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休眼望着上方轻声问道:“那晚袭击我们的,除了匈奴部和乌丸部,查清是哪个部落了吗?”
负责情报勘察的王毅微微欠了欠身,在管休耳侧说道:“还没有。不过将军放心,不管是哪个部落,我们一定会让他有来无回!”
管休想了想,虚弱地说道:“是……辽西乌丸部。那种作战方式,只有辽西才有。所放脏箭,亦是跟公孙度长久作战后,才形成的。”
传言,人之将死时,灵台有一段时间会格外清明,仿佛看穿世间所有。
管休是一向稳重的一个人,他轻易不会开口判断什么,但是当他说出时,一般都是他有八成把握的时候。对于此次偷袭的辽西乌丸和匈奴部,在场所有人都有一种难言的愤慨和仇恨,比之和他们对与他们明刀明枪抗衡数年的鲜卑更甚。这群人口口声声地说着汉人狡猾,自己却丢了游牧民族一向磊落的作战风格,同样也丢掉了对手对他们的尊重。不宣而战,背后偷袭,妄图渔利,虽然论理由是无可厚非,但是因着他们所造的后果,居庸关守将们无一例外把仇恨都引到了他们身上。
一屋子将领在管休话音落地后齐齐起身,看着管休郑重其事道:“不管是辽西乌丸还是塞外鲜卑、匈奴部,我们都不会放过他们!请将军放心!便是屠戮殆尽,也一定为将军报仇!”
“咳咳……咳咳……不必了……咳咳……,你们不必带着这份仇视作战……那会……咳咳……蒙蔽你们的……双眼。”
“易京已经被……围困了,居庸关从主公那里……等不来一个援军……咳咳……你们能支撑即支撑……若是支撑不住……便往南……投一个骨头硬……不肯为外族折腰的主公。本初公……虽好,却未必重用诸位。或许你们可……选许都孟德公……或者……或者……玄德公也可。”随着强烈的咳嗽,殷红的血不住地从管休口中溢出,几个亲兵连忙扑上去,为他抚胸捶背。
管休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阵,脸色透出一股不妙的红晕,一众人都默默无语地看着他:他的话里已经有交代后事的味道,他们听得心头发酸。
王毅强笑着跟管休说:“将军,这些事都不着急,等您养好了伤,您再继续带着我们,不管去哪儿,我们都跟着您。”
管休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飘渺的笑容,他声音低微地喊了声:“……王毅。”
“末将在!”
“你人性子随和,脑子也最灵活……但是我死之后,你不能……接我的班。因为你想的……太多。还有应兴……你跟随我的时间最长,忠心可鉴……可你……却也不是做一军首领的料。所以你们……两个都不行。”
应兴和王毅齐齐点头,都是眼圈发红。
管休望了望其他人,最后目光停留在门口的方向,轻声叹了口气:“王贲……是好的。但做事容易意气用事,可好在听劝。”
说着管休回过神,吃力的抬起双手,一边一个握住王毅和应兴,语气认真,眼神坚定:“所以……咳咳……我把他和居庸关五万守军……托付给你们两个。……拜托了!”
应兴和王毅两个对视了一眼,看着握着自己的管休的手,心头又是一酸:昔日持剑拉弓的手,今天竟如此柔弱无力。仿佛下一刻它就会自己垂落下去。
“将军放心吧。有我们在一日,必定不会辜负您所托付的!”
好一会儿,两个人才在管休温和而虚弱的目光中声音沉哑的应了声。
管休放心地合了合眼睛,躺会榻上,语重心长说道:“记得你们今天的话……不要争吵……不要内讧。有什么事情可以商量着办。管休一生看够了同室操戈……看够了兄弟相争。我不想在我死后,自己旧部里也出现这般情景……”
“杀敌未满三千,自损已耗八百……这是罪过……”
管休说完,疲惫地合了合眼睛。再睁开时,却陡然显出一抹亮色。几个知道情由的将领或仰头止泪,或低头遮掩,谁都不忍再看管休。
管休却忽然出声说道:“扶我起来。”
应兴和王毅一愣:“将军!”
“扶我起来!我想看看我手下的将士们。”
应兴咬了咬唇,最终和王毅对视一眼,狠下心,招呼门外亲兵,抬榻出门,让管休检阅三军。
只是床榻将近三军军阵时,管休却固执地要求起身站着向他的部下问候,作别。
应兴一下子攥紧拳头,抿着嘴和王毅一道把管休搀扶在肩,在走了一段以后,管休推开两人,身子微微打了个踉跄,又执拗地挺直肩背,目光柔和地看向底下众人。
料峭寒风吹过,天空又开始阴沉地飘起雨雪。
管休声音很轻,语气很柔,话的内容却带了着满满的决然铿锵:
“你们……是我见过的最英武的将士。管休有你们为同袍。今生,足矣。”
“若有来世,管休仍愿与诸位,携手并肩,共浴敌血!”
说完管休有些艰难地抬起手,指指关外方向,又指了指脚下土地:“管某今日有一事将托诸位:别让外面那群人,污了管休的安眠地。”
说完管休对着数万将士缓缓地长揖到底。再抬头,管休脸色已经一片惨白。
底下成片成片的士兵眼光水汪地看着管休,脸显茫然,像是被家长抛弃的迷路的孩子。不少年龄小的已经有哭出声的,其中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孩子仰脸看着管休,声音无助:“大人,您不要我们了吗?您要抛下我们了吗?”
管休身子僵了僵,转身看着应兴等人平静地说道:
“我死后,不必归葬颍川。”
“就在这居庸关前,以后日夜,我陪着你们。我想亲眼看着你们驱逐外寇,安定江山。”
应兴等人骤然睁大了眼睛。应兴更是紧紧地握住了拳头:颍川,恐怕除了子龙将军没人知道那里对将军来说意味着什么。那里生他,养他,有他十几年未见的家人,有他曾心*的姑娘,甚至还有他曾经送信托付的人。可是如今却……
应兴转头看向辕门,头一次怨恨徐州离幽州的距离,怎么就这么远,文勇那小子怎么就这么慢?怎么还不把子龙将军请来?
管休说完这些,底下的人就一下子沉默了声音,却只是片刻,哭声就骤然变大。
管休强撑着身子,把一只手搭在了王毅肩上,用另一只手冲着将士们摇了摇,做了个轻描淡写的告别姿势,然后就由着王毅缓缓地把他搀扶下阵台。
当天子夜的时候,居庸关南门被半夜叩响,日夜兼程,一身风尘仆仆的赵云总算在管休离世前赶来了居庸关,只是当他急火火地走到管休榻前时,管休已经进入弥留时候。
许是天有不忍,赵云声音哽咽地在他榻前唤了几声的兄长后,管休终于是睁开了眼睛,双目迷蒙地看了看赵云,轻笑着叹了口气:“文勇……终于……还是去请你了呀。”
赵云死命地点点头。
“倒是兄长对你不住……又把你拉回来了。”
赵云默着声,又狠狠地摇头。
“子龙,为兄……托你三件事。”
“兄长你说。”赵云声音低哑,语气沉沉。
“王贲他……”
“我看着。必不让他辜负兄长一片心血。”
“你嫂子和迪儿……”
“嫂子我视若亲姐。迪儿,我视为己出。”
管休点了点头,松口气后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如果……你能找到他们的话……”
赵云愣了愣,有些不明白管休所言。管休已经疲累地张不开口,只是指了指北方,眼睛期待地看着赵云。
赵云神色郑重:“赵云在此立誓:有赵云一日,必然不让任何外寇踏足关内一步!”
管休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脸上带了一丝解脱地笑。声音极其轻微使得赵云不得不把耳朵凑到跟前才能听清他的话。
他说:“愚兄平生三憾。
“一憾,不能亲眼看到外寇平息,天下一统。”
“二憾……未能看迪儿长大……我曾答应他……要检查他的功课的……”
“三憾……三憾呀……不能亲眼……看……看……她过得……”
管休话到一半,就没了声响,赵云惊恐地转过头,看向管休。却发现管休脸上浮现出一种很飘渺的笑意,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赵云偏过头,忍耐多时的眼泪终于滑落。良久后,他才听到自己声音沙哑地吩咐道:“中郎将管休逝。传令:三军批孝。”
作者有话要说:对于管休,我只能说:我写他们的性格,但是他们的命运在他们自己手里。
不行,就算这样安慰我自己,我还是得去哭一场,发泄一下我自己。
172、幽州的后续事件
如果说居庸关附近还有谁对管休的死是抱着喜悦与惋惜的态度的,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鲜卑部的步度根了。步度根跟管休对抗着死磕了数十年,忽然老对手就这么与世长辞,这么外族首领在欣喜之余还有一份难掩的落寞与哀伤。平心而论,步度根对管休本人并不讨厌,相反,还有些佩服他:能在内外交困下守住居庸关及身后三城,甚至麾下部将不见反叛哗变,不见叛国通敌,可见此人当真是有本事在的。可惜……再有本事的人,现在也……
但是步度根这种矫情的感慨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就被赵云率部以雷霆万钧地反击之势打击地粉粉碎。在管休病逝的第三天,所有人都当赵云会静坐灵堂,为兄长送行时,赵云却忽然与王贲一道擂鼓聚将,召集兵马。开城迎敌。
那会儿步度根正想着管休刚死,居庸关内必然城防松懈,若趁此进攻,肯定可事倍功半呢。却不想他率部才看到居庸关,眼前就忽然被一潮黑水淹没:三万铁骑,如开笼归山的猛虎,一口咬在了步度根的前锋部队上。还没等步度根部反应过来,来袭的这支队伍已经鸣金收兵,往回撤退。但是没撤离多远,又迅速回头,毫不留情地给前来追击的敌将予以反击。反击方式非常诡异,匹马不前,箭雨疾下,弓满枪寒间,马快鞭疾,且战且退。
步度根听着自己身侧不断响起的厮杀惨嚎,看着前方管休部装束的敌人,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不到,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整合这么一支队伍?甚至能让这支队伍的作战风格一扫之前稳健作风,完全发挥骑兵优势,成就如今来去如电,不留一丝余地迅疾之势。
步度根当然没有得到丝毫回答,实际上他自己情报官也在迷蒙之中。
这一仗前后只持续了两刻钟,两刻钟后,步度根部开始成形反击,但是赵云却已经带人毫不恋战地迅速回撤,如风卷秋叶一样,带队撤回居庸关,徒留一地伤兵死尸。
出师不利地步度根很谨慎地选择了原地扎营,并迅速派细作去打探居庸关消息。结果打探的细作还没回来,居庸关城楼上那飘扬了数年的“管”字旗,就被人缓缓降下。一张杆白底黑字的“赵”字大旗,被冉冉升起,状似从容实则示威一般地迎风招展。
而等到晚上,细作把赵云情况说明以后,臣下里有人听到赵云之前只是管休义弟,并未有多少建树后,宽慰步度根:“不过一个无名之辈耳,大汗不必心焦。”
“呸!”步度根狠狠地瞪了说话人一眼,口气不善道:“不必心焦?那你倒是告诉我怎么不必心焦啊?怎么在雨期前跨过这个关隘,进入到富庶中原去?”
说话人立刻噤声不言。
步度根喘着气死命瞪着前方的雄关,心里一个劲骂娘:他娘的,走了个草原鹰一样难缠的管休。又来了个拦路虎一般的赵云,今年这仗还有的打吗?还打的下去吗?
而在居庸关内,赵云等人刚刚下了马,正安排士兵重新布置城防,就见王毅用力地从周围人群中挤过,拿着一封信件神色焦躁地冲着赵云扬起。
赵云一抬头,看到王毅:“除了什么事?怎么这么狼狈?”
王毅喘着粗气,显然是一路疾跑过来的:“将军,刚刚接到幽冀战况。易京城遭围三月后,城池被克。大公子公孙续、田楷、公孙止等人战死。主公宁死不降。火烧长居楼,自焚而亡,只是……”
王毅边说边把信递给赵云,赵云一目十行地浏览一遍后,忽然眼睛定格在最后一行字上:瓒兵败,亲屠妻儿弱女及族人数十后,火烧长居楼,自焚而亡。
赵云脑袋猛的一“嗡”,扬着信,咬牙切齿:“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信?袁本初现在何处?还有……信中所言屠杀族人数十,是为何意?嫂夫人和迪儿现在何处?”
王毅低下头语速极快:“本初公在平定幽州后暂时并没有立刻向北进军,攻取居庸关的意图。只是之前细作曾来报说本初公有意招揽……大人,只是大人当时并没有同意。本初公那时的意思是只要大人安安稳稳待在居庸关,不投敌不叛国,他可以当大人自己人一样不加干涉。”
“袁本初意思我明白了。那嫂子和迪儿呢?他们下落呢?”赵云紧皱眉头,目光灼灼地盯着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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