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妩那时候人已经清醒的很,只是还剩下些风寒后遗症,觉得浑身无力,头晕体虚罢了。在看到华佗来时,她竟然还能起身给华佗行礼。华佗赶紧给她摁回榻上,绷着脸,面无表情地给蔡妩把脉。旁边一圈看着的人大气不敢出地盯着华佗的手,唯恐他一个不注意给出了误诊情形。
好在华佗职业素养过关,在听脉观色后,下笔飞快地写了一个药方,边往柏舟手里递边回头给蔡妩说:“之前姜公给开的药就停了吧。用这个搭配元放给你做的丸药,连服七日。还有从明日起,要用汤药辅以针石,来抑制你这日益恶化的眼睛视力。平日多注意休息,饮食清淡些。”
蔡妩点点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在嘴角勾出一个恬淡的笑意:“华公,不瞒你说,在知道得了这个病,而你和师父又都不在时,蔡妩其实是做好迎接黑暗,迎接死亡的准备的。现在,你忽然跟我说,我这失明有的治,我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
华佗先是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后才语带不忍地说道:“老朽只是说可以抑制,并不是能完全治愈。”
“可是相比我二姨母和堂表姐她们,我已经算是幸运很多了呀。”蔡妩偏过头,眯眼笑微微地说道。
华佗也随着笑了笑,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满是风尘的衣服,立刻眉头大皱。站起身,跟蔡妩交代了句:“我明日来给你施针。”后,就迫不及待跟蔡妩告辞,脚步匆匆里离开郭府,回去换衣沐浴去了。
晚上的时候,喝了药的蔡妩躺在榻上,一会儿思考这之前丁夫人跟她说的甘宁百骑劫营的事,一会儿又想起华佗往北方去给照儿看病的事,一会儿又模模糊糊地惦记起前线自己老公,弟弟和儿子。总之一个晚上,蔡妩就没消停多少,之前病着的时候不显,华佗一来,也不知是身体还是心里,她忽然就觉得自己病好了,这些事也像打了招呼似的一股脑全涌上心头了。
等第二天,蔡妩见到华佗的时候,华佗刚进门净手,蔡妩就迫不及待地问他:“华先生,我家照儿的身体可有好转?她以后在子嗣上……”
“放心吧。”华佗擦着手,给了蔡妩一个安抚的眼神儿,“郭夫人身体已经无碍了。而且老朽在那里也看的真切,你家姑娘确实是个要强的性子,别看她是以和亲的身份嫁过去,可是阖府上下,甚至整个轲比能部,都没几个不服她的。轲比能对她也很尊重。只要不出什么意外,郭夫人在子嗣上可以无忧。”
蔡妩松了口气,眼瞅着华佗已经在准备针灸针,赶紧趁着空挡说道:“这就好。开始我还以为照儿一个人冤家塞外,会受委屈呢。现在好了,知道她过得好,我也可以放心了。现下曹公在跟孙刘联军对阵,后方空虚,若轲比能那里出了什么幺蛾子,起了什么歹心,想要挥师南下,那我们可真是不知道当如何应对了。”
华佗闻言,动作一顿,扭过头,困惑地看着蔡妩:“咦?不对呀。我在北边怎么听说的是,曹公跟孙刘联军对阵,胜少败多,正要派使者往鲜卑部求援。难道说,曹公并没有派人前往轲比能部?”
蔡妩也是一头雾水:“不可能呀。曹公是打水战,便是要求援,也不会往轲比能那里求援呀。再说,轲比能自己还在跟步度根作战呢,他怎么可能会有余力来顾忌北方?”
华佗闻言眉头皱起,面色也渐渐显得凝重:“可是,老朽在回来的时候确实见到来自的许都的使者进了轲比能的牙帐。”
蔡妩身子一僵,手怕攥在手中绞地越来越紧。最后一下站起身:“我要去丞相府看看,这事有些蹊跷。”
华佗却不领情,手按在蔡妩肩头一下把人又摁了回去,声音平稳中和:“不着急。等施针完了以后再去,也无妨。反正那人到轲比能那里已经有些时间了,真有什么,也一定有分晓了。”
蔡妩焦躁万分地按捺住性子,等着华佗给她施针。完全不知道就在华佗要她老老实实治疗的时候,远是天子居所的许都已经沉浸在弥漫的阴雾之中。
在国丈伏完府邸的一所暗室之中,伏完、耿纪等人正凑着一处小声地说着什么。等到说完以后,伏完才抬起头,望向处在角落里一位文士打扮,羽扇纶巾沉默不言的年轻后生道:“先生以为,如此行事,可算妥当?”
年轻人先点了点头,后又摇摇头,接着以稳重低悦地嗓音说:“国丈,还漏算了一人。”
“漏算?”伏完凝眉思索了片刻,似乎没发现自己漏算何人,只好拱起手对这年轻人道:“还请先生明示。”
“荀彧,荀文若。”年轻人抬起头,缓缓吐出五个字。
伏完眉头一皱,迟疑道:“这恐怕不妥吧?荀文若出身显贵,对陛下颇为尊敬。且观其平日言行,未有失礼之处,也算是个汉室忠良。贸贸然对他下手,未免太过……”
年轻人摇摇头:“贸然处一汉室忠良,确实有失公允。亮之本意也并非是杀之后快。”
“那先生的意思是……”
“软禁荀彧于皇城。”
伏完眼睛一亮,一拍大腿赞道:“是呀。我怎么没想到呢!软禁他,既可以保全他性命,又可以防止他向前线曹操通报此事。此计甚妙!”
诸葛亮笑了笑,开口轻轻地补充点拨道:“尚书令印可调羽林卫与禁卫军。”
伏完了悟地点点头,转看向诸葛亮及其与诸位诚心而叹:“自高祖斩白蛇起义,到如今四百余载。桓、灵之后,国祚衰微,奸臣当道。天子欲奋发图强,中兴汉室,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每每思及此间,陛下莫不郁结于心,悲痛难掩。今番诸位义士齐聚于此,莫不是为国为君。若此役可成,诸位皆可位列功臣阁。若此役失败,诸公……”
“国丈,休要提那些丧气话。如今曹贼大军在外,我等已联合西北韩遂、马腾,京畿之中也已经部署完毕。邺城那里,不过一群妇孺而已,便是留守的华歆、曹植也多为文人。夏侯惇虽然悍勇,但他也不是三头六臂,怎么可能许都、邺城、西北完全看顾?如此良机,赐予我等,岂不是天要亡曹?”耿纪身边的王必一听伏完要讲失败的后果,赶紧霹雳巴拉把有利形势分析了一下。
伏完看了他一眼,没在说话,只是默默地朝在座的诸位躬身施了一礼:他没告诉他们,西北那里,其实只有韩遂响应了他的书信。至于马腾?他最得意的儿子还在前线跟着曹操打仗呢,他怎么可能会同意他们的事?轲比能的话,原本他们是对他抱有很大希望,甚至就连诸葛孔明都断言如果中原有乱,轲比能必然趁势而起,挥师南下。可是使者出发近一个月却丝毫等来他的回复,恐怕已经是……拒绝居多。不过就算这样,他依旧觉得只凭借许都的部署和他身边这个年轻的后生一样可以完成他们想要做的事情。
曹操一日不死,天子就一日难安!
这日密议后的第二天,尚书令荀彧刚刚下马,正要入中书台府衙,就被一个脚步匆匆的小黄门给叫住。
荀彧正纳闷怎么回事呢,小黄门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封黄绢,低声道:“陛下密诏。荀彧接旨。”
荀彧心头一凛,正要下跪接旨,就被小黄门一把架住:“荀令君且住。咱家来前,陛下专门嘱咐,荀令君可以不需下跪,先看密诏上,然后速速依诏行事。”
荀彧闻言也不敢多做耽误,手接了黄绢,展开一看,差点叫出声来。只见黄绢赫然写着:“曹氏密谋造反,速来宫中!”
荀彧“唰”的一把合上黄绢,低咒了一声:“胡说八道!”但是人却不敢有片刻迟疑,把密诏往怀里一揣,翻身上马,又急忙忙向着皇宫方向赶去。他这会儿想的很清楚:说曹氏造反这事绝对有猫腻。但是就因为有猫腻他才得去皇宫里看个究竟。他是总管整个后方的尚书令,他能不知道曹操的动向吗?曹操要是有谋反行为,他能在这安然不动吗?这到底是哪个混人在天子面前进了谗言,让天子如此猜忌重臣?
可是荀彧千想万想没想到,他火急火燎到了皇宫,刚进德阳殿,跪礼未成,就听一旁国丈伏完声音响起:“来人呀,把荀侍中请进御书房。这几日,陛下要与荀大人共商国事。”
荀彧豁然抬头,震惊地看着上首一言不发的刘协:“陛下……”
刘协视线下移,看看荀彧,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但很快被他遮掩下去:“素闻荀爱卿经纶满腹,学富五车,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向荀爱卿讨教。如今朕有意留爱卿在宫中多住几日,商议国事。爱卿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
听到这里,荀彧要是还不明白刘协要干什么,他恐怕就不是那么能得曹操重用十几年的荀文若了。
荀彧先是低头默然地盯了会儿地面,然后才扭头看向身周围上来的几个黄门官,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在黄门官要凑上前押送他时,一下闪开:“荀某自己会走。不劳常侍大驾。”
说完,荀彧就自己迈开步子,向御书房方向而去。只是这个风骨无限的人儿却在自己转身之际,微微打了个踉跄。路过门槛时,竟也把手搭在了门框上,像是无力再行一般。未到知天命的年纪,却像一瞬间到了古稀。
244
十二月份是个让蔡妩一场忙碌的月份;她刚刚被华佗压着是把针灸弄完,就得着手忙活过年的事;加上孙蘅即将生产;蔡妩更是不敢有一刻放松。所以等她回过头;好不容易抽出点儿针扎的空闲;又想起了丁夫人之前跟她交代的;要她时不时去丞相府上的事。
蔡妩又得忙忙活活地往丞相府跑。赶巧了,她进府的这天正是从许都来的中书台军情书信往丞相府送的这天。一个邺城有头有脸,能说上话的夫人小姐们都扔下正在操持的家事;凑到丁夫人那里支楞着耳朵等待送信人的到来。
蔡妩带着杜蘅进去的时候;正赶上丁夫人在厅里笑眯眯地跟环夫人和卞夫人说着什么。见到蔡妩来,立刻抬头,笑指着蔡妩:“看看;看看,可是不能背后议论人吧?瞧瞧,咱们刚刚说起她,她人就来了。来来来,慧儇,快入座,快入座。等会儿听听前线的事。”
蔡妩听的一头雾水,眨着眼睛笑道:“诸位刚才在说我?若是说了什么不好的,我可是不依的。”
环夫人对着蔡妩笑了笑才开口解释:“前几天收到冲儿派人从许都送的信。这孩子在信里净说自己在许都被他二哥欺负,正受委屈,受压榨呢。非要让他卞姐姐写信去说丕儿,让他高抬贵手,饶他一次。还说等他回来,肯定要往慧儇府上多跑两趟,好好尝尝慧儇做的点心,补偿补偿他这阵子的辛劳。”
蔡妩一听,立刻就笑眯了眼睛:曹冲这小子这回被曹操派到许都去了。就在他二哥手底下干活,算是跟着曹丕……呃……历练。可曹丕那性子多别扭啊!他就算知道自己六弟是实习生,他要求也一点儿没降低,甚至他对曹冲的要求比对其他人的还要严格苛刻。别人看卷宗要一炷香,曹丕就要求曹冲用一盏茶,而且一盏茶功夫还得整个卷宗整理出来。别人忙活完公务直接就可以回家放松,曹冲则不然。他还得被曹丕压着去许都各处巡查防务,稍有一点懈怠就会被他那阴沉脸的二哥不阴不阳地训斥一顿。
整个侍中衙门的人都看在眼里,觉得这是曹家二公子对六公子存心为难,刻意为之。一个个都曹冲晚风同情:其实六公子是因为太得丞相大人喜爱,所以被小心眼儿的二公子给嫉妒了吧。还有些人会悄悄地把曹冲拉到一旁,趁曹丕不在使着眼色地跟曹冲指点:“六公子呀,您现在且忍一忍,等到丞相他们回师,你的日子就好过了。”
曹冲倒是既不反驳,也不附和,只是露着标准的八齿笑,温和有礼地望着人家。而等到曹丕找来,问他这事的时候,他倒也不曾供出人家找他到底说了什么。只是回过头来继续跟曹丕半死不活地装病,继续往家里写信,继续对卞夫人诉苦:姨娘耶,您可怜可怜冲儿吧,您好歹说说二哥吧!再这么下去,小六我不是在他手下都被冻成冰碴子就是被他压榨成人形肉干了!
只是曹冲传达的内容虽然是这样,但是遣词造句间却完全没有一点抱怨之词,而且意境还幽默隽永的很,看他写的家书,邺城这些夫人几乎能在脑海里放电影一样呈现出哥俩如何斗智斗勇的画面,全当一乐了。
蔡妩当然也知道这个事,还在最初的时候往许都递过信,勉励劝慰曹冲,结果这小子倒是混不吝的很,直接打蛇随棍上,给她来信说:婶母,冲儿在许都可努力可上进了,人都瘦了。我可想念您做的糕点了,等有时间了,我肯定要趁我二哥不注意,专门跑回去把吃您做的东西去。
那会儿蔡妩就断定:这小子什么事也没有!别看曹丕压榨他压榨的紧,可他倒像是完全没当回事。也亏得是他,要是换了曹家三公子,三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