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口中全是苦涩,质问成羡羽道:“你就不能再多等等我?”
这话犹如一颗石头,扑通投进成羡羽的心湖。待到湖面圈纹平复,水波不兴,她才缓缓开口:“陛下这话是怎么说的呢?”
“朕——”皇帝刚要开口。
“十三年前,我十四岁,我就认定了陛下将来肯定是天下之主,甘心为陛下打江山。”成羡羽却不等皇帝出声,自己给自己回答:“最初,我只是想报仇,想手刃了段然,就辞别陛下,后半生随意逍遥。但是想着陛下的江山只是初定,天下并不太稳,微臣没有犹豫就选择继续为陛下尽忠。但是这次微臣从北疆回京师……”成羡羽脸上不曾见一丝一毫笑颜,俱是郑重地神色:“微臣发现,陛下的江山已止干戈,陛下的江山盛世繁华,陛下……其实已不再需要微臣。”
成羡羽话到此,端坐着,盈盈向皇帝拜下上身:“陛下无须担心,大常万里江山将长长久久属于陛下,伸手可触,放眼旋及。”
“江山是在朕眼前,可你不在朕眼前啊!”皇帝声音焦灼,里面深含不能言表的痛楚:“江山朕是可以触到,但是朕怎么抓你都抓不住啊!”
“陛下真的是多心了,其实我对陛下从来都只是兄妹之情。”
成羡羽这两句话加快了语速,轻轻一带,皇帝却是字字听得清楚,字字如针刺进耳中。
皇帝双手抖得厉害。
成羡羽见着皇帝身后正好立着两根新竖的宝柱,根根都有人的腰身粗壮,用是想将这两根宝柱斩断,非利剑快斩,锋刀速砍不可。成羡羽心一横,干脆加重一句:“我从未心许过大哥,又何来等待之说。”
皇帝听了这话,手抖反倒止了。他稳稳站起身,脚下迈动已有离意,嘴上临别一句却突然冒出央求:“小羽,你朝我笑一笑吧。”
朕想看你笑啊……
张若昀虽然这么央求,但其心知此时此刻,两人已走到了这部田地,成羡羽必然不会应允。
谁料成羡羽竟旋即冲他一笑,眸色纯粹没有掺杂。皇帝一瞬间没反应过来,楞了好长时间不敢确认。
成羡羽却站起来,向着皇帝又是一拜:“这一笑,仅仅只代表微臣祝陛下万寿无疆。”
皇帝这才确认,成羡羽方才是真地冲他笑了。
皇帝就也笑了,成羡羽依然是记得他的生辰的,真好。
皇帝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悠悠转身离开了天牢。行至牢门外,熊公公早就在门外候着多时了。
见皇帝出来,熊公公连忙就佝着背,麻利地迎了过去。
皇帝就问熊公公:“她这几天都待着做些什么?”
熊公公心下唏嘘:相同的问题,皇帝五天来隔几个时辰就要问他一回。
偏偏成将军大多数时候又什么都不做,却是让熊公公难回答。
熊公公思来想去,成羡羽今早倒是做了件新鲜事,而且无关痛痒,就是禀给皇帝,也不会引天子动怒。
熊公公就伏低回道:“成姑娘今早自个墨了墨,铺了宣纸在桌上,却又什么没写,只点了两个点。”
皇帝听了竟沉默了,他立在原地,良久后突然告诉熊公公:“她写了,点点在心头。”
只怕这心头点点情,又是写给穆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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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千里之遥,穆七亦在心头念着成羡羽,点点萦绕,时时刻刻在心头。
张忱骋着千里马,昼夜不停歇,若不出意外,他和穆七明天晌午时分就能到北疆。
两人一步步靠近北疆,同时也渐渐感觉到了寒意。到今天早上,两人所经途中,就已全部漫天飞雪。
雪花和狂风对于穆七来说是故乡的味道,他早已习惯。但是对张忱来说却是噩梦炼狱,张忱虽然之前待了五年,却依旧惧怕北国的寒意。
小小二殿□上穿得又少,还是京师那三层锦缎薄袍,此时早就冻得瑟瑟发抖。
狂风呼呼吹,马行又偏偏逆风,张忱只好将衣领牢牢扎紧脖颈,防止刺骨的冷风灌进自己身体。
但是马背上的穆七却不老实,成羡羽的穴道封得再死,将穆七在马背上绑得再紧,穆七此刻也差不多快松开了。
“唰”的一声,穆七瞬间完全挣脱束缚,一个鲤鱼打挺自马背跃起,又从空中落下来,稳稳落在马背。他这么一番动作,幅度极大,扯着了张忱大半袍角,张忱整个领口被穆七的动作扯开,北风似开闸放水般往张忱前胸后背灌进去。
张忱动得连连哆嗦,浑身仿佛染了癫症。
待张忱的身子稍稍克制,小二殿下就忍不住回头怒瞪穆七,言语隐隐带着不耐烦:“师娘你不要闹!”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居然电脑可以上网!!大喜之下决定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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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穆七(上)
穆七一听;旋即一掌轻拍上张忱的后脑勺:“还在馋马奶的小子,哪个是你师娘!”
“成将军是我师傅;你自然是我师娘。”张忱语速快如骑下的卢;根本不给穆七插嘴的机会:“难道你不想娶我师傅,做我的师娘?”
张忱噼里啪啦说完;见穆七僵在那里,以为穆七是被他抵得无话;小家伙不觉自鸣得意;不知不觉扬起了下巴。
穆七却突然起手;点了张忱的定穴,接着勾臂将张忱从身前绕放到身后,张忱手上的缰绳自然也被穆七夺了过来。
穆七调转马头,欲向南行。
张忱一看不由大叫:“喂;师娘,我好不容送你来北疆!”
张忱气得想呕血:他可是五天五夜不眠不休,才遵师命将穆七送来北疆,结果穆师娘掉头要回京师!
张忱气起来就胡乱嚷嚷:“师娘你这么莽莽撞撞回京师,一人怎抗万人敌?势必会被我父皇活捉,到时候不是白辜负了我师傅的一番心思……”
张忱的话嚷在穆七耳中,穆七手上一滞勒了缰绳,骏马嘶鸣,蹄下急停。
穆七内心脑海,两处回响分别时成羡羽留给他的最后一句叮咛:阿七,我等着我们能真正逍遥自在的那一天……
穆七右臂当心一收,强行又调转马头,再次向北。
穆七的头发本是顺风服帖在脑海,往他面上拂,这会一转马头,长长青丝齐齐被狂风横吹起,在脑后高扬。
半头染雪,白似他的肌肤。
“之前说你你不听,这会还是转头了吧?师娘你就还得听我的……”张忱怒气未消,继续在絮絮叨叨:“转来转去,你耽误了多少时间,多少时辰——”
张忱的话戛然而止,因为穆七毫不犹豫把张忱往马下一甩,重拿轻放,将小家伙立在雪地。
穆七朝张忱摆摆食指,告诉张忱:“嗡嗡嗡嗡的小子,你就在这里待着吧!”
张忱的脸色倒是变得快,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张忱语气伏低做小,俗话说有话要好好说:“师娘,师娘大人,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张忱吸一吸鼻子,又有俗话说人皆有恻隐之心:“师娘,我体弱多病,天性畏寒,万一冻出鼻涕了,让我师傅知道,你……你还是先给我解了穴道,再让我重新上马……”
“好了好了!”穆七挥挥手打断张忱,穆七高抬起手臂,似欲给张忱解穴。
张忱满脸堆笑,哈着白气等师娘给他解穴。
但是穆七指尖触着张忱身上的穴道,就是不使一丁点力按下去。
张忱急了,眼里都是焦虑:“怎么不点下去?”
“不用点,其实你身上这穴道,很快就会自解的,根本用不着我解。”穆七朝张忱眨眨眼睛。
张忱半信半疑:“真的?”
穆七点点头,煞有介事地告诉张忱:“等你悟道了该怎么正确的称呼我,你身上的穴道自然而然解啦!”穆七耸耸肩膀:“到时候穴解了,你就能动啦!”
穆七说完向立在雪地无法动弹的张忱抱拳:“珍重。”
穆七转身打马而去,吓得张忱原地一顿狂喊乱喊:“师娘,你别走啊!不不不,我错了!穆师傅,穆师傅你别走——”
狂风呼啸,张忱的声音喊出去很快就被淹没。张忱望着离自己越来越的穆七,只怕他的“真心”悔过太晚,穆七根本就没有听到。
张忱渐渐心上升起绝望,却见一人一骑又在他的视线里重新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张忱惊喜地朝穆七欢呼:“师——”一个字出口,张忱哽住,机灵改口:“师傅的穆公子,您回来啦?”
张忱双眼弯弯笑眯眯,心里暗自庆幸:还好还好,没有再次铸成大错……
穆七猿臂一揽将张忱抱回马上,却依旧不解他的定穴,只警告张忱道:“这次要听话!”
穆七策马,他的马术比张忱好,第二天清晨就赶到了北疆大营。
马至常军北疆大营跟前,穆七再次把张忱往雪地上放下,起手几下,干净利落解了张忱的穴道。穆七把张忱往常军军营里推:“臭小子,你进去和姚将军好好说,把事情都交待清楚!”
张忱察觉穆七自己丝毫没有要进军营的意思,就问穆七:“你去哪?”
穆七打马往更北的地方远去,风声啸啸,他磁性的声音仍凭着内力传来,张忱听得一清二楚:“时不待人,我须速速赶回家里!”
张忱懂了,穆七这是要直接回狄国。
却不知穆七策马驰骋,心里暗想的除了时不待人,还有另外一层顾忌:张若昀心思缜密,手段狠厉,常军北疆军营情况不详,他穆七不可踏进,万一营中十面埋伏,他和成羡羽岂不是要功亏一篑?
穆七的心其实不是不深,只是他有时候不大愿意深想,想得太深谋得太远比较容易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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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七只用了一天不到的时间就赶回了狄廷。
穆七掐算得很好,他刚在狄宫前跳下马,马就坍塌跑死了。
穆七也顾不得葬马,吩咐了迎上来的仆从一声,就匆匆进宫。内侍们拦着穆七,说要先禀知了狄王才能让他进去,穆七却根本不听,脚下不停往前冲,口中直生生大喊道:“父王在哪里?我有急事,要速见他!”
忽听得一声女声响起,苍老却威严依旧:“是何人,是何人?是何人在禁宫里大大咧咧地嚷嚷?”
听到熟悉的声音,穆七定住,接着就见太王太后由十王子和十六王子左右搀扶着,颤颤巍巍地朝这边走过来。
太王太后是穆七的太奶奶,但她平时并不待见穆七这个孙子,于是穆七平时也不大搭理太王太后——她不待见就不待见吧!
于是穆七大多数时候依旧我行我素,太王太后没少训斥他,穆七全当耳边风,甩都不甩一下。
但此刻穆七想着自己是有事要求,要与张若昀抗衡,不得不忍下气来,恭敬地单膝跪下,依照狄礼将右臂抚上左边胸房:“小七参见太王太后,愿长生天佑太王太后岁康健,时长乐。”
穆七早扫见太王太后身侧站着十王子,十六王子。这两个弟弟素来与穆七不合,依穆七的性子,平时也不会搭理这两个弟弟的。
但是这时穆七想着,十王子是王后所出,十六王子的母妃虽只是侧妃,但却是太王太后的孙侄女。
穆七便只得艰难地低下头,向两位弟弟也见了礼:“十弟好,十六弟好。”
太王太后瞥着穆七不同寻常的动作,心下思忖穆七今日好生奇怪,嘴上却习惯性地出口:“本宫是说谁会这般嚷嚷,原来是你这东西!”因为平时说得太多,太王太后顺顺溜溜就咄咄出口:“果然除了汉妓庶子,还有哪个会这么不长见识,永远学不会规矩!”
穆七压抑体内怒火,赔笑俯首:“太王太后教训的是。小七知错,以后再不敢犯了。”
围着的满宫的人都吃了一惊,莫说那些仆从,就是太王太后也一时怔住。
两位王子却是紧起心来:老七突然变得这么好脾气,莫不是对王位开始上心了?
这时候太王太后缓过神来,本还有一大堆羞辱穆七的话,却一时无处发泄。她只得朝穆七不耐烦地摆摆头,驱道:“退下吧,退下吧,见着了晦气,本宫怎么康健,怎么乐得起来。”
十六王子连忙给太王太后捶背:“太奶奶莫生气……”
穆七虽然垂首,但众人声音入耳,他们是什么表情,穆七用心一猜便知。
穆七咬咬牙:“那小七退下了,太王太后切莫因为我这不争气的烦心。”
穆七躬着腰退下,完全出了这道禁门,方才笔挺起身,去找狄王。
狄王无事,正坐在虎豹椅上打盹。
穆七当即快去走过去,唤道:“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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