮了起来。
“这白蜡烧久了,灯芯容易塌陷,你要记得及时挑芯子。”疏桐回头对身后的小丫鬟叮嘱道:“还有,公子夜读时,最喜喝茶。”
小丫鬟虽不认识疏桐,但见她以这般吩咐的语气说话,心下也知道她的等级比自己高,便连连点头:“我这就去沏茶。”
见小丫鬟往门外走,疏桐又叮嘱道:“公子爱喝明前的安州茶,茶里记得丢两枚胎菊,醒神明目。”
“桐儿竟还记得这些。”灯光下,王墨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几分。
疏桐退后一步,屈膝盈盈一拜:“今日家宴上,多谢公子偏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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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幽香满襟
更新时间2014…1…15 19:04:37 字数:2158
“我今日有偏护过你?”王墨面作诧色。
没料到王墨居然这般认真,连一句致谢的话都不肯随便接受,疏桐只好尴尬道:“夫人提说今日放奴婢一马,多谢公子附和……”
王墨摇头道:“那也不是偏护你,我不过是卖母亲一个面子罢了。”
这拒人千里的语气,让疏桐的思维有些不畅。略作停顿,疏桐才又道:“虽说公子无心偏护奴婢,但奴婢终归是因公子而受益。罗先生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公子的恩情奴婢铭记于心……”
“所以,桐儿姑娘此时来清梧院,是想以身相许?”王墨唇角勾笑,突然阖上书页站起来,朝疏桐走了过来。
疏桐一怔。她不过是想借感恩这个话题为切入点拉近距离,说服王墨留她在王家,却没想到王墨竟会把话题扭曲至此。
眼看王墨趋近眼前,疏桐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不料绊住了地上的铜熏炉,身子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