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由两眼角左右斜挂,一直垂到口旁,对敌发威之时,钢针也似根根倒立。壮年在南北天山一带,飞侠白眉子之名无人不知,那盗贼恶人死在他手下的不知多少。因是幼丧父母,师伯从小好道,七八岁上便被一高僧度去,收为弟子,弟兄分别将近五十年才得相见。师父连经师伯四次度化方始归入佛门,初出家十余年内,虽然勤修佛法,操行清苦,但他天性义侠,遇见不平和极恶穷凶之徒仍喜出手,后经师伯苦劝,才在各地名山结茅清修,往往一坐禅关便是经年,极少预闻外事。他和简师伯原是昔年至交,方才来的凶僧、恶道,在三十年前曾与师父相遇,此时师父已早出家,所持橄锣杖乃星宿海西昆仑绝顶所产,看似一根木仗,实则比钢铁还坚,原是千年神木所制。
偶在秦岭深山之中,途遇凶僧、恶道行凶害人,师父孤身一人,将四十多个有名贼党全数打倒,为首凶僧也被擒住,因奉师伯之命,不许妄开杀戒,凶僧和众贼党借口败在师父手内不算丢人,跪地求饶,同时又由凶僧口中间出云南石虎山有一神僧,同师父长得一样,也叫白眉和尚。师父想起前一月还和师伯相见,并无石虎山坐关之事,如是昔年抚养自己的胞伯,计算年龄,当在二百以上,意欲前往访看,便将凶僧贼党放掉,行时再三告诫,说‘你们从此放下屠刀改恶向善便罢,否则被我查知恶迹,只见到这根桫椤杖,休想活命。’恶道晚到一步,虽未和师父交手,也曾在场目睹,所以那等怕法,一见此杖,便即逃去。师父随将师伯寻到,正要赶往云南寻访,在贵州道上遇见简师伯,谈起此事,才知那位老禅师也叫白眉和尚,是位神僧,得道多年,并还与简师伯相识。
师父觉着双方年纪相差大多,再一盘问,才知简师伯原是一位前辈剑侠,为峨眉派中能手,为了昔年杀戒犯得大多,夙孽又重,被罚隐迹人间,以常人行道;本来功行已快圆满,又因独斗群凶,连杀好了几十个,误犯师门戒条,这数年内,任受欺凌,不许再开杀戒。无如生性疾恶,老改不掉,这类事不知犯过多少次。其实他老人家日夕想念的恩师早已不在人间,每次受罚,均是事后回省,自知犯过,按照师父规条,向空跪祝,供吐罪状,如法严处,并非真个奉有严命。师伯、师父均和他交往多年,见他数十年来形貌未变,早已疑他是位有道之士,这时一听,才问出一点来历,详情似不肯吐,于是三人结伴同往,到了石虎山。
还未上去,便遇一少年和尚拦住说:‘你们来意我师父尽知。师父原是你二人的伯父,本来功行早已圆满,只为昔年救了二十多个有根器的少年男女,发上宏愿,另代他们解消前孽,重又留滞人间两甲子,再有数日便要坐化。你们来得原好,无如现在坐关,不能相见,等到第三日夜间,当命师父坐下神雕前来接引。’师父和那小和尚谈了一阵,甚是投机,见他年纪至多十七八岁,却说随侍师祖已有多年,救那二十多个少年男女时并还在场,好生奇怪,问他法名,答说:‘四大皆空,要名做什?为的便于呼唤,叫我昔年名字阿童便了。’说罢别去。那山高出云天,半山以上,终年云雾冰雪封闭不开,多高武功也难上去,只得罢了。说时简师伯在旁,和阿童相对微笑,以目示意,双方好似老友重逢,心中有话,不肯当面明言之状,问他不说。当日住一岩洞之内,半夜大雪,简师伯忽然不知去向。师伯好似早有默契,始终不曾开口,也未问其何往,只师父一人对他留意,天明后,才见简师伯骑了一只白雕,后随两黑雕,同自空中飞下,见面一问,只说昨夜洞口望雪,被白雕飞来接去,师祖并未见到,因听阿童说起,当初白雕也是黑色,雌雄一双,雌雕早已送人,这两只小黑雕乃它所生。白雕听经多年,羽毛已变白色,深通灵性,日内便随禅师化去。阿童奉命坐关,恐两黑雕野性难驯,出外惹事,难于安排,知其颇有灵性,如由师伯收养,见是老恩主的侄儿,必能驯服,以后深山苦修,仗以护法,也有许多用处,因三日后上山,只是匆匆一见便要分手,无暇多谈,为此托简师伯将二雕带来,一认主人,它见师伯与老主人形貌相同,又是高僧,必更心喜等语。
师伯和那老小三雕好似本来相识,亲热非常,二黑雕便不再离去,自能求食,又是从来茹素,无须操心。到第三日半夜,白雕二次飞来,三人同骑上山,师祖已功行圆满,准备停当,见面一看,果是幼年抚养自己的老伯父,互相谈了一阵。师弟兄二人,上辈均是单传,生下来便是一双白眉,到了师祖这一辈上,太师祖年已八旬又生一子,便是师伯师父的父亲。师祖从小信佛,早有出家之想,只为家中人丁太单,自己终身不娶,父母为了子嗣时常忧念,晚年来忽生幼弟,自是喜慰。第二年父母相继寿终,先把兄弟抚养成人,刚为娶妻生子,不满三年,夫妻二人同遭瘟疫而亡。师祖把师伯兄弟抚养到八岁,忽然悟道,知道各有因果,便将孤儿托与一位老友,由此削发入山,今见师伯禅修灵悟,师父昔年娶一侠女,生有三子,妻死之后,又被师伯度入佛门,大为嘉勉,随指点了几句禅机,便即安然坐化。阿童奉有师祖之命,不令三人久留,当时便催下山,由此二雕便随师伯同修。你们所见穿黄葛衣的道士,也是一位异人,那两黑雕,凶僧、恶道昔年曾吃过它们大苦,深知厉害,况又见到这位前辈异人,自然望风而逃,连什么都不顾了。听师父说,简师怕武功惊人,举世无双,并还精通剑术,好些神奇之处,只是他老人家隐迹风尘,阅历已深,不肯显露罢了。你做他的徒弟,真是福气,此去务要格外用功,遇事小心,莫惹他老人家生气。包你不久便可成就。”
沈煌谢了指教。文麟见小和尚年纪不大,初见时那等滑稽顽皮,这时说话却是彬彬有礼,应对从容,与先前言动野蛮之状迥不相同,才知先是故意做作,便问他:“雷四先生可曾相识?”小和尚笑答:“这位老人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江湖上人个个害怕,叫他凶神恶煞,多厉害的贼党也闻名丧胆,望影而逃,像周老师这类文人,多半不甚投机,怎会相识?”二人便将黄桶庙吃面、停船相遇之事说了。小和尚道:“此事奇怪。照例他老人家看人极少顺眼,照此形势,不特沈师弟被他看中,因是简师伯的门人,只好拉倒,不去理他。恐连周老师,他也有什用意,否则不会如此。我看沈师弟本质甚好,我虽不大内行,看周老师这双眼睛,照着平日耳闻,如肯习武,必有成就,也许雷四先生想收周老师做徒弟吧?万一所料不差,四先生有一样独门功夫,周老师学会之后,却不要忘记我呢。”
文麟见小和尚貌虽丑怪,灵慧绝伦,谈得也颇投缘,随口笑道:“雷四先生异人奇士,恐我无此福缘。只要如你所料,我们情如一家,那还有什话说?”小和尚笑道:
“你倒说得好听,好心我自感谢,你哪知道这位老人家的怪脾气呢。”正说之间,忽听身后有人笑道:“小猴儿,你又随便乱说,你师父回来,再打你,就没有人劝了。”众人一看,来人正是简冰如。沈煌忙喊:“师父”,迎上前去。小和尚笑答:“简师伯不要吓我,又没对外人说。”
冰如笑道:“方才我遇黄肿道人,说你太已淘气。我对凶僧恶道原有安排,你便为我打抱不平,稍微戏弄,再抬出你师父的名号把他吓跑也罢,为何把人家随身多年仗以成名的两样东西丢在泥潭里去,永远无法取出?这仇可结得太深。仗着你师父护庇,暂时自然无事,将来不免在外走动。你师父近来功行日深,日后禅关一坐便两三年以上,一旦孤身在外狭路相逢,看你如何应付?”小和尚把怪眼一翻道:“我就不信这一套。
他们只比我多了几斤蛮力,再过数年,焉知我不比他更凶呢?”冰如笑道:“小猴儿老是倔强,早晚吃苦。天已不早,今夜就许变天,我们要上山去,懒得和你说了。”沈煌笑问:“师父怎此时才来?”冰如低语道:“有话闲时再说,我们走吧。”小和尚随把冰如拉向一旁,低声附耳说了几句,说完又赶过来,和沈煌殷勤话别,约定半年之后前往寻访。说罢,文麟便令挑夫抬了行囊衣物,一同起身往山顶走去。
时已黄昏将近,到了舍身崖畔,挑夫见地头还未走到,天已昏黑,绕过崖去便无投宿之处,仰视天空冻云密布,山风凛冽,俱都有了寒意,正在暗中商计如何找寻食宿之处。文麟、沈煌多半日未进饮食,也觉腹中饥渴难忍,想向冰如探询,忽见前面暗雾影里有两个和尚持灯走来。近前一谈,才知冰如事前早有准备,觅好投宿之处。二和尚的小庙就在左近不远,因防挑夫认得地方,假说地头已到,由文麟给了加倍酒钱,令在庙中饱餐安卧,明早各自回去。众挑夫原是本山土著,识得途径,见当晚天色不佳,惟恐万一半夜里下了大雪,封山难行,仗着沿途庙宇人家十九相识,可以借住,心想赶一段是一段,匆匆吃了一个饱,向庙里要了些松柴,系了十几根火把,便向三人谢别,相偕一齐回到原处,三人留他不听,只得听之。挑夫刚走,冰如说:“往庙外看看”,也自走出。
沈煌正和文麟倚枕闲谈,忽听和尚来说山下神灯出现,请往观看。二人久闻峨眉佛光、神灯之异,(此是峨眉常见奇景,作者亲见几次,除金顶佛光似由云雾中斜阳折光回影而外,关于神灯,至今科学家未闻解答。)闻言忙同赶往庙外,随着和尚手指,凭崖俯视。见那神灯初出现时宛如三五点较大萤火,在半山之间明灭闪动,一会渐多起来,晃眼之间满山皆火,宛如千万点明星浮沉往来,缓缓移动,立成奇观。
二人正注视间,忽听隔崖一声虎啸,当时山风大起,震得山谷皆鸣。随行和尚急呼:
“施主快回庙去!这是上月由北山窜来的那条白额虎,凶恶无比,简居士偏又离开,我们被它看见就没命了。”话未说完,目光到处,对崖暗影中突现出两团茶杯大小的蓝光,望去明灯也似。两崖相隔不过两丈,对崖地又较高,隐闻鼻息咻咻,蓝光后面,一条比水牛还大的虎身也自出现。和尚已不顾命往庙中逃走。
文麟师徒也颇惊慌,刚往回跑,那亮若明灯、凶光电射的一双虎目忽然连闭两闭,随听怒吼腾掷之声,山鸣谷应。二人也逃进庙去,将门关上,就着门缝往对崖定睛一看,原来虎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人影,那虎似想将背上人甩下,连纵带跳好几次,隐闻虎啸中杂以拳击之声。那虎好似挨打不过,又甩不脱,忽然震天价一声怒吼,虎目蓝光立时少了一团,紧跟着厉啸势更猛恶,耳听对崖喝得一声:“打死你这大猫!”听去方觉耳熟,虎已腾身一跃好几丈,望对崖草树丛中窜去,一晃投入暗影之中,遥闻人虎呼喝吼啸之声越去越远,随听有人叩门,正是冰如回转。
沈煌忙问:“师父可曾见虎?虎背上人是谁?好似我狄大哥。他共总拜师不多几天,如何会有那大本领?”冰如边走边答道:“莫小看你狄大哥,此子之母无夫而孕;本是龙种,禀赋甚为奇异,自来身轻力大,又精水性,从小便能在水面上踏波飞驰,井在水中睁目捉鱼,多远都能看到,多险恶的水势他也不怕。三四岁上被我无心发现,知其天赋异禀,根骨特佳,本想收到门下,无如此于性情太刚,须要磨折一番才能成器。前年我又发现此子天性至孝,和徒儿一样,越觉埋没可惜。我知他年纪越大性情越暴,我为生性疾恶,屡犯师门戒条,至今留滞人间,恐其桀骜不驯,日后惹祸,我也连带受累,为此迟疑。谁知此子福缘深厚,又有眼力,不知怎的,被他看破我的行藏,始而对我苦缠不舍;经我屡次试探考查,觉他性虽刚暴,人却聪明诚厚,心方活动,想要答应,昔年老友黄肿道人也于无意之中将他看上,我正愁在山日少,强敌又多,均是江湖有名大盗、极恶穷凶之辈,放他一人在山,既不放心,如带出去,用功不便,又恐惹事涉险,难得有此机缘,立时应诺。刚拜师第二日,白眉老禅师忽将他和黄道友一齐唤去,令在峨眉后山代办一事,虽未正式收徒,因老禅师的伯父也叫白眉和尚,已然成道多年,老禅师早修禅悟,佛法甚高,对于后辈,最喜提携,此行曾有传授,也算是个记名弟子。
他在禅师那里住了数日,方才骑雕飞来,我正由后山助一老友,与之路遇,谈了两句。
此时我便发现山有猛虎,为恐挑夫途中相遇,劝又不听,只好暗中跟去,尾随过了险地,方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