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骂着骂着,已浑忘了无头鬼还是不是在外面,地上是不是有死人,而绮梦不在房里又在哪里的要事了!
他们不记得,在一旁的何梵可记得。
“你们静一静好不好?”何梵道,“我的火折子快要熄了。要不是我亮了火,你们只会自己人打自己人,这又何苦呢!”
“只会?你说只会?!”叶告火起来,索性连何梵也骂在内,“要不是我缠住这姓罗疯子,他那个发癫劲儿,只怕早都连你一招儿便打杀了,你还能亮火点光的!”
何梵却也是个容易光火的少年,一听,不服:“他那点能耐,能一招收拾我?我才不像你,一把让人扣住了喉咙,只有喝洗脚水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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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告听了几乎一桶水就要泼过去,岂料罗白乃比他更火冒八丈半:“你这话是啥意思:枉我一直拿你当朋友,刚才我不是怕误伤了你,早就一手把他的喉咙捏碎了当核桃吃了下肚!刚才遇上了鬼怪,是谁第一个叫了一声‘妈’往后就翻跌下去的?何小二,别人家给面子就画饼充饥,三分颜色上了大红!”
何梵登时翻面:“要不是我点这火,你们不是鬼打鬼,吓一团,城隍庙内讧!你们不来感激我,却尽扮成天上的大雁,有名无实交一通,要交手,难道我怕了你这一手鸟爪的!”
“我鸟爪?我呸!”罗白乃摸摸自己又酸又疼又软的右手腕,“他那只手又粗又糙又臭,对我来说只不过像白云凤爪一样,你的鸡爪好不了哪儿去。”
“我鸡爪?”叶告又要拔剑了,“你那只手,又软又嫩,鸡都杀不死,怎伤得了我!像个娘儿手哩!这种货色,吓吓小二还差不多,抓我?抓痒还差不多!”
“抓痒?刚才抓鬼不成,差些没给洗澡水灌死的那个,不知是谁!”何梵也加入骂团,“现在说的好听,惹毛了我一口气把火灭了,到时看谁两膊成山字,看谁拳头上站得了人!”
本来,“三剑一刀僮”以及林邀得、孙死、刘靓子等人,都是小孩子未除,少年人好胜,一旦语言上针锋相对,便谁也不让谁,骂起来像醉酒的人一伙儿混战乱打,倒谁也没隔夜仇。
没想到,何梵嘴里说着,忽然,也许是因为火头离得嘴边太近,又可能是外面风大,火信子已燃尽,一阵急风,“嗖”的一声,火真是灭了。
房内又回到一片黑暗中。
光又灭了。
三个人一时都怔住。
叶告、罗白乃都没想到何梵说灭火便灭火──这光一灭,大家可又重陷无边的黑暗中。
一下子,罗白乃骂架的勇气也跟着全灭了,叶告跟人缠骂个没完的情绪也全没了。
“你怎么真的把火熄了!”
“还不快点亮另一根……”
叶告、罗白乃马上“双剑合璧”,都在责怪何梵。
何焚忙不迭的道:“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要灭火的──”
这时候,罗白乃和叶告陡想起自己身上也有照明物,一个正在襟里掏,一个正往褡裢里找,忽听何梵这么说,都倏然住了手。
因为他们都想到了:
如果火不是何梵自己熄灭的,那么,敌人(不管是人是鬼)岂不是已确知他们的位置了?!
此念一生,叶告、罗白乃各自跃开七八步,先离开先前所立的地方,接着,他们又不约而同,想到了另一件事:
要是自己也点火,岂不是又成了对方攻击的目标?!
所以罗白乃宁愿叶告先点火。
叶告也希望罗白乃先照明。
两人都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所以都没有灯火照明。
就在这时候,忽听“嚓”的一声,又见一道火光乍亮。
光芒一起,罗白乃已沉声叱道:“快灭火!”
何梵正又打亮了火,一脸惊惶错愕之色,旋即又不知用什么方法马上把火灭了。
可是右边的叶告所在处,忽然传来了一声:
“哎吔!”
接着是扑地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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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白乃认准方向,一把抓住何梵的手。
何梵立即就要挣扎反击,罗白乃扯着他就跑,一面疾道:
“快离开这儿!对方已看准你打火的方位。两个人一齐跑总比一个人落单好。”
说着,他拉住何梵便没命的跑。
叶告眼看已出事。
战友还是多一个是一个的好。
何况罗白乃对何梵较有好感。
他不忍见何梵遭受暗算。
罗白乃拖住何梵便逃。
这只是一间房,没有多少活动空间。
罗白乃这下不及辨认方位,一股脑儿猛跑,往左边直冲,“蓬”的一声,与何梵一前一后,双双撞在墙上。
墙是木板砌的。
板破。
墙裂。
两人终于闯出了绮梦的房间。
但又进入了另一间房。
这间房间居然有灯。
鬼关门 第五回 灯
一盏油灯。
在桌上。
一火独明。
两个少年。
在房里。
两团疑问。
──这是谁的房间?怎么房里有灯?灯蕊犹新,人呢?人在哪里?
──桌上有一盏灯,有两只杯,杯中有酒,桌上有肴,肴旁有箸,桌后有个木盆,盆里有水,盆边有巾,巾旁挂袍,地上有水渍……怎么跟绮梦房间的布置和格局完全一模一样?!
罗白乃和何梵撞入了这房间。
他们原是要逃亡。
结果更加惊疑不定。
“这里是什么地方?”何梵又打颤起来,“怎么一切布置都一模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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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等。”罗白乃喃喃自语,“这房在孙老板房间的隔壁,是不是?”
“是。”何梵道,“不然,我们也不会闯了进来。”
“我们刚才还在甬道外边,”罗白乃努力忆记,“但我们在走廊上只觉一片昏黯,有也是月亮透过瓦隙的微光……那时候这房明明没有灯。”
何梵的身子又向罗白乃靠拢:“可是现在却有。”
罗白乃忽道:“不好。”
何梵又吓了一跳。
“怎么?!”
他现在可是惊弓之鸟。
“我们得先灭了灯。”
说着,他凌空一掌,打灭了灯。
油灯飘出一缕焦烟,有点呛鼻,很快消失。
房内又回复一片黑暗。
“灭了灯之后我们也看不到对方,”何梵在昏暗中更没有安全感,“这样不太好吧。”
“我们刚才就是因为你亮灯,才暴露出位置,以致为人所趁的。”罗白乃有点责备的意思,“这灯点得来路不明,谁都知道我们在房里,不如谁也看不见谁的好。”
何梵已快要哭出来了:“我们难道在这房里坐等天亮?”
“不,不是坐,”罗白乃居然答,“是站,站着等天亮,或者,等无情他们回来。而且,不是在这儿站……”
何梵觉得此际除了跟罗白乃并肩作战,已再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于是问:“不站这儿,难道站在长廊?”
一想起那具没有头却会走动的尸体,他就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当然不是。”罗白乃说,“灭烛前,我已看好了位置。那儿绝好,决不会有人发现。”
他说的地方就是衣柜。
贴着左边墙壁的大木柜。
何梵本来还有点犹豫。
但他却瞥见一件事物:
窗外。
这是向外边的窗。
窗本是关着、合上了的。
可是,再密的窗也会有些透风的所在,些微的月色,就是从缝隙透了进来。
何梵在这时候,最怕就是看见有什么异样的东西,他巴不得什么都看不见。
可是事与愿违。
他越是怕,越是要看。
越看,就越看见不想看见的。
窗隙间,有些东西飘过。
就这么平平的、轻飘飘的在窗外掠过。
显然的,因为月色正好洒在那事物的身上,所以,从左边窗缝一直到右边窗隙,掠过的银影反照全都可以看见。
──那是什么东西?
何梵可说不准,但看似衣带、裙裾、布帛之类的事物,这是可以肯定的了。
服饰当然是穿在人的身上。
──但那是“人”吗?
看样子是女人的服饰。
──冉冉地平空飘过,难道是只女鬼?还是一具活尸?抑或是一名妖女?
何梵立刻二话不说,打开衣橱就挤了进去。
衣柜里好臭。
而且发霉。
里面衣服大概都挤了好多,还有棉被、毛毯的,全塞在一起,现在还多了一个何梵。
不,是两个。
还有罗白乃。
他们都顾不了那么多了,先行躲进去再说。
不管多霉、多脏、多臭,总比活见鬼的好。
况且,今晚已活见鬼够了!
“你再过去一些嘛。”
“我这儿已没有空位了。”
“我连门都关不上。”
罗白乃腾着身子,催促道。
“关上了却怎么出去?”
何梵还是担忧:“我们会不会给人瓮中捉龟?”
“你错了,”罗白乃听了很生气,“第一,我们不是龟。”
他把话说的很重,很强调这一点、等何梵听明白了,他再说第二点:
“来的不是人。要是人,我们才不会躲起来。只要是人.进来了之后,给我们逮着证据,咱们就会跳出来把他抓起来。”他把事态说得壁垒分明的,“如果进来的是鬼,那就没有办法了。我们这法子是防君子不防小人,不,防人不防鬼的。”
“第三,”他可还有话说,“万一真的有人还是有鬼,发现或是嗅着我们就在这儿。咱们也不是死的,岂会束手待毙?咱俩大可破板而出,跟他拼了!”
他说得一时发了狠,反而不觉得自己是在躲藏、而是正在布阵作战、埋伏决胜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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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梵一面听,一面用罗白乃话语里激发的勇气往内挤,见软的挤软的,遇硬的抵住硬的,终于挤出了点位子来,千辛万苦、大汗叠细汗的流。
罗白乃忽道:“且慢。”
何梵以为他又发现什么,忙停止了挤推,心惊胆颤的问:“什么事?”
“梦姊住的房号.岂不是午字一号房?”
何梵点点头。
其实他并不清楚。
对不大清楚的事,不大了解的问题,惟有应对方式就是:“是”、“不是”,更好的方法是:“哦?”、“嗯!”,但最好的办法还是:不置可否,只点点头。
──这是叶告教他的。
叶告则是来自诸葛先生的一位方外知交“老龙婆”传授的。
“按照排列、午字房的左侧应该就是巳字号,是不是?”
何梵又点点头。
点头总比摇头好。
“巳字房,就是以前王飞住的专用房间,”罗白乃的语态渐渐沉重起来,“而且,小余就是在这间房里,遭受到暗算。”
何梵又觉得头皮发麻。
他总是觉得那妖女就在他左右,听了罗白乃的说话,简直就在咫尺之遥。
“没想到,”罗白乃仍在推理,“梦姑娘的房间竟和这间房的布置,几乎完全一样……”
然后他问(也不知他问何梵,还是问他自己,还是问房间里还有别的人):
“这是为什么?”
“好不好……”何梵小声地说。
“什么?”罗白乃以为何梵有了答案。
“好不好──”伺梵怯生生地道,“你先把橱门关好了再想?”
鬼关门 第六回 等鬼来
门已关好。
现在他们的处境是:
比黑暗更黑暗。
更糟糕的是:
这地方又狭、又窄、又挤、又霉、又脏、又臭!
在如此龌龊狭窄的环境之下,沉默了好一会的何梵忽然说:“我很担心。”
罗白乃并不奇怪:“你担心叶老四出事了?别怕,我看他只是喉头给我掐痛了,忍不住叫了起来。”
“才不是。我不是担心他。”何梵倒老实得一板一眼,“我看他是故意要让敌人以为他受伤了,倒下了,才发出的声音。我跟他联手许久了,他叫痛时鬼杀似的,才没那个斯文淡定字正腔圆的‘哎吔’!”罗白乃为之气结。他现在才明白何梵为何肯即刻跟他闯“房”,而毫无顾虑。“那你担心个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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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担忧的是……那只无头鬼。”
“你怕她找不到头么?”罗白乃忍不住嗤笑,“不如你把她的头找出来还她,或者,你把头借给她也行。”
“别开玩笑,”何梵摸了一下自己的头,“我只奇怪,那无头女鬼既然可以从楼下拾级走上来,那么,楼下的人……”
罗白乃心里打了一个突:
──所言甚是。
他的话音也沉重起来:“那无头人既可从楼下缓缓上来,那么,楼下的人,不是全遭了毒手,就是有极大的变故了。”
何梵道:“你的确认得那无头女子是何文田吗?”
对这点,罗白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