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需要查。”李芳垂首道:“但是严党分子遍布天下,也不可能把每一个人都查清楚。”意思就是没法查……
“唉……”嘉靖的眉头拧成菊花道:“这可如何是好?”
李芳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道道,终是硬着头皮道:“要不……”他想说“要不先不杀严世蕃……”主仆两个相处一个甲子,李芳能感到皇帝心里想什么,便准备将他不便说的话,说出来。
是的,对老嘉靖来说,年轻时的永不妥协,只是过往的传说而已,只要能把日子过下去,就算被要挟,也不是什么万万不能接受的。
如果这话出口,已经板上钉钉的铁案,就又要起波澜了……
但就在此时,宫外响起一声通禀道:“皇上,徐阁老求见。”李芳心中一动,当嘉靖再问他:“你“要不……”什么时?”他竟改口道:“奴婢是说,要不问问徐阁老的意思?”
“唔……”嘉靖揉开紧皱的眉头道:“好吧……”
“宣……”李芳便扯着嗓子喊道。
一身一品官袍的徐阶,出现在嘉靖面前,毕恭毕敬的行礼后,嘉靖看座。
在锦墩上坐好,徐阶便单刀直入道:“老臣听闻,严世蕃在刑部大牢中胡言乱语,诽谤圣上,所以特来觐见……”
“果然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嘉靖自嘲的笑道:“爱卿怎么看?”
“从重从速处置此人。”徐阶态度鲜明道:“严世蕃胆敢在狱中诽谤圣上,乃是罪上加罪,十恶不赦,不杀不足以泄民愤,不杀不足以正视听!”
“唉……”嘉靖叹口气,李芳便接着道:“万一他的同党胡说八道怎么办?”
“哪有不被人诽谤的君王?”徐阶正色道:“汉文、唐宗、宋祖,皆是可比尧舜的圣君,不一样被人编排诋毁吗?”说着朝嘉靖抱拳道:“但史家自有公论,并没有因此影响他们的圣名!”
“可是,被人诋毁来、诋毁去,总是会让圣上心烦的。”李芳小声道。
“天子是不能受人要挟的。”徐阶沉声道:“若让严世蕃这次得逞,非但不是保住了圣誉,反是让小人看到可乘之机,居心叵测者必会纷纷效仿,到那时,君王的权威何在,国家的体统何在?!”说着提高声调,一字一句道:“天子不亮剑,便为小人欺!皇上,杀一个严世蕃,便可震慑天下的宵小,这才是维护圣誉的正途啊!”
听了徐阶的话,嘉靖闭上了眼睛道:“阁老的意思是?”
“今日批决,明日便将其押赴菜市口!”徐阶一字一句道。
“后面的事情,阁老看着办吧。”嘉靖缓缓点头道:“只有一点,朕不希望将来再为这件事烦心。”
“臣定当竭尽全力,为皇上解忧。”徐阶起身施礼道。
“那最好了……”嘉靖对徐阶能不计前嫌,主动出来背黑锅,还是很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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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世蕃在绝望之中,使出了最后也是最流氓的招数,然后便是煎熬的等待……他对罗龙文说,如果这两天没有动静,咱们就躲过这一劫了。
但徐阶没有让他久等,晚上的时候,狱卒们送来了一席丰盛的酒席。
看到这一幕,严世蕃脸都绿了,罗龙文强笑道:“我们没要酒席啊……”
“这是上面让送来的。”狱卒一边给他俩摆好酒菜,一边唱戏似的道:“小得们伺候二位爷今晚吃饱、明日走好,每逢十五还给您烧钱。祝您二位来生入个好人家,享不完的福,花不完的钱……”
两人这下彻底懵了,严世蕃一把抓住那狱卒道:“你什么意思?这难道是我们的断头饭?”
“就是那个意思呗……”狱卒挣脱开,便退出去道:“二位慢用,盒子里还有纸笔,可以写书信给家里,我们会帮着寄回的,写完就早点睡吧,明天一早就送你们上路。”
当牢门咣当关上,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消夹,罗龙文的独眼中流下一行浊泪,无意识的喃喃道:“完了吗?”
严世蕃也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再没了往日里飞扬跋扈的气概痛苦的咧着嘴,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道:“完了……”说着,独眼中也流下一行浊泪来,两人竟抱头痛哭起来。
不到绝境绝难体会到这种撕心梨肺的绝望,两人哭得连苦胆都吐出来,烂泥般躺在地上,无力的喘息着。罗龙文回想他这一生,皆为“功名”所害,如果不是这两个字,自己又何必伤害王翠翘,然后被鹿莲心伤害,变得不人不鬼;如果不是这两个字,自己何必先后投身赵文华、严世蕃,弄得身败名裂,令祖先蒙羞……想到这,他万念俱灰,真觉着自己死去比活着更正确,便认命的放松下来。想了想,起身拿出纸笔,磨墨展毫,给家里人写信诀别。
待他写完了,便问严世蕃道:“你写吗?”
严世蕃点点头,罗龙文便为他铺好了纸,将笔送到严世蕃面前。严世蕃执笔在手,竟感觉重于千斤,颤抖着写不出来,泪珠儿簌簌流下,一张白纸,半张湿透,手亦发颤起来,一个字都写不出。
第十一卷 严东过尽绽春蕾 第七零八章 红差
自古‘谋逆之人、决不待时’,一诶朱笔勾决,刑部便连夜写了犯由牌,并移文顺天府,命其翌日天亮之前,将法场布置妥当,并派兵丁维持秩序。
待早饭后,黄光升点齐刑部兵丁五百余人,都在大牢门前伺候。
已牌时候,刑部侍郎亲入大牢,对严世蕃和罗龙文两个当面宣布了圣旨,严世蕃凌迟,罗龙文腰斩,除此之外,随同他们一道被捕的家人故旧,也跟着遭了秧,其中严世蕃的两个儿子,严鸿和严绍庭、还有他的心腹家奴、爪牙,罗龙文的弟弟、堂兄,一共二十余人,全都被判了死刑,一同押赴刑场。
严世蕃一共三个儿子,被处决的两个是老大和老三,还有个老二严鹄,却不在处斩名单里,看起来是给严家留一条后,好照顾一下老严嵩,但明眼人都知道,其实是因为徐阁老的孙女,嫁给了严鹄的缘故。
经过一夜的煎熬,严世蕃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对罗龙文说:“老子一生风光无两,不能临了临了却毁了一世的英名,就是装,咱也得装得爷们点!”所以衙役给他套号衣,他坚决不穿,给他绾头发他也坚决不从,绝不能有损自己的‘光辉’形象。
罗龙文却没有他那份心情,一晚上他脑子里乱糟糟的,过往的人和事,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过。到天明时,他想通了,这都是报应啊,如果真有来生,希望能成为一个没有野心的普通人,平平淡淡过一辈子。
不过他虽然对官差很顺从,但也有要求,那就是在绾头发的时候,只绾左半边,右半边的头发披散着,挡住浮肿的脸,他不希望吓到别人。
他俩毕竟不是一般人,官差们请示上峰,也就不再强求着装仪容,将他们驱到青面圣者神案前,与还要问斩的其它人犯汇合,一众亲朋故旧面面相觑,本来对他二人有许多怨恨,但真见了面,却百感交集,哭成一片。
“噤声!”官差们唯恐闹出什么乱子,赶紧隔开了哭泣的死囚们,然后各与了一碗长休饭,一碗永别酒。
“我不吃这个!”一看那碗里没有肉,严世蕃提要求道:“我要吃天福号的酱肘子!”
官差无奈道:“昨晚不是有席面吃吗?”
“你家吃一顿顶两天啊?”严世蕃嚷嚷道:“这点要求都不满足吗?”
“不能。”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搅蛮缠,面色如铁的刑部尚书黄光升,出现在众人面前道:“都什么时辰了还在这墨迹,不吃就饿着上路。”
“是……”衙役们登时噤若寒蝉,全都不敢做声。
“小黄,你气焰大涨啊,”严世蕃一脸嘲讽的望着他道:“忘了当初一口一个小阁老,在我门外求见的时候了。”在严党倒台以前,黄光升只是刑部右侍郎,位在何宾与涂立之下,虽不是严党分子,但也少不了一些虚与委蛇,此刻被严世蕃说破,老脸通红道:“还让他说什么!”
马上有官差上前,用皮条将严世蕃的嘴巴勒住,他才发不出声来,但面上还是一脸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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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将严世蕃等一干人犯押上囚车,驶出狱神庙,大街上已经是压肩迭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虽然大家并不知道今儿个是什么人开刀问斩,但见刑部、顺天府这么大阵势——最少出动了上千号人马,光拉盖尸席的马车就四五辆!只见那监斩官骑着高头大马、戎装持刀、杀气腾腾!两边押解的官兵刀出鞘,箭上弦,鸣锣开道,戒备森严——就知道一定有大节目,所以前在街边站定,等着看热闹。
那些临街的店铺,也都急急在门口摆出了一张张条案,上面前摆着三碗白酒,有的还放着酒壶,壶嘴朝外,示意送行……原来每逢杀人前,官府便会事先用红纸贴出,这叫做‘出红差’。临街的店家们看到了,便会准备好送行酒,讲究的还会炒几个下酒菜,犯人可以不停不看,可以不吃不喝,但送人上黄泉路上不能没有酒没有菜。
而且老百姓都说,如果犯人在谁家门口喝了酒吃了菜,谁家就积德有报,铺店前还要挂红绸子、贴红对子,像办喜事一样。
据说阎王爷有知,会在账目簿上记下这份功德。
今日虽然没得红纸贴出,但闻讯的店家们,还是急急忙忙的备好送行酒,翘脚张望着押送的队伍,实指望这次能碰上好运气。
待那些全神戒备的兵丁,簇拥着囚车近了,有眼尖且识字的百姓,便盯着囚车上的犯由牌,大声念道:“刑部钦犯严世蕃……”
不得不承认,严世蕃这三个字的明星效应,要远远超过任何朝廷官员,除非把这三个字换成‘朱厚熜’不然绝对引不起现在这种爆炸性的轰动——只听人群中尖叫连连,立刻就乱了套,许多人往前挤,想看看稳坐大明衙内排行榜、坏蛋排行榜第一,在荒淫排行榜也能进入前三的严世蕃,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但也有很多人往外挤,去呼朋唤友,招呼左邻右舍,一起来观看严世蕃受死。
看到自己一出场,就引起如此骚动,严世蕃竟有些得意,要不是双手被铐在囚车上,他一定要向百姓们挥手致意的。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会错意了,因为他看到,那些摆了酒的店家,忙不迭的将长案抬进店里,唯恐被他喝了一样。
还没回过神来,又见一些老百姓去而复返,用臭鸡蛋、烂菜叶、甚至牲口粪便招呼他,雨点般的污物扔过来。几乎是转眼间,就将他打了满头满脑,连边上的兵丁也跟着遭了殃,全都变成了活靶子。
今天是严世蕃问斩的消息,很快便传递开来,西市的街道边挤满了愤怒的人群,就连两旁酒楼茶馆中的上流人物,也顾不上讲究身份派头了,纷纷踩着桌子蹬着椅子,扯着嗓子的叫好喝骂!话说严世蕃在北京城为非作歹二十年,京城百姓不论贵贱,可都把他恨之入骨了!
听着耳边如潮水般的污言秽语,严世蕃心说,这件也算是完成了少年时的志向——不能流芳千古、便要遗臭万年!
说来也巧,这时一颗臭鸡蛋飞过来,正中他的左眼……那是他唯一能看见东西的眼睛啊,严世蕃登时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瞧不见了,只觉着不时有东西落在头上、身上,粘糊糊的真恶心……也将他好容易才升起的那点虚火,彻底打回了原形。
就这样狼狈前行,也不知过了多久,模模糊糊就感觉囚车停了,然后他被架了下来,双臂终于可以自由行动了,严世蕃赶紧举手一抹,将眼前凝固的……也不知是蛋清还是蛋黄抠掉,这才重新看清场面。
好家伙,只见西市上已是人山人海、挥袖如云,北京城的老百姓,扶老携幼、拉家带口的来参观,而且还有乌压压的人流,从四面八方往这边汇来,就走过年赶庙会,也没这么热闹过。
这一幕也让沈默等人瞪目结舌,他们虽然素知国人爱看杀头,但那也只是一部分人的爱好,绝不至于像今天这样万人空巷,恨不能全北京城的老百姓全涌过来。
不过这并不是感慨的时候,沈默今天穿便服而来,和他的护卫们,牢牢护着一辆轮椅,拼了命的往人群里挤,周围人纷纷怒目而视,但见他的护卫各个虎背熊腰,也就不那么生气了……
饶便如此,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个不错的观刑位置,其实沈默一向对杀人场面十分过敏,但这是崔太医离京前最后的心愿,他不得不忍着不适,带他过来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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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为了看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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