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沈煌年纪虽轻,人却聪明机警,闻言便记在心里,随同前进。暮秋天气,草木多半黄落,雪净天空,山高月明,沿途松杉林立,清荫交加,空山寂寂,四无人踪,所行之处多在山野之间,不见人家田舍,正自寻思道路远近,何时可到,冰如忽然拉手微笑道:
“翻过前面那条山梁便到地头,地名山梁子,又叫霸王村,主人龙腾,今夜与人比武。
山梁东边有一片园林,乃我方才船上所说谢善人山中别墅,备作消夏之用。双方原是对头,由前年起,谢家为免多事,已不再往避暑,只由几个佃工下人掌管。近一年中,双方明争暗斗已有多次。前日双方手下人又因行猎争执动武,互有伤害。龙家固不肯甘休,谢善人也被激怒。一方是洗手多年的侠盗,一方是当地财主,平素好武好友,周济贫穷,人虽善良,为喜结纳江湖豪俊,家中也养有不少会武功的能手,于是定期比斗。遇一高僧点化,为双方排解,本已言归于好,化敌为友,不料中有数人均是主人至交,先是夙仇,在此相遇,恰又各在一面,说什么也要决一存亡胜败。主人互向双方劝解不听,只得仍照原约,事前言明以武会友,除那两个不解之仇而外,余人全借此会结交朋友,不问胜败,一笑了事。我国内有两个知友在内,那对头杨冲是个江洋大盗,伤人甚众,为了劫杀行旅,被我朋友打败,羞恼怀恨,由此洗手,连下数年苦功,练成一身惊人本领和极厉害的暗器,到处寻找我那朋友报仇,均未寻见。龙腾和他相交多年,前月因闻谢善人约有几个有名人物,为防不是对手,也去邀人相助,无意中将他约来,到后得知仇人竟在谢家一面,于是不肯罢休。我那朋友本领虽高,已然年老,恐非其敌,又因谢善人固是一个少年英侠,便龙腾以前虽然出身绿林,专一劫富济贫,也未妄杀一人,归隐之后更作了不少善事,恐其因此一会,受那恶盗牵连,累他身败名裂。日前探出恶盗因见主人表示中立,想起昔年吃过仇人大亏,对方成名多年,所交都是海内英侠,本意冷不防到时突然出面,猛下毒手,报复前仇,不料踪迹已泄,对方知道自己约有能手暗助,保不学样,所约的人,也必厉害,再如失败,从此休想人前露面,一个不巧连命也保不住,主人不肯帮他,除同来两得力死党外,又展转请托,把西川路上一个退隐多年的有名人物铁帽真人缪三玄请了出来。此人昔年乃西川四凶之一,也为作恶横行,被一高僧打败,由此退隐,出家已三十年,武功极好,从小到老,一直不曾间断,平日戴一铁帽,偶出云游,已不再向人伸手,表面痛改前非,实为那位高僧尚在人间,当初放他时,曾经约定,说他以前虽然凶横暴戾手狠心黑,伤人甚多,但对常人决不杀害,所劫行旅富家也有分寸,因人而施,从未抢劫善良,只肯洗心革面,便可饶他一命,放时又说:
‘以后我只发现你再犯;日恶,无论逃往何方,定必寻去,为民除害,使你受尽苦痛,再行伏诛。你当知我厉害。’缪三玄知那高僧言出必行,对头天生神力,具有一身惊人本领,炼就罡气,无人能敌,报仇无望,再操;日日行当,平白吃苦送命,还把一世英名丧尽,事后心寒。仗着积有不少金银田业,自在成都桂湖的左近建了一所道观,在内出家,作为归隐,看去似个三清教下有道之士,本心却是仇恨太深,无计报复,不敢再犯旧恶,自取灭亡,偏又量小,性刚,明知此仇难报,仍作万一之想,每日背人苦练,寒暑不断。因闻对头高僧在峨眉后山走火坐僵,当年打坐,不能行动,妄以为前仇可报,连往峨眉后山仇人打坐之处,意欲惨杀报仇。把峨眉全山庙宇茅篷、大小崖洞一齐踏遍,始终不曾找见。后又听说仇人已然坐化,多年打探,也未寻到埋骨之处。先还将信将疑,后听众口一词都说仇人已死,想起忍辱三十年,仇未报成,认为平生恨事,本就气愤不出,这次听说龙家对头方面有一能手,正是仇人胞侄,知道仇人从小出家,俗家只一胞弟,生此一子,意欲杀以泄愤,当时点头应了恶盗之请,约定今日准到,事完即去,除杀此一人外别的不问,也不受龙家款待。我知缪三玄这恶道,内外功均到上乘境界,不是寻常所能抵敌,已为他忙了好几天,昨日回船大晚便由于此。因你武功尚未练成,年纪更轻,好些话不能对你先说,故此双方名姓均未明言,只说一个大概,免你纳闷。少时,你只认清那头戴铁帽老道士的面貌,将其记下,万一日后相遇,好有准备。此人虽极凶横,但他性情古怪,最是爱才,闻他想收一个好徒弟再关山门,见你资质灵慧,就许看中。我不在侧,不可和他硬抗,只说家有寡母,必须禀明而行,不愿出家,他便不再相强,否则答话稍一强硬,必被擒去。我得信一迟,你就要吃苦了。”
沈煌应诺,笑问:“老师朋友必也是位异人奇士,他叫什么名字?”冰如笑答:
“你年纪大小,这些人的姓名来历知道越少越好,以后峨眉习武不比在家,我又常时离山他去,遇见外人,偶然走口,有害无益,索性不知倒好。等你学成,我必详细指教。
以你聪明美质,休看年幼,只肯用功,至多三五年中必有成就。山梁那面便是龙家比武会场,此时不愿使人见你,可随我绕往右面山坡之上,随便找个地方将身藏起,静心旁观,照我所说行事便了。”沈煌见冰如说时两次回看,好似身后有人跟来神气,回顾来路,是片旷野,只稀落落散列着一些树木,明月如霜,静荡荡的,始终未见人影,也未再问。
师徒二人边说边走,不觉走到山梁之上。梁那面乃是一片平地,山梁在旁,正面是一高山。山前有数十家房舍,对面大片平野田园,中有两道小溪。当中广场上陈列着数十座酒席,四围点满纱灯,奇石罗列,无数松杉环绕广场外围,内一宽约五六丈的大溪,由斜对面田野中蜿蜒而来;由广场中心穿越过去,水流甚急,月光照去,银练也似。两岸树上也有不少纱灯,溪旁放着两排衣架和桌椅之类。场上聚有多人,分为两面,正在宵夜聚饮,好似赏月神气。那酒筵均是五六人一桌,作八字形排列,将面朝外。当中约有数亩大一片草地和两行刀枪架子,左侧竖着两根大竹竿,高约三丈,两竿相去约有三丈远近。当中一个长案,上坐四人。主人是个身材高大年约六旬的长髯老者,下余三人,一个年约三旬,是个白面书生,面容清秀,神态甚是闲静。料是为首宾主二人,想问不敢,随同冰如沿着山梁往下走去。由山梁直达下面,沿途均是各种杂树,人行其下,对方不容易看出。
师徒二人走往溪旁土坡之上,冰如低声笑说:“这里有树石掩蔽,你可坐在山石之上朝前观看,照我所说,相机应付,少时便有热闹可看。”说罢便自走去。沈煌暗中留意,冰如身法极快,人影一晃便自无踪,以为必到场中赴会。见两竿左近有一古树,深秋天气,叶已全落,枝干分披,荫被数亩,树身粗大,高达十丈以上,月光斜照,清影交加,想见夏日浓荫如幄之盛,暗忖:“此树真个高大,从来未见。”略看两眼,也未在意,忽闻东边一桌有人发话,因相隔远,先未听真。这时双方已将动手比斗,旁观的人甚多,似是双方佃户近邻,沈煌坐处较远,却无一人在侧。隔不一会,东桌上有一个壮汉把话说完。
沈煌留意静听,好似双方首脑均想劝解,西桌上一老者已有允意,东桌壮汉定要分个高下存亡,主人意似不快,勉强笑说:“杨兄既与沈老英雄为仇,不肯看我薄面化解,那也无法。虽然当初事由我起,后经一位老禅师点化,自知不合,还在负气,不好意思去向谢兄负荆,谁知谢兄量如山海,竟先光降,越发使我惭愧,由此化敌为友,成了至交。心想各地宾朋虽已惊动,谢兄为人和善,侠义名高,远近知闻,江湖上素无仇怨,正好借此一会,彼此多交几个朋友,因此不曾通知,致有今日之事。如任杨、沈二位单打独斗,不论何方胜败,我这主人均难交代,正在为难,谢兄提议,如今双方已成一家,索性合为一起,再用抽签之法把人分成两面,趁着月明之下,由到会高亲贵友分别上场,各将本身武功当众演习,使小弟等一开眼界,有那一时乘性愿打对子的,也各随便,但均点到为止,不许伤人。表面仍照前约比武,实想从中化解。签分红白二色,双方如有嫌怨,只要抽到同色的签,便只须文斗,不许交手。杨兄已然应诺于先,抽签时却又执意抽那红签,并将自带九龙火箭信号放起高空,明和沈老英雄势不两立,连让过今日另行约地比斗均非所愿。小弟和谢兄自然无法再劝,只盼别位均守前约,先行上场,以免杨、沈二位万一刀枪无眼,有什疏失,牵动全局。我想杨兄既然拿定主意,又将信号发出,稍等个把时辰,当不至于再不赏脸吧?”这未一段话好似心中有气,声如洪钟。
那壮汉便是冰如所说恶盗杨冲,因抽签时看出主人想要化解,就是仇恨不消也等日后,莫在当夜发生凶杀,话甚得体,不便不从,但又恐怕对头避过今日,约了能手相助,无法抵御,表面应诺,暗用手法,抽了红签。
主人自是不快,情知双方恶斗难免,正打不起主意,忽然有人送来一信,大意是说,杨冲倚仗恶道缪三玄的凶威,欲向对头报复,不料恶道也想就此报复前仇,就杨冲肯听劝,缪三玄也不肯甘休。恶道为了昔年三败之辱,本不愿再见外人,又因主人得信之后未与下帖,心中不快,与杨冲约定,人在离此三十里的黄牛坝等候,一见信号火箭立时赶来,人在途中,已然快到。所幸当晚有一异人因愤缪、杨二贼凶横,又知宾主双方无人是缪三玄的对手,本意赶来相助,偏生昨夜发生一事,恐当夜难于赶到,为此另约一人将缪三玄绊住,使其途中耽延,不令早到,杨冲也想等帮手到后上场。如此正好,令主人不必忧虑,仍照预定,索性借着比武拖延时候,挨到双方帮手全都到达,杨冲不知对方有能手暗助,出场叫阵,杨冲一经挫败,缪三玄定必出手。此人素来恃强好胜,上场之先见主人不出迎接,定必怀愤,不肯直落当场与主人相见。主人只管故作不知,无须理他等语。下未署名,只画着八口小剑。宾主双方均不知此人是谁,料非凡庸,便照所说行事。
等到众人相继把话说完,因宾主双方带来的人,内有不少能手,又均深交,事前早受了嘱咐,只杨冲一人和同来两名盗党不知就里。众人见他词色强横,一点不买主人情面,全都不快,早商定好出场次序。十九文比,再推出数人来打对子,相机行事,多挨时候。
杨冲不知主人早有安排,满拟信号火花早经发出,照缪三玄所说里程,此时上场正好接上,同时想起缪三玄之来曾向主人说起,那大名望的人不会不知,竟是置若罔闻,分明意存轻视,又见众人先前交头接耳面带不满之容,不由勾动怒火,起了凶心,暗忖:
“缪三玄有名辣手,不比我好说话,此时你们故作不知,人来以后,只敢无礼,休想活命!今夜好便罢,只要露出偏向,你们既不讲交情,我还论什朋友,索性杀个落花流水,就此翻脸,还可饱载而归。”主意打定,正要出场,被主人出头拦住,越发愤怒,暗骂:
“不知死活的老贼!以为你与敌人合成一路,人多可以卖弄,就吓退我不成?”冷笑了一声,向对方交代了几句,便自归座。
又隔了一会,断定缪三玄必已到来,暗中留神查看,四外布满观众,均是双方亲友佃工,只临河小坡一面空无一人,哪有缪三玄的影子?知他素来强横,决不藏头缩尾,所戴铁帽和那一身非僧非道的服装一望即知,分明未到,先还以为人在途中,事在必胜,心中拿稳,坐在席上,目视双方分头出场各显武功,不住冷笑,及至待了一会,场上连拳脚兵器带内外武功,已有七八起人相继比过,内中颇有几个惊人本领和独门练就的软硬功夫。各种暗器,连向四外查看,缪三玄人影始终未见。照他为人,见对方如此耀武扬威,主人听他要来,连一句话都没有,人如在旁,必早发话现身,分明还是未来,想起自己势孤,又看出对头方面颇多能手,主人再有偏向,一个不巧,就许身败名裂,不由盛气一馁
正自愁急盼望,忽听众声喝彩,抬头一看,对头已到了竹竿顶上,先前低头寻思,不曾留意,竟未看出是怎么上去的,经此一来,才知仇人虽然年老,不特武功未丢,反倒比前更好,照此情势,分明知道自己此仇必报,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