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你厉害,行了吧”,沈默知道这位老兄是顺毛驴,你得哄着他才行:“求你指点迷津吧。
“唔。”徐谓装模作样道:“也就是十几年前,那时候你还小……那一年黄河在徐州附近决口,运道淤阻五十里,漕运完全停滞。朝中便有大臣提议,要求重开胶莱海运,当时朝野反响剧烈,都已经勘测论证过,山东都召集起十几万民夫来了。最后却因为,估费浩繁,而国库空虚,加上当政的夏贵溪因循守旧、不愿进行这种大工程,明里暗中进行阻难,最后还是被迫作罢。”
“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工程呢?”沈默追问道。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徐渭老脸一红道:“当时我也不大,不太关注这个,只是听说,是想利用胶河水道,来沟通胶州湾至莱州湾的海路,缩短由江南到北京的海上运道,避开放洋远航绕道成山角之险,从而减轻京杭运河的负担,甚至取而代之。”说着给自己争脸道:“不过我确定的是,这条水道其实元代就开凿过,国朝也几次开工,最近的一次,是嘉靖十九年,据说当时船都通航了,却不知什么原因,后来不了了之了。”
“为什么我从没在工部的文档中见过?”为了了解大明的真实情况,沈默有个看资料的好习惯,只要六部更公开的文档,他都借来阅读过,却对这条河道没什么影响。
“我也说不清楚,”徐谓讪讪道,说着突然一拍脑袋道:“不过有个人,肯定可以说清楚。”
“什么人?”沈默问道。
“昔年在杭州读书时,我有一同庚好友,”徐谓道:“最喜欢钻研水利之道,其造诣不亚于前朝之郦道元。”
“这么厉害?”沈默饶有兴趣道:“他现在何方?可否请来一叙?”
“当官不自由啊,哪能说来就来。”徐谓摇头道:“虽然是南京的官儿,再清闲也不行……”说着嘿嘿一笑道:“不过你好像还有个‘举荐贤能’的差事,这就不成问题了,到杭州以后,可以用钦差的名义把他招来,到时候想知道什么都行。”
“嗯。”沈默点头笑笑道:“我就是去一趟也无妨。”
第十一卷 严东过尽绽春蕾 第七二六章 梦想、现实(中)
也许是被徐渭的一番长谈打动,也许是宽广的大海能让人忘却世间一切烦恼,海上航行的几天,沈默过得极为愉快。大部分时间,他都与徐渭、戚继光谈天说地、畅所欲言,当然聊得最多的,还是国家大事,尤其是如何对付南寇北虏,消除边患上。
徐渭智慧过人、每有惊人之语,总能发人深省;戚继光经验丰富、对南北战场都十分熟悉,让讨论不脱离实际。沈默则有着高绝的见识,良好的大局观,保证了议论方向的正确性,使大家的收获都很大。
尤其是徐渭和戚继光,前者自从中进士后,一直找不到方向,其实有些浑浑噩噩,但通过这几天的谈话,使他燃起了对北疆的向往,男儿生来在世,当然要建功立业。不然他读什么四书五经,考什么乡试会试,直接悠游山野不就完了?
但徐渭的性格,天生不适合蝇营狗芶,他喜欢自由奔放,大开大合,在螺拂壳里做道场的官场上,自然束手束脚,难以弃颜。但若到了苍茫铁血的边塞,却是正对了脾气。既然没错过了南方抗偻,若是有到边疆对付教虏的机会,老子可不能放过了。徐谓心中火热的想道。
人就怕没目标,尤其是他这种感性的人。一旦有了目标,心中便不再满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而是充满着激情与动力,整个人都神采焕发起来。
甚至连他的诗词风格,都一下子变得慷慨激昂起来的。这从他在此次旅途中所作的诗句中,便可见一斑。诸如,假令真有募士者,我亦领银乘匹马。”丈夫本是将军者,今欲从军聊亦且”之类,直接、激昂的诗句,原先是不会从他口中出来的。
而戚继光的情况也差不多,南方抗偻的成功,让他获得了巨大的声誉,但在满天的喝彩中,他也失去了动力,甚至迷失在肮脏的官场。现在他万分感谢这次旅行,让他终于树立起新的目标,再次整装出发,继续那斗志昂扬的人生……想到就要做到,这是他人生的信条,戚继光马上便把有些松懈的部下们操练起来,让他们保持良好的状态,等回去后,好马上开展对战骑兵的训练。
而kan起来收获最小的沈默,其实是最高兴的一个,因为这解决了一个困扰他很久的问题,让他对未来一下子重又充满了希望。
结果十来天的路程,不知不觉变过去。这日小校来报,船队抵达了苏州府境内的崇明岛,也是俞大猷的水师驻地。
远望着墙橹相连、旌旗林立的水军港口,即使素来沉稳的戚继光也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道:“彻底安全了。”戚家军是陆上猛虎,不是水中蛟龙,一路上他都提心吊胆,唯恐有海寇袭击船队,现在平安到达俞家军的地盘,终于可以放心了。
当然要真正到达,还得半个时辰左右。
船队全速靠近中,突听到远处水寨一声炮响,不一会儿有数艘快船劈波而出,很快便靠近了。这时,当先一艘大一些的,舷艇舰,上,徐徐升起了一面黄色的旗帜。
便有掌船的水军千户禀告沈默道:“他们让我们停止前进。”
说话间,那黄旗下面,又升上一面绿旗。千户对端坐在甲板上的沈默道:“问我们是哪个部分的。”
“照他们的吩咐做,”沈默沉声下令道:“向他们亮明身份。”
于是船队缓缓停下前进,这艘首舰的桅杆上,也升起了一面杏黄色的旗帜。对方马上停止了包围,一艘快船出队靠了上来,显然明白了沈默的钦差身份。
双方这番旗帜交流在外行人看来十分新鲜,但在明军中却已经是老古董了。当年郑和下西洋时,因为船队庞大,船与船、分船队与分船队之间需要朕络、指挥、调度:而且茫茫大海上,晚上怎么朕系?刮风下雨雾天怎么办?这都是解决的问题。郑和们充分发挥了高超的管理才能和创新能力,在船队中配有交通艇、乐器信号、旗帜等装备。
据史书记载,船队,昼行认旗帜,夜行认灯笼,务在前后相继,左右相挽,不致疏虞。意思是白天以约定方式悬挂和挥舞各色旗带,组成相应旗语。夜晚以灯笼反映航行时情况,遇到能见度差的雾天下雨,配有铜锣、喇叭和螺号也用于通讯朕系。
郑和们留下的宝贵遗产,随着大明厉行海禁而沉睡多年,又随着重新开海而重见天日,虽然过去百五十年,却仍是最完美的通讯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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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家军的斥候登舰,确认了沈默的身份,几艘快船便掉转方向,由保卫改为护卫,护送着船队往水寨驶去。同时寨中也得到报告,赶紧行动起来,摆仪仗迎接御史大人。
当沈默的首舰缓缓驶入水察,便听到低沉而震撼的号角声,从整齐列在水道两侧的军舰上传来,每一艘军舰上,都整齐的站着身穿蓝色皮甲手持八尺长矛的俞家军将士。
在激昂的军乐声,和一下接一下的礼炮声中,沈默的座船终于在码头上停靠,他kan到一干身穿亮银山文甲、肩披蓝色披风的俞家军将领,已经列队恭候自己到来。
海船下锚,踏板放下,一队身穿着麒麟甲、反握着绣春刀的锦衣卫小校,便率先从船上下来,背对着钦差座船、面对着一众水军将领,整齐的列队。
然后,头戴乌纱暖帽,身披黑貂皮大氅,内罩大红云锦官袍,胸前补着孔雀图案的钦差大人,出现在了中军官的眼前。
在一个高大将领的带领下,十几名军官齐刷刷的跪下,恭声道:“末将恭请圣安!”
沈默代皇帝受他们一礼,沉声道:“圣躬安,诸位将军请起。”
但众将并不起身,而是继续道:“末将恭迎上差……”
“快快起来吧。”沈默和蔼的笑笑,便迈步走下了踏板,站到了陆地上。
那领头的高大武将,也快走几步到了沈默面前,黝黑的脸庞上泛着兴奋的光,双目中满是喜悦和激动,道:“拙言,哦不,沈大人,竟然是你……”
沈默也很高兴,哈哈一笑道:“姚长子,没想到是我吧!”原来这位高大魁梧,相貌忠厚的将领,竟是多年不见的姚长子,这意外的重逢,把沈默胸口的阴云,一下子就冲开了。
听到副将大人与钦差大人竟是旧相识,那些集本还表情僵硬的随行官员;应付公事的当地将领,一下子便拉近了距离,没有了矜持,气氛变得亲热起来。
“俞总戎在营中吗?”不过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沈默将自己的随员介绍给姚长子,然后笑眯眯的问道“俞总戎在营中吗?”
“老总去杭州了,”姚长子摇头道:“这里暂时由末将负责。”
“这样啊……”沈默本是扑俞大猷来的,现在正主不在,什么戏都唱不开,心中不禁有些失望,但见到长子的喜悦,让他很快调整情绪,狠狠拍拍那宽厚的后背道:“老总不在,你也得管饭!”
姚长子咧嘴笑道:“管,当然管。”说着侧身让开主路道:“大人和诸位上差请……”
沈默笑道:“请。”说着便拉起准备跟在后面的姚长子,与他携手走进军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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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贵客来临,营中自然杀牛宰羊,分麾下炙,一直欢宴到天很晚,醉倒了一片才结束。
沈默和长子的身份在那里,倒没有喝多少酒,宴会散了还能正常的走回长子的住处……沈默没去已经安排好的上房,今晚要跟长子抵足而眠,痛快的聊一聊。
到了屋里,有军士端上热水白巾,请钦差大人洗漱,姚长子接过那铜盆,吩咐道:“你们出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他俩的护卫便依命退下,将房门轻轻掩上。
屋里没了外人,沈默可以好好打量一下,自己多年未见的好兄弟了。只见他的面貌似乎没变,但整个人的气质却提高了一大截口站在那里如山岳耸峙,表情十分刚毅,目光沉着锐利,还蓄起了浓密整齐的唇须,完全是一派大将风度。
只有目光落在沈默身上时,露出的那种会心笑容,才能把他和当年那个总挂着憨厚笑容的高大少年联系起来。
在长子眼中,沈默何尝不是变化惊人呢?那个早慧而狡黠的少年,早已经气宇凝重,不怒自威了……他站在那里,即使是含而不露,一脸和蔼的笑,也会让你自惭形秽,不自觉的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这种气势,长子只在大帅身上感受过,其余哪怕是自家总戎,也没法给他这么强烈的感觉。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沈默除下官服,换上一身半旧的青布棉袍才不那么强烈,长子笑道:“天生就是当官的料啊,你一穿上官服,简直让我说话都不敢大声。”
沈默从他手中拿过毛巾,在温水中浸湿了,笑答道:“想不到你姚长子,也有先敬衣冠后敬人的毛病。”
“那可不是。”长子摇头道:“你这一身官服,我穿上就像偷来的,你穿上却立刻让人忘了你的年纪,连大气都不敢喘。”
沈默将毛巾轻轻贴在面上,享受着那种被温润的感觉,笑道:“你这还好了,要是把你那身山文甲给我穿上的话,恐怕直接就压断气了。”长子有气功,哪怕屋里寒冷,也仅穿着单衣,显得十分健康健美,沈默这辈子是没法比了。
让他这一打岔,兄弟俩那因为太久没具,而生出的陌生感终于消灭了,互相拍打拍打,又变得热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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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漱完毕,两个人各钻一个被窝,脚对脚躺在床上,沈默突然笑道:“听沈京说,你的五姨太立功了?”
“是啊。”长子满脸自豪道:“老五争气啊,终于给我生出儿子了。”
“你真是冤枉四位嫂夫人了沈默笑道:“你整天出海在外,撒播的雨露大少了,所以地里的庄稼才不旺的。”
〃唉,这个我也知道,”长子道:“可我爹着急啊,隔三岔五,便给我弄个女人,好多个我都没说过几句话……这要不是老五立功,我能打两桌马吊了。”
〃齐人之福不好享吧?”要是以前,沈默早就羡慕上了,现在却同情起长子来。
“是啊。”长子也不瞒沈默,道:“人家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我以前还不知道,后来娶了老三才知道,这些娘们的爱好就是吵架,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儿也能吵半天。我难得回趟家,一刻都不得安生,你说能不受影响吗?”说着苦笑道:“现在更惨了,家里有两台戏,整天文戏武戏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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