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那个男孩一点也不想从人群中出来,他扒住门框拼命挣扎,但最终还是被推到执法官的面前。
〃这是替亨德森姐弟家干活的汤姆,〃流浪汉气喘吁吁的说,激动的舌头象是被烫过一样,〃他可以告诉老爷您想知道的事。〃
男孩汤姆不情不愿的站在众人的视线中心,特别是在执法官的眼皮底下。他大概十五六岁,又瘦又高,鼻梁上有点雀斑,脑袋上扣了顶有帽檐的深色软帽,乱草般的头发从帽沿处挣扎出来,覆盖在鼓鼓的脸颊两侧。他象所有在农场干活的小子一样,全身上下脏兮兮的,但至少衣冠整齐,脚上穿着一双磨花了皮的软皮靴。
执法官看到那个男孩正在借助帽檐阴影的掩护,用一双明亮灵活的眼睛偷偷的观察自己。
〃告诉老爷你知道的。〃流浪汉没好气的督促着男孩,〃不然你以后别想再到镇子上来卖玉米,〃他恶声恶气的威胁,〃老板娘也不会再收你的蔬菜了。〃
〃哼!〃老板娘冷冷的从鼻孔里说,一点也不配合,〃如果我不收汤姆的蔬菜,那我还能从哪里弄到洋葱和莴巨?这儿到处是沙和石头,还有一群懒汉,只有亨德森姐弟在想办法能从地里种出点什么来。〃
流浪汉愤怒的瞥向老板娘,对方也毫不示弱的向他展示自己的蔑视。男孩在一边局促的低着头,倒换着自己的双脚。直到执法官开口问:这个人到你的庄园里歇脚了吗?
〃啊?〃男孩猛得抬起头,象是受到了惊吓似的。他愁眉苦脸的把视线从执法官的脸上移开,专注于一直在柜台上熠熠闪光的全息照片,好象只要他说错了话,照片里的面孔就会扑出来跟他对质似的。流浪汉和老板娘也停止了敌意的对视,关注着男孩的表情和动作。
〃我不知道。。。。。。〃男孩犹犹豫豫的小声开口,象是初次进城未经世面的乡下木讷小子,已经被眼前的场面吓震住了,〃。。。。。。那个人是不是老爷要找的人。。。。。。几天前庄园里是来了一个过路人,求小姐和少爷能让他借住了一宿,他会付钱。小姐和少爷就答应了。。。。。。他看起来好象病得很重,连小姐和少爷招待他的晚饭都吃不下,只能喝几口水。。。。。。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走了,也没说要到哪里,我也没再见过他。。。。。。〃
〃他向哪个方向走的?〃执法官问。
〃向西〃男孩肯定的说。
执法官点点头,象是表示已经探查明白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他转过身关掉了〃信息盒〃的投影,把链子重新挂回脖子,塞进斗蓬里,然后从吧台旁边的椅子上站起来。人们的视线都巴巴的跟随着他的一举一动,但脸上的神情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他们知道这个来自传说中〃文明中心〃锡安的执法官已经结束盘问,正在收拾手套和帽子,准备离开酒吧了。
〃嗨!那个男孩!〃执法官戴上自己的帽子,突然开口喊了一声。人们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刚才还站在地板中间,现在这会儿正准备从注意力松懈的人群中开溜的汤姆。
〃我要往西走,〃执法官迈步走向了僵在原处的汤姆,〃会途经你主人的庄园,〃他不动声色的揽住了男孩的后脖颈,在上面坚定的推了一把:〃你来给我带路。〃
男孩愣了一下,可怜巴巴的眨了眨眼,呆呆的应了声:好。。。。。。好的,老爷。
然后他灵活的转身,一溜小跑出去,象是想把执法官给甩掉似的。不过执法官显然没有这种顾虑,他只是大踏步的走出酒吧,眯着眼睛眺望苍白的太阳和空旷荒凉的小镇街道,还有不远处一望无际的灰黄荒漠。
男孩在街对面的门廊柱子边解开一辆马车的缰绳。拉车的马又老又瘦,坚硬的胁骨象是随时就要从背上布满疥癍的毛皮中刺穿出来。它温顺的嚼着男孩刚刚喂给它的一把干草,听天由命,丝毫没有奔跑的欲望。男孩跳上车,明亮的眼睛在帽檐的阴影下,若有所思的盯着正在走近的执法官。
〃前面只能坐一个人,〃男孩不再象刚才在酒吧里那样怯弱,手握着缰绳好象到了自己的地盘,所以说起话来即小心,又底气十足,〃老爷,你可以坐到后面去。〃
执法官看看了马车后面,平时用来装载运输干草和蔬菜的地方。现在这会儿散落了一层玉米秸杆、几根瘦小的胡萝卜,还有一个装了些灯油、平底锅、肥皂等日用品的编织筐。执法官没有什么意见,径直跳了上去,盘腿坐好。
〃老。。。。。。老爷〃,流浪汉阴晴不定的面孔突然从旁边凑了上来。他佝偻着肩膀,仰着脸站在马车旁边,象个担心收不上来帐的吝啬商人,〃也许您忘了应该付我的那份工钱了吧?〃
他的手里紧张不安的捏着一顶破烂不堪的帽子。执法官把一粒〃玛钠〃抛给他,象是一道炫目的流星在晴空中闪过,流浪汉手慌脚乱的用帽子接住,〃您是圣徒!老爷!〃他大声的赞美,迫不及待的把自己的工价举到太阳下细看。
象是千万道利剑,日光下〃玛钠〃璀灿的散光无情的刺进流浪汉毫无遮拦的贪婪双眼。他痛苦的尖叫一声,捂着眼睛,弯腰倒在了街道中间肮脏的沙土中。有几个男人从酒吧里走出来,踩住他的脑袋,把他的脸埋进沙子里,掰开他的手指,试图从他的手心里抢走那粒〃玛钠〃。流浪汉尖叫着,使出全身的力气拼命挣扎,绝不肯放手。街道中心顿时象是有一群疯狗在沙尘中翻滚撕扯。
这个时候,汤姆驾驶的马车早已离开了小镇。执法官躺在马车后面的玉米秸杆上,用帽子遮住了脸,身子随着马车的颠波而轻轻的左右摇晃。他们向西走,跟随着太阳的轨迹,在苍茫一片的荒原上寂莫而缓慢的前行。
一片残血般的暮色中,一幢三层高的庄园主屋建筑,黑越越的象一头蹲伏在沙漠中的怪兽,摇摇欲坠的突兀在了视野中。
〃到了,〃汤姆指了指前方,〃那里就是,亨德森庄园。〃
(二)
马车从两扇大敞着的栅栏型铁制大门中穿过。铁门东扭西歪,已经透迹斑斑,形同虚设,因为根本就没有围墙。
这座庄园也许曾经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一起辉煌和富足过,只要看看半掩于黄沙中、足足二人多高的铁门栅栏上缠绕着藤蔓和枝叶的形状,还有家族的徽章,气派非凡。三层高的主屋虽然早已千疮百孔,但雄伟的梁柱和山墙还在原地矗立,窗棂上精致奢华的雕刻装饰经过风沙的磨砺,仍旧隐约可辨。主屋边几幢低矮的建筑原来可能是用做马棚、畜房、粮仓、库房、车房等等用途已差不多成为废墟。
战争毁掉了一切。没有道路,到处都是沙漠,〃文明〃不复存在,包括这座仿若位于世界尽头的庄园。
他们在权当做马厩的一个破棚子前停了下来。几只正在散步的母鸡扑腾着翅膀咯咯叫着跑开了。一条在主屋台阶前趴着的老狗警觉的竖起耳朵,直起身子。
〃汤姆!〃
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女孩兴高采烈的跑了过来。她张开双臂似乎在准备迎接男孩的怀抱,但很快就停下脚步,圆圆的小脸蛋上换上阴沉和防备的神情。执法官正从车后面跳下来,稳稳的落在地上,沉重的靴子扬起一阵沙土。
〃去厨房喊个人来〃,男孩吩咐那个小女孩,正儿八经的俨然是这里的家政主管,〃把车后面的筐子卸走,里面是今天买的东西。〃他一溜烟向主屋跑去。
〃你去哪?〃小女孩冲他的背影喊。
〃我去通知小姐和少爷,来人了。〃男孩抛下一句,身影已经消失在主屋黑漆漆的门洞里。
执法官旁若无人的穿过主屋前的空地,跨过台阶前趴着的老狗一开始它向执法官狂吠,咆哮着警告示威,但很快它就呜咽着后退,最后委屈的趴回了原来的姿势抬脚踏上主屋前的高高的台阶。他知道此刻除了那个站在马车旁的小女孩外,还正有不少人的眼睛盯着自己。他们可能是生活在这座庄园里的居民,如今这会儿正隐在那些形迹可疑的建筑物的阴影中,借着黑暗的掩护,紧张的窥探和观察着这个庄园中的不速之客。
执法官伸手拉开由青铜和玻璃制成的沉重而斑驳的主屋大门,站在光线昏暗的门厅中。室内的空气干燥滞涩,漂浮着尘埃和微粒,使得周围的环境就好象身处在版本老旧的黑白全息投影照片中般,沧桑而又失真。
〃少爷知道你来了,〃男孩汤姆从门厅旁边的一个侧门闪了进来,就仿佛是直接从黑暗中浮现出来一样,〃我带你去见他。〃
执法官跟着男孩汤姆走进那个侧门。一道砖头砌的楼梯延伸下去,另一头象个无底的暗黑深渊。男孩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照明油棒,他把它点燃,举着走在前面。
楼梯在一扇地下室的钉铁板木门前结束。男孩推开那道木门,桔红色的灯光从房间里流泻出来。男孩把执法官让了进去。展现在眼前的象是一个杂乱无章的工作室。桌子上堆着一些造型奇特的铁制机械,几十本看起来已经年代久远的纸张和书籍摊在桌子上,有些封面破损的相当严重。
房顶吊着一盏光线不算明亮的玻璃油灯。一个灰蒙蒙的人影正坐在下面,面朝着工作台,仿佛一直在忙碌着什么。
〃少爷〃,汤姆一边将油棒按熄在木门角上的包铁上,一边通报,〃他来了。〃
工作台前的人影闻言转过身来,朝向执法官的方向。在一顶奇特的修道士般的兜帽下,是一张缠满了绷带的面孔,只有眼睛、鼻孔和嘴巴露在外面。木乃伊般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在沙漠中少见的金属框眼镜。
执法官认真的打量着面前的这位庄园主人对方的身上披着一条灰色的毛毯,从毛毯下伸出的双手也同样缠绕着重重绷带,连十指的指尖都没有被放过。一个被拆卸到一半的金属构件扔在他手边的工作台上,小零件、图纸、拆卸工具散落一侧。
〃你好,〃毯子里的绷带人礼貌的开口,〃我是凯文。亨德森。是这座庄园的管理人。〃他的声音年轻而又柔软,〃很报歉,我因为伤痛不能站起身来迎接你,希望你不要见怪。〃
〃哦,不会。〃执法官随口回答,锐利的目光专注的观察着对方露在外面的眼睛玻璃镜片后的蓝色眸子明亮而柔和,里面的内容多少带些神经质。长长的睫毛在桔色的灯光下轻轻的颤动,泛着金色光泽,纤细而脆弱。
〃我听汤姆说,你是来自'真实之城'锡安的执法官?〃
执法官点了点头,摘下了帽子,在旁边的一个杂物箱上坐了下来。
亨德森少爷的眼睛中透露出迷惑和惊讶,他说:〃我没有想到。。。。。。我听说锡安在沙漠的另一边,而且,没有人能够活着穿越沙漠。〃
〃有很多人穿越了沙漠,〃执法官沉着的说,〃他们是锡安的逃犯,还有那些追捕他们的人。〃
〃哦,是这样。。。。。。〃亨德森少爷的眼神热切的盯住了执法官的面孔,但后者能明确的感受到前者的眼光其实是有些游离,他在想别的什么心事。
〃我一直以为'真实之城'是不存在的。。。。。。〃,亨德森少爷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目光开始变得有些朦胧和空洞,〃世界就是一片'荒芜之地',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文明中心'。。。。。。但显然我错了。。。。。。真实的世界比我原本想像的要大得多。。。。。。〃
他无精打采的垂下眼帘,看着工作台上的锈迹斑斑的金属构件,显得有些心不在蔫。执法官能感觉到他其实并不关心遥远的〃文明中心〃锡安是否真的存在,他在考虑别的一些事情,因而心事重重。
执法官开口说,〃我在找一个人〃,他简单明了的说明来意,〃听说几天前有人在你这里歇过脚,〃他从脖子上拉出链子,把〃信息盒〃的照片投射在亨德森少爷手边的工作台上,〃我想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
庄园主的思绪被打断,他慢吞吞的看了一眼工作台上的照片,停顿了一会,点了点头。
〃是的,是有这个人,在这儿借宿过。〃
〃你的男孩说他第二天一大早就离开了,〃执法官直截了当,〃是真的吗?〃
亨德森抬眼看了看门口的男孩。男孩斜着身子依在门上,一只手撑在脸前,手指头紧张的抠着木头门缝,他鬼鬼祟祟的眼睛在手臂和帽檐形成的缝隙中不安的向这边张望。
亨德森把视线移回执法官的脸上,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没离开,我们等他起床吃早餐,好送他走,可他一直没出现。我们到客房查看,发现他已经死了。〃
执法官一点儿也没露出惊讶的神情。他接着的询问,〃怎么死的?〃
〃我不清楚,〃亨德森平淡的回答,声音轻柔而诚恳,〃我不是医生,没法判断出了什么事。他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没有了呼吸,身下的床单被揉得皱皱巴巴的。〃
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