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间间腰,她束束袖,然后伸出纤纤玉手,灌上了力,使上了劲。
动了.动了,渐渐地,周围的泥土翻了,尾端的底盘露了,“嘿!”的一声响起,石吊
已经全部提离地面!
这是惊人之举,因此.有人在喝彩,有人在瞠目。
再也没有轻视之心,再也没有嘲笑之情,连坐在外面的麦小云,也不禁暗暗地赞许了起
来。
只有那位美书生,那位书中见了反而一睑尴尬,坐立不安!
“放在哪里?”
“这位公子。”店小二紧接着跟上一句说:“放在哪里啊?”
“喔!”那位书生怔怔然地犹如大梦初醒,说:“放在屋里,放在屋里。”
“带路呀!”
绛衣姑娘有意无意地瞟了对方一眼,没好气地说着。
“是,是。”
少年书生略一趄趑,旋即三步两脚地走进了他所住的房间之内。
绛衣姑娘立时提起石吊,步上了石阶,迈人了房间,然后轻轻地放在墙壁旁边。拍拍手
抖抖衣,转身就坐在桌子旁的凳子上。
那个书生见了心中一急,这一急倒急出了灵机来,他赶忙由怀中摸出二两纹银,说:
“有劳姑娘,有劳姑娘。”
“有价钱,有报酬,何劳之有?”绛衣姑娘毫不客气地接过了银子,继续地说:“不过,
我替外面的几个谢谢你了。”
话声一落,人即走到门口,朝着外面张望的几个工人又开口了。
“这些银子是这位公子赏赐的,你们拿去分吧!”
店小二展着笑脸,欲迎还拒地说:“没有就算啦!何况这块石头乃是姑娘提进上的,银
子也应该同于姑娘。”
“拿去吧!不用客套,我只是替你们代代劳罢了。”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几个人眼开眉笑,欢天喜地地走了。
绛衣姑娘支使开了房间外面所有的人,一个大转身,又回到原来的桌子边,大剌剌的坐
了下来。
少年书生抬眼望了对方一眼,感到手足无措,他嗫嚅一会,才呐呐地说:“姑娘还有事
吗?”
“我费力地替你搬进了石头.你难道连茶也个请我喝一杯?”
坐在大厅中的麦小云,如今虽然看不见房间小的情形,但二人的对话,仍是听得十分清
楚。
“喔!失礼了!”
少年书生笨手笨脚地从茶壶中倒出一杯茶来,然后端端正正地放在绛衣姑娘的面前。
可是那位姑娘又是借口,她并不喝茶,接着慢条斯理反客为主地说:“你请坐呀!”
“是,谢谢,谢谢。”
书生显得局促,显得拘束。
“公子要这石头作何用途?”
“这……这……”
这位书生姓安名龙媒,正是前厅中两个脚夫的雇主。
因他的父亲在淮西府作管河州判,就遭黄河决境所牵连,上判赔银六干两,是以他变卖
家产,由京畿风尘仆仆解银去淮西缴库。
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有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刚刚上道不久,老家人就患病不能随行。
安龙媒不由急得团团转,像煞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幸亏老人家有一位亲戚住在离茌平不
远的二十八棵红柳庄,遂备书请那位亲戚代为护送。
安龙媒自小娇生惯养,从来未曾出过远门,今见绛衣姑娘眈眈然地守在廊下,怎不教他
胆寒,怎不教他心悸?
鸠工搬取石头,防的就是对方,可是,她反而乘机进屋来了。
“可是为防盗贼?”
“对,对。”
绛衣姑娘微微一笑,说:“贵姓?”
安龙媒犹豫一会,他本拟虚报,但却想到姓氏乃溯自祖宗,焉能擅改,遂说:“小生姓
安。”
“从哪里来?”
这总可以随便说了吧?安龙媒接口说:“保定。”
绛衣姑娘的嘴角又牵动了一下,她继续地说:“要去哪里呢?”
“要去河南。”
“哦!那又作何生涯?”
“做幕僚。”
“恐怕不是吧?”绛衣姑娘秋水一寒,粉面一沉,说:“你这个人过分迂腐,枉读圣贤
之书了,要知道你我萍水相逢,男女有分。
我无端地管这闲事,自然有个缘故,如今,你和吞吞吐吐,支支吾吾,莫非怕我把你给
吃了?”
安龙媒心中的确这么想,可是口中焉敢这么讲?顿时猛摇双手说:“喔!不,不……”
“那我就问你。”绛衣姑娘再次地说:“听你口音,分明是京都人士,你却说保定。而
这条路乃是通江南江北的大道,你偏说去河南。
“还有,你果是读书之人,斯文一脉,诓作幕僚,或能就,但哪有带着数千两纹银去作
幕僚的?更是欺人太甚!”
这一下安龙煤崩溃了,他急,他怕,不由脸色骤变,不由心怯神颤,但是,继而一想,
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个过。”
人家既然全都知道了,自己还有什么好隐瞒的?顿时把事情根由,原原本本地给说了一
遍。
“好狠心的贼子!”绛衣姑娘听了不由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她吐了一口气说:“你注意听了,不管那两个脚夫回来怎么说,干万不要单独上路,我
现在必须出去一次,等我回来再作道理,小心珍重!”
她站了起来,双手一拱,昂然地走了。
麦小云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数,既然碰巧遇上了,就得弄出一个结果来。
房不退了,人不走了,又踱回客房而上。
下午,两个脚夫终于荡回到悦来客栈,双双步入安龙媒的房中。
白瘤狼说;“公子,禇大爷已经搬了家了。”
晴天霹雳,安龙媒一听顿时怔住了,呆住了,久久才转过了气,强打精神地说:“你说
搬去了哪里?”
白瘢狼眨了眨眼睛说:“小的也曾问了庄内的邻居,但却无人知道。”
“那该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安龙媒忧心如焚,皱着双眉踱起了步子。
就在这个时候,悦来客店掌柜听到店小二的叙述,觉得事情有点兀突,几经斟酌,为防
未然,免得客店出以受累,成了鱼地,遂走过来参与了。
“这位公子,依老朽看来,那红衣姑娘身带兵刃,又力大无穷.她的来意似乎有点蹊跷,
彼此间若无关连,不如早点上路,趋之为吉,避之为上。”
两个脚夫在经过前厅的时候,也曾闻悉红衣姑娘提石进屋的事情,如今听客店掌柜这么
一说,不正合他们的心意吗?
有道是打蛇随棍上,白瘢狼素来奸诈,他焉肯放过这个机会,立即就接上了口。
“对,那个女子背弓带刀的,一定不是什么好道路,公子,我们还是快走,快走为妙
呀!”
安龙媒心头正感彷徨,怔忡难安,虽然绛衣姑娘也告诉过他一些话,却拿不稳主意,现
在双方一人一句,更有道理,随即作成了决定。
“好吧!那你们就去准备车马启程吧!”
车辚辚,马萧萧.白瘢狼他们赶着骡车倒东南大路而行。
走出数里,骡车忽然来了一个大转弯.折向北边的一条岔道上面。
安龙媒纵然甚少出门,但是,东南西北,地区坐落总还分得清楚,他见状顿时满心疑惑
地说:“呃,你们怎么舍大路而就小道?”
白瘢狼抬手朝前指了一指说:“公子,你看,前面不是有一座高山挡着吗?这条乃是近
路,绕过山石,就可免去翻山越岭之苦了。”
“哦!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行了一程,渐渐地,乱石荒草,崎岖颠簸,幸好是轻车,骡是健骡,虽然走得艰辛,但
还不致趔趄。
安龙煤蹙蹙眉,喘喘气,咬咬牙,抹抹汗,不住的催着牲口。
又是一程,前面就是黑风岗。
白瘢狼立即向傻狗使了一个眼色,说:“但狗,这里地势陡峭,你好好的招呼车子,我
要照顾公子,免得不小心给摔了下去。”
“噢,是的。”
傻狗会心地应了一声,他勒住了拉车的那头骡子,蹒跚而行。
白瘢狼一拉缰绳,随即与安龙媒上了一个并肩。
安龙媒心中不禁暗暗地想:“这两个脚夫倒是尽心尽力.到时候难免要多赏他们几两银
银子。”
黑风岗一面斜坡,一面沟壑,山风飒飒,野树摇摇,说危不危,说险却险。
一上岗顶,白瘢狼见地头已到,立即右手使力,倏然象安龙媒的肩头推去!
不早不慢,不前不后,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不知从哪里突然飞来了一块山石,它击
中了白瘢狼胯下坐骑的臀部。
骡子受痛受惊,顿时前蹄猛抬,使劲“呜”地一声长鸣,就向下坡冲了下去,把他四脚
朝天地掀翻在地!
骡子恋群,同进共退,一只跑,三只跟,只一会工夫,就跑出了五里地路。
这也叫“偷鸡不着蚀把米。”也可以说“暗室也有天地知。”
白瘢狼非但平白地给摔了一跤,险险地自己滚下百丈深壑,而且,还一跛一拐地走上好
几里路!
哪里来会飞的山石?
这当然是麦小云的杰作了。
麦小云见姓安的公子上了路,而不见绛衣姑娘的形影,他虽然不悉对方的来历和心意,
但是,他听到了那两个脚夫后半段不怀好意的密谋,因此.就倒折跟了下来。
好在白瘢狼的行业干的是脚夫,这一点路他并不在乎,只是心中感到别扭,感到窝囊。
不由边跑边咒地说:“你这只四蹄的的畜牧,好跳不跳,好跑不跑,偏偏在这节骨眼的
时候跳了起来,跑了起来。
“以致坏了大爷我算计妥当的大事,一旦大事底定,看找不宰了吃你的肉.剥你的
皮……”
这时,夕阳斜照,倦鸟投林,黄昏已临了。
而他们的前面,也正好有一座老寺古刹。
安龙媒定一定神,遂一拉骡首,轻步的踢鞑过去,举目一阵打量,见这老寺实在是老得
掉了牙,脱了发。
墙壁上的粉刷早不见影儿,连层叠的红砖也禁不起风吹雨打太阳晒,斑斑剥剥,都腐了,
蚀了,酥了……
猛抬头,山门顶端的横匾已经褪成了原色,不过,“能仁古刹”四个大字,还依稀可辨。
转过拱壁,壁旁放对一张桌子,桌子上堆些香烛金纸.一张凳子.凳子上坐着一个寺僧。
安龙媒跨下了坐骑,整整衣,抖抖尘,然后双手拱礼地说:“请问大师,此路通往何
处?”
那个僧人约有四十年纪,双睛闪烁,红光满面,穿的倒也不坏。
他瞥了对方一眼说:“此去只通吕家寨小村。”
“那过了吕家寨呢?”
“干山万壑,峭壁岭岩,不是‘天堂’.就是‘地狱’!”
安龙媒听了个由怔了一怔,他说:“这么说来,此条路是走不通的了?”
“不错,此条正是‘绝路’,不然能仁寺何致破败如此?它‘专收幽灵’,‘广留鬼
魂’!”
这个和尚语含“禅”机,旁人却是听它不懂。
安龙媒又急了,又忧了,他喃喃地说:“这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本寺备有客房,施主何不宿上一宵?明晨‘上道’,换个‘世界’好了。”
安龙媒正在迟疑,白瘢狼已经赶上来了,说“既然前去无路,那我们再绕上岗子去吧!”
那寺僧接口说:“天色已晚,你们若再返回茌平或更远的地方,必然要走上几个时辰的
夜路,而这黑风岗路狭地险,万一有个闪失,那可要后悔终生了。”
安龙媒尚有迟疑,尚在犹豫,那个寺僧已经拉破喉咙高喊起来了。
“喂—一有客人来了。你们大家快出来接待啊!”
“乒乓乓”,“咿咿呀呀”,山门开了,偏门也开了,一下子撞出来五六个和尚,他们
也不管人家住不住,宿不宿,就七手八脚拉骡的拉骡,推车的推车,未几即安置在天井之中。
安龙媒见大色果然已晚,僧人说的不无道理,也就无可无不可地被拥进了山门里面。
白瘢狼徒呼奈何,但事已至此,也只有过了今宵,再想办法制造第二次机会了。
他的目的,他的愿望.乃是拟在黑风岗顶将安龙媒推下山沟,霸占对方数千两的纹银.
然后逍遥他乡。
这也是他和傻狗在悦来客店前厅中所密谈的话语,但是,天不从人愿,一路上诸多叉歧,
诸多事故。
其实.这也是他命中评定,一生中无财、更无福,因此,已没有第二次的机会可以制造
了。
非但得不到钱财,还当夜连性命也断送在能仁寺内,更折了寿。
大殿内澹澹淡淡,冷冷清清。
同样的专院,同样的神佛,有的寺院香火鼎盛,有的神佛披红贴金.但有的却是黯淡无
光.冷落伶丁,所以,做神佛也得选一个有天时、地利及人和的地方才行!
酉时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