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敢招徕沈默?”裕王瞪大眼睛道。
“若是别人,自然是不好跟他接触,”高拱淡淡笑道:“但自我离任后,王府四位师傅少了一个,我回去便上书,要求为殿下补齐……到时候翰林院公推,这个人必然为沈默所得。 ”
“哦,为什么?”裕王奇怪问道:“翰林院里上百位鸿儒,伦资历、学识,似乎都轮不到沈默吧?”
“呵呵,殿下有所不知,”高拱笑道:“那沈默的同年同乡,几乎全在翰林院中,他又跟李春芳、张居正等人相善,只要他想,哪能不会成行?”说着轻声道:“归根结底,他那一代的官员,已经逐渐成长起来了,而身为丙辰科领袖的沈默,地位自然水涨船高,虽然官职不高,却可以一呼百应、领袖群伦,这便是我想要招徕他的原因。”
“原来如此,”裕王终于明白了,却担心道:”你怎么知道他愿意跟我们走,万一景王也招徕呢?别忘了,现在的局面,可是他占了优势的。”
“哈哈,殿下放心吧,张太岳已经去了,此事定能成行。”高拱十分笃定道。
“那万一不行呢……”裕王弱弱问道。
“呃……”高拱差点没噎死,好半天才无奈道:“不行的话,那也是他没这福分,活该跟景王一起灰灰了。”
“您就这么笃定我不会输?”裕王小声道。
“是的。”高拱狠狠点头道:“殿下一定会赢!”
“为什么?”裕王巴望着他道。
“这个……”高拱彻底无奈了,叹口气道:“您只需稳坐钓鱼台,剩下的就看我和张太岳的了。”
“哦……”裕王点点头,小声道:“好吧……”话虽如此,可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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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皇帝的真实想法,就算目前京里的主流看法……陛下属意景王殿下……也不过是主观的猜测而已。
其实对这个儿子,嘉靖同样十分冷淡,一年也难得见他几次面,虽然确有些亲疏之分,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没什么区别。不过景王诞下唯一嘉靖帝唯一的孙子,这让景王的支持者,平添了许多底气,毕竟如果几年内,裕王生不出儿子,也就自然失去了竞争储君的资格。
到时候殿下就算实际上的一国储君,哪怕殿下永远不立太子,也改变不了这个铁的事实了。于是乎,京城风向大变,虽然大臣们碍着“王公与大臣不得私自结交”的祖训,不敢登临景王府,却把景王的几位师傅家中,门槛踏破、板凳坐穿了。
唐汝楫虽然是景王殿下的四位讲官中,资历最浅的一个,却是众人心中分量最重的——原因无他,此人乃是正牌严党,被当做“党代表”派到景王府中,自然非同小可。
所以从景王殿下诞下世子那天起,唐汝楫门前便车水马龙,大臣们纷纷奉上厚礼,请他专呈景王殿下以表达恭敬之情……当然也少不了给唐老师一份同等分量、甚至更重的礼物,请他多多美言。
唐如楫也是见过世面的,不动声色的把自己那份收起来,并将给景王的分出来一半,送到严府,组后才把剩下的一半,用大车装了,欢天喜地的给景王送去。
景王殿下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金银财宝呢,简直把他欢喜坏了,恨不得趴在上面不起来。
看着殿下的丑态,唐如楫心中暗叹一声:“这就是未来的皇帝?怎么这点出息?想当年老子去苏州,沈默给我五十万两好处,我都没激动成这样。”他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也不看看景王摊了个什么样的爹。
“咳咳……”见景王迟迟不肯自拔,唐如楫只好咳嗽几声,才把他唤了起来。
景王站起来后,便是一个活脱脱的朱厚熜,只是比他年轻许多,且没有眉间的深不可测,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暴戾之色:“唐爱卿,这些人这么有钱,怎么还整天哭穷啊?实在该杀!”
唐如楫苦笑一声道:“殿下,京官这个行当,那是穷的穷死,富得富死,拿兵部来说吧,武选司、武库司一个管武将升迁,一个管军械发放,那就是鬼都不理,连吃饭都成问题了。”
“哦,原来如此。“景王冷笑道:”这些人贪了我的钱,再用来孝敬我,还要我感念他们,真是取之于孤、用之于孤啊!“说着狠狠一挥手道:“早晚都把他们杀掉!”
嘉靖帝像他这个时候,已经在与满朝文武大臣的斗争中取得完胜了,可裕王和景王却一个不成器,一个不着调,可见教育要从娃娃抓起,两位爷就是吃了念书晚的亏。
唐如楫心中郁闷道:“这就提前把自己当成皇帝了?”可他就不敢给景王泼冷水,因为这位爷的脾气实在太古怪,动不动就要抽鞭子,就连他这样的师傅,也不能幸免。
景王一屁股坐在宝座上,顾盼自雄道:“唐师傅,那个“如意”送了什么礼物过来?”
唐如楫想一想,轻声道:“他刚从外地进京,对京里的人事还不清楚,不过最晚也就是这两日了……”
话音未落。便听景王一拍桌子道:“现在大明朝谁还不知道,孤王的世子降生?这么大的事情他却视而不见,这说明什么问题?他没把孤王放在眼里!真该抽他二百鞭子,让他长个教训!”
唐如楫苦笑一声,道:“他毕竟是陛下赐给黄玉如意的近臣,殿下还得给他留些颜面的好 。”
一听“黄玉如意”四个字,景王当即瞪起眼来道:“好吧,让他速速将如意送来,免得一顿皮肉之苦。”
“这个,不好吧。”唐如楫苦笑道:“那毕竟是御赐之物,他就算敢送人,殿下也不能要啊。”
“倒也是。”景王使劲挠头,烦躁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呵呵,殿下虽然不能强要那玉如意,”唐如楫笑道:但可以把沈默招徕到麾下。如此一来,他持有如意,您却持有他,不等于您持有那玉如意吗?”
“让我想想,有点晕……“景王抱着头想了半晌,最终开窍,大喜道:“确实不错,你快把他找来,让他从了我吧。”
“这个还需要从长计议。”唐如楫干笑一声道:“我得亲自跑一趟,殿下就静候佳音吧。”
“速去速回。“景王挥挥手,面露贪婪之色道:“他在市舶司干了这么多年,肯定捞了不少油水,你知道怎么办的!”
“臣知道……“唐如楫随口敷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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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皇帝如愿了,他将一柄颜色特殊的如意抛出,便将京城上空搅得疑云四起,而沈默这个可怜的人儿,甫一进京,就成了各方瞩目的中心——他们怀着不同的目的走到一起,几乎是同时给他下了名帖。
“胡直,这是严阁老的。“徐渭翻动着桌上的一摞名帖道:”张居正,这是徐阁老的;殷士瞻,这是裕王府的;唐汝楫,这是景王府的。“说着呵呵一笑道:“恭喜沈大人众望所归了。”
沈默坐在大案后,左手支颐道:“少在这幸灾乐祸!”说着叹口气道:“就知道见了皇帝准没好事儿……原本我想夹起尾巴来,低调做人的,结果可好,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躲都躲不掉。”
“要我说,该站队时,就得站队。”徐渭道:“你看这四党犬牙交错,勾结敌对,朝堂中谁人不牵连其中?想要击鼓买糖、各干各行,已经是不可能了……就算你想要清静,可别人会主动找你,让你躲不开、绕不过,只能深陷其中。与其被动的被席卷,还不如亮明态度、旗帜鲜明一些呢。”
沈默轻轻摇头道:“这个态度我不能亮,陛下将这柄如意赐给我,就像压住孙猴子的五行山,让我不敢轻举妄动。”那柄如意的意义太重大了。沈默每走一步,都要掂量掂量,会不会让人产生什么联想,又会不会引起嘉靖帝的不快,无形中便好似被套上一副沉重的枷锁,让他不得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那这些怎么办?”徐渭将那些名帖一把推给沈默道:“见还是不见?”
沈默看一眼那些花花绿绿的名帖,点点头道:“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管他是群英荟萃,还是萝卜开会,便让他们一起来吧。”说着起身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顺其自然吧。”便往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徐渭跟着起身道。
“我都进京三天了,再不去司经局看看,恐怕要被御史上本了。”沈默拿起乌纱帽,道:“你要是有事儿就去忙,没事儿的话,就在这给我盯着。”
“陛下从昨天起,闭关一个月。”徐渭笑道:“我一个月就都没儿。”
“真好命。”沈默随口说一声,便出门上轿,直奔礼部去了……之所以先去礼部,是因为成化以后,向来由礼部尚书兼任詹事,所以沈默得先拜会了礼部尚书赵贞吉再说。
其实在见到赵贞吉之前,沈默心中是有些惴惴的,不知道这位老冤家,会不会给自己小鞋穿。
但他显然不了解赵老夫子的脾气,这位老人家只有公愤、没有私怨。原先以为沈默是严党分子,自然会向他横眉冷对,但时间已经证明,他只是个干实事的能吏,除了与胡宗宪交厚外,并没有与严党纠缠不清。所以赵贞吉对沈默的怒气已经消散,反而生出些愧疚之情。
一听说沈默拜访,他竟然亲自迎到门口,与他携手进了签押房中。又和他挨着坐在大案下的一溜椅子上,还命人上好茶,让沈默有些受宠若惊,不知道这块臭石头,怎么转了性。
赵贞吉看出他脸上的不解,不好意思的笑笑,还是直说道:“往日误会太重,多有冒犯沈大人的地方,现在想来,是在是老夫愚昧鲁莽,先入为主,又受了那吕窦印的挑唆,才会让沈大人受了那么多的委屈,还险些把性命和前程赔上去。”说着叹气道:“现在每每想来,都会觉着羞愧的无地自容,实在不知该如何向你道歉。”说着起身向沈默深深一躬道:“就让我先给你鞠个躬吧。”
沈默赶紧把赵尚书扶住,轻声道:“部堂切莫如此,当年拙言也是少不经事,行事欠妥,自然会让您起疑心,受些磨难也是自找的。”说着呵呵一笑道:“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被押到京里,有了几番奇遇,说起来还是得比失大啊。”
见他如此宽宏,赵贞吉更羞愧道:“我空活一把年纪,倒不如你个后生明事理。”
沈默笑道:“部堂的正直无私,实是我们这些后辈的表率,“说着给赵贞吉深鞠一躬道:“当年学生殿试,若不是部堂大人不计前嫌,回护学生,又哪有我今天呢?”他就是会说话,其实当年,赵贞吉不过是凭着良心,没有为难沈默罢了,根本谈不上什么回护,但让沈默这么一说,赵贞吉心里就舒服多了,而且有了这点因缘,感情上一下子靠近了许多。
两人再坐下时,终于前嫌冰释,竟比一般同僚还要亲近许多……这算是不打不相识吧。赵贞吉感慨昔日道:“也不知那个吕窦印现在怎么样了?”
沈默神情有些黯然道:“吕大人,在一次剿匪中为国捐躯了。”虽然事实远非如此,但死者为尊,沈默在上报朝廷时,为吕窦印做了粉饰。让他不仅保全了名节,还追封苏州同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哎,想不到啊,想不到。“赵贞吉连连摇头道:“真是 是非成败转头空啊……想想这些年,多少人被大浪淘沙?张经、李天宠、周珫、李默、王忬……都是显赫一时的名称,现在却归隐的归隐、作古的作古、坐牢的坐牢,都成了故人。”
沈默轻轻点头,他不明白赵贞吉为什么要感慨这个,只是顺口道:“好在还有部堂这样的中流砥柱,撑着朝廷的脊梁。”他只是几句口不应心的赞美,却引得赵贞吉面色一黯道:“恐怕,老夫也要步他们后尘了。”
“为何?”沈默吃惊道。
“呵呵……”赵贞吉惨然笑笑,道:“那日拙言也在场,怎会不知为什么呢?”
第九卷 鬼哭神啸朝天号 第五零六章 素手调羹
沈默默然,那天赵贞吉不过是为王世贞说了几句公道话,如果这样都要遭到严党打击的话,万一自己说情的事儿要是被严世蕃知道,那还不被整的死去活来?
想到这他额头微微见汗,轻声道:“部堂怕是多虑了,朝野上下谁不知道,明年考满之后,您就要廷推入阁了,身负着百官的仰望,又怎会因为几句气话下野呢?”
“呵呵,拙言有所不知啊。”赵贞吉的坦率无与伦比,他道:“一切都是表象,本质上还是乌漆吗黑的官场倾轧。”说着也不卖关子,直接分解道:“自从张志、李本相继去后,现在的内阁中。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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