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
“才多久而已……”她记不得了。“可是……我好像已经习惯有人跟我住了,小猫很聪明,教她什么都学得又快又好。她煮咖啡很够味,她把家里整理得一尘不染,她帮我剪布的细心也分毫不差,她还会在帮我放热水澡时加入不同香料,她做的菜比我好吃……”
说着说着,她几乎心酸得要颤抖起来。
“她比我小那么多,现在我才发现其实她什么都会,她一定吃了很多苦,学会很多求生技能……我承认,我没吃过苦,我比她还任性不懂事……”
她现在才发现,其实是她依赖小猫,是她不能没有小猫照顾……
“宝贝,只要她回来,我再也不乱发脾气了……”魏家菱像个忏悔的小女孩一样无助。小猫会流浪到哪里?她一点头绪也没有,谁来告诉她……谁来告诉她啊?
“铃……”手机响起。
她立刻一接,是阿娇。
“找到没?”她急问。
“没有。你呢?”
“有的话,我还会问你吗?”魏家菱没好气的。
“小梅想到一个地方,我觉得很有可能!”
“什么地方?”她的精神立刻一振。
“车站啊,那里人多、灯光亮,比较安全,我们现在沿着捷运找。”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
“我知道了!”挂了电话,魏家菱一个大回转,立刻往反方向冲去。
或许小猫就在那里!当初她独自北上来到这个繁华的都市,那个地方便是她第一次接触这个热闹的台北城的地方。
台北火车站。
快到末班车的时候了。苗馨站在天桥上,望着人潮逐渐稀落的火车站,另一边的百货大楼旁的街道,又拥出另一批刚从补习班解脱出来的学生人群。
车声、人声交织出一片嘈杂。台北一向很热闹,住在这里的人好像永远那么忙碌,脚步那样匆促,神情又是那样冷漠,不知他们……内心会不会寂寞呢?
苗馨双手撑在栏杆上,以手托腮。好多学生,忙着等公车,忙着买消夜,忙着打电话,忙着写问卷……怎么每个人都这么忙?他们看起来,好像跟她差不多年纪而已呀……
其实她好想再上学,好想过过充实的忙碌生活。从小学校的老师都说她聪明,有画画的天分,她也喜欢画画,可是爸爸说女孩子要学一技之长,所以她念美容科;可是爸爸又没钱让她缴学费,所以她只好半工半读。然后爸爸对她……所以她休学、她逃家……
当她看见姐姐也会画画时,看她画的线条俐落简洁、富创意又活泼,她好兴奋;可是姐姐是那么地厉害,她不敢说她也想画。本来,她想偷偷地练习,学姐姐那种优美的速描,将来姐姐设计衣服的时候,她可以帮忙构图……
可是,这些都变成遥不可及的梦了。她不敢再回去了,她对不起姐姐的地方太多了,她不想成为姐姐的牵绊,让一向都那么自由的她为了她收起翅膀。
人虽然没有翅膀,还是可以飞……
姐姐的话,像她的人一样潇洒。
飞!她也好想飞,可是她是一只没有翅膀的、被丢弃的可怜的初出流浪猫。
而姐姐有翅膀,她看得见,像她的人一样美丽丰腴的白色羽翼;那双羽翼曾载她开拓了她狭小的视野,见到另一片天空。
她好想飞……可如今她又回到一个人的世界,一个被人遗忘的世界。没有家、没有钱、没有亲人朋友、没有未来前程,她的存在与否,与世界一点关系都没有……一只在路旁苟延残喘偷生的小野猫,谁管它的生死与世界何干?
与世界何干?她活得痛苦、卑微又不自由,她与世界何干?她想飞,如果可以飞一次,就从这里当起跑点,以天空为界标,飞上去,然后坠落……
“啊——”
一声惊叫,就在她横下心放纵自己的身躯往下飞的那一刻,一道强劲的力量捉住她的后衣领,千钧一发的刹那硬是把她从鬼门关里强拉回来。
衣领往后一扯,勒住她的脖子几乎让她一阵窒息,她踉跄地倒了两步,重心不稳地被强转过身,还来不及看清那突生的力量从何而来,便感受到猛然的一巴掌夹带着怒火立刻挥印在她脸上。
她整个人扑跌在地,小脸立刻红肿一片,干涸的眼眶立刻湿濡了起来,火辣的痛楚立刻蔓延,熟悉的恐惧立刻侵袭,那折磨她身心的拳打脚踢,如野兽般的绝狠摧残,让她的泪疯狂地涌、她的身狂烈地颤……
“你想死!那就连它也丢下去啊!”
如雷的怒吼,不是爸爸,是姐姐!苗馨震愕地睁大了泪眼,看见宝贝扑到她面前,粉嫩的小舌头不断舔拭她决堤的泪水,呜咽的叫声不曾停歇。
“宝贝……”她狂颤不已地伸出手轻抚它的小身体。
她来了……总在她最孤独、最绝望的时候,她就出现了……
她忿怒的一巴掌,把她打得好疼,可是,她不能自已地痛哭狂颤,全都是因为她来了,又救了她一命了。
“姐姐……”终于,她泪湿的脸庞缓缓往上一抬。
在路灯照映下,姐姐盛怒的美颜依然是那样炫丽夺目,像一头华丽狂野的狮子,刚烈而犀利;又更似一只高傲娇贵的名猫,利爪锋利狠绝,锐眸却是万水柔情……
她黑钻般的美眸……绝对有泪。
苗馨看见了,她有泪,只是坚持那分无以伦比的骄傲,所以不哭。但……她确实有泪,为她涌出了泪。
如果这个愚蠢的小东西知道她为了她像只无头苍蝇一般在台北街头乱飞,而她竟然还坚持不顾她的心情往下跳的话,她一定会直接补她一脚的。
笨死人的猫!气死人的猫!吓死人的猫……她气坏了、吓死了,她真要这样折磨人、真要让她捉狂,才让她发现她不能没有她吗?
“你真他妈的欠揍欠骂!”魏家菱蹲下身,一把抱紧了她,好紧好紧,被夹在中间的宝贝透不过气来地挣扎乱叫。
她柔软的身体、她眩人的香气、她粗暴的口吻……她熟悉的姐姐啊,她好爱好爱的姐姐啊……
“姐姐……”双手环抱着她,苗馨失声痛哭。
“如果你跳下去,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魏家菱的声音哑了。
苗馨哭得更惨烈了。
“你知不知道我像疯子一样到处找你?你不告而别已经把我惹毛了,竟然还想自杀!你真要当一个没用的孬种吗?你存心气死我是不是!”
苗馨号大哭,在她怀里猛发抖。
“不准再哭了!否则……”魏家菱一咬唇,连鼻头都红了。“否则我也要哭了……”
苗馨震愕地仰起泪湿的小脸,肩膀不断抽搐着。她看见魏家菱发红的眼眶,已经快承受不住满眶的泪水……
“姐姐不哭……”苗馨抹去满脸的泪痕。“不哭……我不哭……姐姐也不要哭……”
“谁哭了!”魏家菱一仰头,硬是把眼泪眨回去,又低下头来瞪人。“我被你气死了!”
“对不起,姐姐……我真的……对不起……”她又掩脸而泣。
“才说不哭又哭!”她快溺水了。
“对不起……”
“小猫。”她拉下她发颤的小手,一手轻抚上她红肿的脸颊,满是心疼。她下手太重了,但她实在是气坏了,才打疼了她。
不是跟宝贝承诺不跟她发脾气的吗?怎么还是这么火爆呢?她好后悔,好舍不得……
“打疼你了……”她的语气是让她心碎的温柔。
苗馨摇头。
“不疼……是我不乖……让姐姐担心……让姐姐生气……”
“答应我!”
苗馨仰起头来看她,魏家菱的美眸中有温柔的笑意。
“不准再有寻死的念头。”
她点头。
“不准再偷跑掉!”
她点头。
“不准再哭了……”
她再点头,眼泪还是掉了。
魏家菱伸手拭去她的泪,柔声再说:“不准……再离开我了……”
苗馨一愣。被她暖暖地拥入怀中。她的耳畔窜入她的柔声呢喃,安抚了她仓皇失措的心。
“这么可爱的小猫咪,我舍不得让给别人……”
“姐姐……”她的心失速狂跳,她的脸火烫烧红。告诉我,姐姐,说明白点,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呢????
“那算死了一次吧。后来我又一直生病,爸爸把我丢在医院不理我,医院的人一直催他,他后来知道可以领什么社会福利金的,才来把我接回去。这算死第二次吧……”
妈的,什么父亲嘛,魏家菱骂在心里。
“长大后挨打……也已经习惯了;白天念书,晚上就帮邻居阿嬷做手工,回家吃棍子,习惯了……算算,也不知死了几次了。”
“……”魏家菱咬牙切齿,忿忿地喝着咖啡,恨得差点把杯口咬破。
“有一次被打到昏倒,邻居报警,爸爸坐牢……他好像做了很多坏事,我也不清楚。这算死第几次了?”
魏家菱瞪着眼,不吭声。她知道她一开口肯定没好听的话,为了怕自己气到脑充血,她忍着不骂不开口。
“嗯,寄养家庭的事我跟你说过了。再来就是爸爸回来了,他把我关起来,那个只有一小块天空……被塑胶板挡住的天空的小阁楼里……那是最近半年的事……”小脸上满是令人心酸的苦楚。
她的神情有点惶恐,甚至是茫然。茫然她的人生到底出了什么错?她并不想埋怨,也不懂恨,只是茫然,茫然得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真的不知道……
魏家菱看着,紧揪着一颗心!
“我想可能是我长大了吧,听说妈妈是个大美人,我大概也长得不错吧,爸爸两年没看到我,大概也很惊讶,原来……我已经是个小女人了,所以……”
“够了!”魏家菱听不下去了,她已经猜得到那个禽兽不如的男人对她做了什么了!她满腔怒火一发不可收拾:“妈的!杀千刀的烂货!连畜牲都不如的狗东西!我非告他不可,叫他一辈子吃牢饭,死也别想出来!”
苗馨却淡淡笑了,含着眼泪凄凉地笑。
“姐姐,上来台北那一天我已经这么做了。我成功地逃出来,去找曾经帮我的女警阿姨,她带我去验伤……还顺便验孕,确定我没事,也确定爸爸……在假释出狱期间还做了这样的事,他们准备去抓爸爸……然后,我就跑来台北了。我不想再看到他,如果他知道我去报警,”到警察局他就会发疯的,所以,我留了一封信给女警阿姨,请她不用担心,我骗她说我在台北有亲戚会照顾我……“
“小猫……”魏家菱蹙眉瞪眼。真想骂她笨,受那么多苦才逃,要是她早就砍了那个不是人的东西了!可是她舍不得骂她,她就是这么善良、这么纯洁,也才会这么笨、这么让人心疼……
“姐姐……”她垂下了头。她很想哭,可是不敢让她看见……“你会不会看不起我……我不完整……不干净……我……”
“笨!”还是骂出来了,却是怜爱的口吻。魏家菱拥抱着她,抚着她的小脑袋。“谁教你不敢跟我说呢!我难道会笑你吗?我恨不得杀了那个混蛋,他不配当你爸,根本不配当人!哪一个人是完整的,你的身体被侵犯,可是你的心还是那么完美,你懂吗?最了不起的是,你没有堕落,完好得像个天使。”
苗馨在她怀里发抖,魏家菱忍不住轻叹。
“难怪你每天做恶梦……”
“不做了……”苗馨的声音细如蚊呐:“自从和姐姐一起……就不会做恶梦了……”
“小猫。”魏家菱扶正她的双肩,一双灿烂的美眸似她一贯野性的光采。
“以后你跟着我一起享受,我不会让你吃苦的!”她好像……已经把小猫吻过她的事抛诸脑后了。
“姐姐对我太好了,我……”
“闭嘴!”她不耐地打断她。“那是因为是你才有这份福气,换作别人?吃屎去吧!”
苗馨甜甜地笑了,笑里有太深太浓的柔情,魏家菱忽视不了。
“小猫……你会因为这样……而恨男人……喜欢女人吗?”
听得出来,她问得很谨慎。苗馨维持她淡淡的微笑,她知道姐姐还是在意的。
她摇了摇头。
“我不恨男人,甚至不恨爸爸,他只是个可怜人。”
魏家菱皱眉了。一个潘晋文坐享齐人之福,就足以让她否定掉全天下的男人了。她们的个性完全极端,一次就够了,魏家菱不会让自己当第二次傻瓜。
“我从不敢幻想可以恋爱,甚至结婚。我想……没有一个男人会要一个像我这样的女生……”她垂下脑袋。
“傻瓜!”魏家菱揉揉她的头。
苗馨抬头看她,她脸上的笑容美不胜收,让她眼眶发热。
“你也太早熟了吧?我一直把你当小孩,现在才发现,其实你比我懂事多了。”
苗馨摇头。
“谁稀罕臭男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