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退缩的话,就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不能放弃,绝对不能放弃’他的心底发出顽强的呼喊,强令自己振奋精神,直面这惨淡的人生,发誓要在绝望中寻找到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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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站直身子,门子过来殷切的询问他。需不需要休息。张居正摇摇头。沉声道:“走吧,师相该等急了。”
穿过花厅、大厅,来到书房所在的跨院前,张居正便看到,卸去了官服官帽的徐阁老,穿一件藏青葛布道袍。戴一顶明阳巾,正站在垂花门下等候自己。
张居正赶紧抢上两步,来到徐阶的面前。大礼参拜道:“让师相久等了……”
徐阶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拍了拍,用力扶他起来道:“你是来传旨的吧。”
“进屋里说。”张居正站起身来,轻轻扶住了他的手臂,搀着他走进书房。对陪在徐阶身边的李翔道:“让所有人都离开这个院子。我有些话要单独和师相说。”
李翔看了看徐阶,见东翁点头,便朝着张居正一抱拳,退出了书房。
张居正扶着徐阶在躺椅上躺下,自己也搬个圆凳坐他身边。
徐阶一直看着张居正,见他迟迟不肯开口,心里便有数了。缓缓道:“皇上有什么旨意,你尽管说,老夫已经有准备了。”
“……”张居正两眼低垂。长长呼出口气道:“皇上……让我来问问师相……”说到这,他一下哽噎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下文。
徐阶却已从他的上半句,猜出了下半句,他将那一老手向伸了过去。声音暗哑道:“是不是问我,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张居正低垂着头,泪水终于从眼眶中滑落。
“呵呵呵……”徐阶苍凉的笑起来道:“这才像个皇帝嘛,既然不想留我,就得让我知道,不错不错。”
张居正开始还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徐阶,却见老人的泪水早顺着深深的皱玟,流到腮边了。
“师相……”张居正带着哭腔,跪在地上道:“我们罢朝吧,让衙门继续过年,让百官联名上书!让皇帝知道,什么叫人心不可违!”
“傻话,人能胜得过天吗?”徐阶用衣袖擦擦自己的眼角,朝张居正缓缓伸出手去,深吸口气道:“还记得当年你告病回乡,我跟你说的那几句话吗?”
“记得。您当时跟学生说的是‘做官要三思,思危,思退,思变’。”张居正声音暗哑道:“可这个时候,这么多人需要师相您护着,您老这一走,大家怎么办?”说着他伸出双手,紧紧抓着徐阶那只生满老人斑的枯手,眼含热泪望着他。
“老师老了,不中用了,不能给你们遮风挡雨了……”徐阶也抓住了张居正的手,紧紧地捏着,压低了声音道:“这些年,为师护着的那些人,就要拜托你了。”
“学生,学生……”张居正摇着头,哽咽着答道:“只怕他们不会让学生继续在朝堂待下去了。”
“能不能在朝堂带下去,不在他们,在你自己!”说到这里徐阶的声音变严厉道:“老夫的教训你没看到?在这个大明朝,什么都是虚的,只有圣眷是实在的……”说这话时,徐阶语调中充满凄凉,但很快又恢复冷静道:“你是皇帝的老师,简在帝心的辅臣,明着动你他们不敢来,暗着整你也不敢太过分,你只要小心谨慎,忍百般不能忍,韬光养晦。捱过这最难的一段即可……”
“难道只能被动挨打吗?”张居正黯然问道。
“当然不是,防御有被动防御,也有主动防御。”徐阶向他的弟子,传授着高端乌龟功的心法道:“采取主动防御,便有可能化被动为主动,使局面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那学生该如何去做?”张居正问道。
“你要做好三件事。第一,你把老夫去意已决的消息带回去,就可以重拾帝心了。”徐阶缓缓道,见张居正要说话,他一抬手道:“听我说完,非常时期行非常事,人再强强不过天,老师不能跟皇帝硬抗,不然会祸延子孙,也会让你们跟着遭殃。”早些时候王襞的话,将徐阶的信心彻底摧毁。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打算硬撑下去,转而开始考虑‘后事’了……离开后的事情。
“但老夫的声望摆在那里。”徐阶有些自傲道:“如果我不心甘情愿的走,皇帝还真无法收场。劝我主动归隐,是个莫大的功劳,你要拿到,不能让别人占去。”顿一顿道:“不要担心朝野非议,只要老夫不在乎,谁也不能拿你怎样,至于区区蜚语,让他说去就是,大丈夫立身处世,焉能不被人议论?”
“师相……”张居正这一声,充满了感情,他知道,此刻老头是掏心掏肺,要助自己最后一臂之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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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圣眷最重要,但当今圣上柔弱,并不能保你在朝堂安稳,所以还需要再做一件事。”说完第一件事,徐阶接着说另一桩道:“那就是上书皇帝,把高肃卿请回来。”
“这……万万使不得。”若非是此情此景,张居正都要以为,是不是老头在试探自己。不由连连摇头道:“他是老师驱逐的政敌,我怎能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呢?”
“顾不上那么多了,现在一切以你为重……”徐阶的老脸上写满坚决道:“这样做有三个好处,一是皇帝肯定高兴,知道你是心向着他的;二来,高拱也会感念你,加之你们本来关系就不错,加之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直人,这种人只要你放低身段、曲意奉承着点,还是好相处的。”顿一顿道:“三来嘛,这个活土匪一回来,肯定是要喊打喊杀的,把那些人的矛头全吸引到他身上,你的日子就会好过得多。”
“这样做唯一的坏处,就是你又要受些非议。”徐阶把张居正从地上拉起来道:“还是那句话,些许非议算什么,世人最是健忘,过不几年就不记得了……想当年,先帝在上书房的柱子上,写了‘徐阶小人、永不叙用’八个字。对我恨成那样。可后来还不是重用了我?人在官场上,要一直往前看,过去做错的事情。就让时间来弥补吧,关键是把现在的事情作对,未来一样会辉煌。
徐阶絮絮叨叨的说着,张居正垂泪听着,他知道,这是老师最后的耳提面命了。直到此时,他才真正体会到,有一个关心自己、爱护自己的老师是多么的幸福。
日后天各一方,虽然可有书信往来,但这种谆谆教导,恐怕再也没机会聆听了。
“把这两件事做好,可以保你安稳。但想要施展抱负的话,还得才第三件事,隆庆一朝,你怕是争不过沈拙言了,那就把目光放长远,想办法去教太子吧,当今纵欲无度,不是长寿之相,未来终究是太子的。你只要把这三件事情做好,就任他们折腾去吧。看谁能笑到最后。”说了这么多话,徐阶深感疲倦。松开张居正的手,靠在躺椅上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我虽然不在了,但赵贞吉、朱衡他们都在,你们日后相互帮衬,团结一心,没人能欺负得了你们。”
见徐阶已经把他将来的路。考虑的十分周详了,张居正心下大定,师生俩又说了许多体己的话。徐阶也把最担忧的心事说出来:“这些年我一心扑在朝堂,对家里人疏于管教,几个逆子都不成器,搞出了不少是非。”
张居正点点头,这个他当然知道。
“老夫在时,自然没人会说什么。”徐阶忧虑道:“但我一旦致仕,难保会有政敌以此攻击我。”
“师相放心,”张居正知道徐阶的意思。就差拍胸脯道:“几位世兄的事情,包在我身上,不会让人利用他们,给您添烦恼的。”
“那就多谢了。”徐阶客气道。情绪本就低落,又说了这么多,他也真累了,便流露出送客的意思道:“还有没有要问的?”
“真有个问题,一直在学生心中很久了。”张居正道:“今天不问,怕以后再也没机会问了。”
“问吧。”徐阶强打起精神道。
“学生虽然平生从不服谁,”张居正面色复杂道:“但不得不承认,沈拙言确实处处压我一头……您为什么会一直支持我,而选择打压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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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二四章 不如归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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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亘在张居正心中已经许久,他当然曾试着自己解释。也有一些合乎情理的答案……例如,比起羽翼丰满的沈默来说,自己这个始终没有独立的学生,自然更便于徐阶日后控制,就算退回松江老家,他依然遥控指挥自己,当他的太上阁老。
再比如,沈默已经自成一派,若是掌权,自然要用自己的‘夹袋中人’,则徐阶的铁杆和心腹,必然要边缘化,甚至被排斥。这样会使徐阶的影响力,大大减弱甚至消失,肯定不是他想看到的。而扶植自己上台。用什么人他说了算,就没有这层顾虑。
诸如此类的假设还有很多。然而张居正仍然无法说服自己,因为他不相信堂堂一国宰相,会如此自私自利的看问题,这也完全不符合徐阶对自己多年的教诲。
“……”听了张居正的问题,徐阶沉默良久,方才定定望着他道:“通过这次的事情,你还没发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说着目光透出不可思议道:“我至今仍然无法相信,他的目标会是我,大明开国二百年,敢于欺师灭祖的有几个?”
“……”张居正也沉默了,是啊,就连他也一直以为,沈默最多是想把自己和李春芳搞出内阁去,想不到这个疯子竟然绕过他俩,直接把徐阶拉下了马……虽然沈默没有直接出手,但饱尝个中滋味的徐阶张居正,都十分确定,他就是隐藏在幕后的那只黑手,和去冬以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本朝以理学立国,对‘天地君亲师’的绝对服从和尊重,就是这个礼教社会能够维系的根本所在。‘天、地’是虚的,君、亲、师就成了大明朝二百年来的权威。臣对君的服从、子对父的服从、徒对师的服从,便是这个等级社会存在的前提。所以任何‘下克上’都会被视为大逆不道,为整个社会所不容。
当然近些年来;随着王学的兴盛,自由、无拘的思想在士人阶层中广为传播,许多人开始不把礼教当回事儿。然而作为士大夫阶层,尤其是朝中大臣,还是不敢越雷池半步的^唯恐身败名裂,还要遗臭万年。
然而那个平时看似温良恭俭的沈江南,却敢冒此天下之大不韪。虽然因为当事双方永远不会公开承认这一点;也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但他毕竟是干了。
只要干了,就说明他敢把三纲五常塞到茅坑里。一旦让这么个对皇帝、对父亲、对老师没有敬畏的人,掌握了国家大权,天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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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刻,张居正脑海中闪过了‘庆父、王莽、曹操、杨坚、赵匡胤……’等一系列敢把皇帝拉下马的英雄好汉,不禁出了一头大汗。然而直觉又告诉他,沈默不会是那样的人,况且大明国事虽顽;却还没到风云际会、改朝换代的时候。只要沈默没彻底疯掉;就该知道哪怕平时再多人对他发誓效忠,但一旦他要造反篡位,那些人便会毫不犹豫的把他卖掉。
“他还不至于,有不臣之心吧?”于是他低声道。
“那倒不至于。”徐阶缓缓摇头道:“但却有变成王介甫的危险。”又轻叹一声道:“而且我感觉。他会比王文公更危险!北宋亡于王安石乱政。我不能让大明亡在他的手里。”说着目光变得凝重起来道:“我得为祖宗社稷负责啊……”
“学生也有改草的夙愿。”听了徐阶的话,张居正心里竟没来由的腾起一丝酸涩道;“您就不担心,我会乱国吗?”
“呵呵,为师观察你十几年,若对你没有信心;又焉能一直将你视为不二传人呢?”徐阶捻须笑着,目光怪异的看看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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