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羡羽抬起头,见皇帝依然望着远处,并没有看她。
成羡羽低头,想了想,然后摇头坦白告诉皇帝:“我没有喜欢过皇后娘娘,很讨厌她。”
张若昀忽地就哈哈大笑,声音响彻整座深牢,极是开心。
成羡羽望着莫名开怀的张若昀,更觉帝王薄情。
“以后你不喜欢谁,都早点对我讲出来。”张若昀声犹带笑,抑不住自己的高兴。
成羡羽还在感慨帝王情寡,张若昀的话她并没有听进去,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皇帝话中深意。
因此成羡羽只是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嗯。”
“先回去吧。”皇帝过来又主动牵了成羡羽的手,护她出天牢,边走边问:“要不要朕送你回去?”
成羡羽担忧穆七已至姚府,暗自心惊肉跳,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平静地躬了身:“秋夜已深,陛下还是早些歇息,微臣自己回去就好。陛下隆恩,微臣铭记于心。”
皇帝本来要坚持送成羡羽,但听到她最后那句话,心内极为受用,也就没再坚持了。
皇帝准了成羡羽自行返回姚府。
皇帝自己则独自一人返回寝宫。
熊谈公公在御书房已经候着皇帝许久了,见皇帝回来,急忙上前招呼着递茶,递点心,夜深露重,又伺候着为皇帝多添了一件明黄披风。
皇帝突然失踪了两个时辰,不知是到哪去了,也不知打哪回来。
但是熊公公不会问。
“这些是什么?”皇帝指着御书房里排成一排的八个箱子。
熊公公立马禀道:“回皇上,您刚才不在,这是狄国送来的贡礼。”
皇帝随即记起,前些日子常狄两国在北疆签订了盟约,说好要殷勤通使,礼尚往来。
狄国的使节立马南下京师,送贡礼来。
皇帝点头,吩咐道:“狄人这次来的虽只是送贡礼的小官,但切不可因此薄待,失了大国风范。熊谈,你替朕吩咐下去,叫宫中都准备准备,四天后,朕要在上林苑款待狄国的使节。”
“是。”熊公公躬身遵命。
皇帝便抬脚跨上台阶,转身坐在龙椅上,提笔批阅御案上的奏折。
过了会,皇帝自己停了笔,抬眼瞅着那排贡礼的箱子又问:“狄人送来的贡礼都是些什么?”
“回皇上的话,有宝石,香料,首饰……”
“哦?”皇帝打断了熊公公的禀报,他忽然起了身,绕过御案转至箱前:“都有些什么首饰,打开来瞧瞧。”
“是。”熊公公当即将八个大箱全部打开,见每个箱子里八套首饰。
八八一共六十四套,每套都包含有发簪,耳环,项链,手镯,戒指。
熊公公见皇帝注视着首饰出神。眼观鼻,鼻观心,熊公公猜测皇帝心头可能是想到了哪个娘娘,这次后宫分首饰,只怕要厚此薄彼。
熊公公就试探着问皇帝:“皇上,这次的贡品首饰,给娘娘们的宫里怎么个分?”
“呵——”皇帝忽地一笑,差点把熊公公吓楞住。
皇帝伸手,从御案上拿起他极爱的那把折扇,边敲边笑:“这次,把这几套首饰里的耳环单独留下来,不分。其它的什么簪子啊镯子啊,朕准你代替朕,去后宫随便分了!”
熊公公心里忐忑不安,因为他揣摩不透皇帝的心:皇上自己把进贡的耳环统统扣下来做什么?
熊公公甚至忍不住用余光去瞥皇帝的耳垂:皇上……没有耳洞啊?
“皇上您这是……?”熊公公十分不解。
“算了!”皇帝猛地一收折扇,将扇子紧攥在手里:“把这六十四套首饰全部给朕扣下来,一样也别拿去后宫,在朕的寝宫里找一处放了!”
熊公公更疑惑了,刚要追问,突听皇帝自己笑出了声来。
皇帝哈哈大笑,笑得畅快淋漓。
熊公公楞住了:他已经许久未见皇帝这般展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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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月华如水,成羡羽疾走在座座宫殿的屋顶上。
因为皇帝带成羡羽来天牢的时候,两人是飞檐走壁,避着旁人来的。所以成羡羽回去依旧走屋顶,不走大道。
成羡羽在屋顶急步如飞,忽见前方两排灯笼由远及近,她恐是宫内巡夜的侍卫,急忙俯身卧倒,隐蔽起来。待那两排灯笼走近了,成羡羽才发现是两行执灯的侍女,拥簇着一位冰肌玉骨的佳人。
佳人只简单挽了个发髻,髻上无一物装饰,身上也只着素衣,但周遭却自然散发出淡淡的清冽气息,宛如九天玄女临事,令人不敢亵}渎。
成羡羽的两眉逐渐就蹙了起来,她脚下一滑,一跃而下。
佳人见成羡羽自天上凭空降下,旋即止步。两排宫女也止了步,温顺地一言不发。
成羡羽站在佳人面前,心情复杂地唤其名字:“冰雪!”
段冰雪是成羡羽幼时在宫中最好的玩伴。
殷朝先帝在时,十九公主段冰雪与太子段然关系最好,亲得仿佛一母所出。
甚至在风雨飘摇,宫中人人自危的某一年,太子却私会十九公主于荷花亭,密言要保护她。
这件事传到帝师成慕舟那里,帝师接到密报,当即愤然,欲惩治十九公主。
段冰雪吓得哭着来求成羡羽,成羡羽又去求成慕舟,帝师疼爱妹妹,段冰雪这才躲过一劫。
自此段冰雪和成羡羽关系更铁,好得无话不说。
再后来,段然灭了成家满门,成羡羽又亲手凌迟了段然……
此夜此时,成羡羽伫对段冰雪,心里没有底,成羡羽猜不出段冰雪会对她说什么,是情谊如故?还是仇恨隔山?
哪知成羡羽都猜错了,段冰雪没说情也没说恨。
段冰雪什么都没说,只是上下将成羡羽打量了一番,神情漠然。
成羡羽这才意识到今儿自己穿的这突兀一身,不禁神色尴尬。
“娘娘,还继续前行回宫么?”段冰雪左侧提着宫灯的侍女问她。
娘娘?!
成羡羽心头悚然,难道段冰雪现在是……
“回的。”段冰雪启声回答侍女,神色和言语都是淡淡的。
段冰雪被两排侍女拥簇着从成羡羽旁边擦肩而过。她再没有瞥成羡羽一眼,仿若完全陌生的人。
成羡羽定定驻足了会,清楚确认了段冰雪回去的方向,是后妃居住的阮淑宫。
唉——成羡羽听见自己心底的轻叹,有满腹的话,却无一人可说。
成羡羽回到姚府,发现穆七一直在等她。
“你去哪里呢?”穆七坐在台阶上发呆,看见成羡羽,他立马站了起来:“我白天见着你进府了,可刚才夜里潜进府,却只瞧见个被点了穴的丫鬟。”
他边说着边自己呆住,定定瞧着成羡羽:“你今晚……真好看。”
在微弱的月光上都这么好看,要是白天瞧着,该有多动人。
穆七一时都忘了继续追问成羡羽,只痴痴伸手去触她坠下的耳环:“我就说你戴这对耳环好看,我喜欢看,以后别摘了……”
“嗯。”成羡羽点了下头,心里却还斟酌着如何回答穆七方才的问题,她想了想告诉他:“我出去,是去杀了几个仇人。”
“仇人不是杀光了吗?”穆七脱口而出。
成羡羽浅浅勾了勾笑:“这次是我十五岁雪夜的那几个。”
穆七抚着成羡羽耳环的手明显一抖,然后又连带耳环一起僵住。
穆七再顺势一带,将成羡羽拥入怀中。他抚着她的背,郑重承诺,声音低沉而坚定:“以后,你还剩多少仇人,全部由我来替你手刃。”
成羡羽一笑,将脸颊在穆七的胸膛上蹭了蹭,轻声道:“这次真不剩了,是真的杀光了。”成羡羽想到一件事情,笑容在穆七怀里僵住:“我今天去宫里见着个旧人。”
“你刚才去的是宫里?”穆七揽着成羡羽的手臂陡然一紧,差点勒疼她。
穆七将成羡羽的脑袋轻按在他胸口,不让她见到自己的喉头在哽咽:“你见的旧人,是男,是女?”
78人情
“女的。”成羡羽心里还是感叹段冰雪做了张若昀的妃子;有穆七在;她终于有一人可以倾诉:“十几年了,她的样子几乎一点没变,但是却又变得我完全不认识了。”
“人都是变幻莫测的。”穆七安慰成羡羽;他将她拉开一点距离,使两人的眼睛可以对视。
穆七眸光上下;来回将成羡羽凝视:“别去管别人怎么变了,只要我对你不变,只求你——对我不变。”
成羡羽一笑:“那是当然!”
穆七见成羡羽笑了,他自己也松了口气;拉着成羡羽的手说:“我今夜来;是想跟你说个事情。”
“什么事?”成羡羽问。
“今后的几日,我有些事情要办;不能来见你。”穆七告诉成羡羽,却又怕自己说“有些事”,成羡羽会觉得他隐瞒她,忙自行解释:“这事暂时不能告诉你,不是隐瞒你,而是……”话还没说完,穆七自己先笑了,他伸爪子挠了挠脑袋:“反正再见你之日,我会给你一个特别,特别大的惊喜!”
穆七一面说,一面伸展双臂比划,仿佛这惊喜大到能包天纳地。
“嗤——”成羡羽看着想笑,又心中欢喜。
“扑!”穆七却趁其不备,抱着她就袭了一个响亮的吻。
成羡羽反应过来,抬手就要打穆七,穆七急忙往后躲,两人调笑着一齐撞到了阶旁的桂花树。
树杆颤动,抖下数瓣香桂。
穆七眼珠一转,翻着白眼往上瞟了桂花树顶一眼,又将眼珠子转回来,吊儿郎当对成羡羽道:“我以前读汉书,见里面写着,丈夫想妻子了,或者妻子思念丈夫,都喜欢到树下去等待心中爱人,有桃花树啊,杏花树啊……”穆七板起指头假装数数:“你这几天要是想我了,就多在这桂花树底下待一待。”
成羡羽不由又笑又恼:“你读的都是哪门子汉书啊!”
两人禁不住又打闹一翻,嬉笑欢闹,到了三四更才告别。
穆七走后,成羡羽便去厢房解了丫鬟的穴道。
成羡羽向丫鬟道歉,丫鬟却反过来朝她下了跪:“奴婢不会怪姑娘的。”
“快起来,快起来!”成羡羽连忙扶起丫鬟,疑惑地问她:“你这是怎么了?”
成羡羽心中暗自猜测:莫非这丫鬟是怕被杀了灭口?
成羡羽便告知丫鬟:“你放心,本将不是那样的人。”
谁料丫鬟摇了摇头:“姑娘你会错奴婢的意思了。”
成羡羽垂了眼帘,沉吟道:“这样啊,那你是什么意思,但说无妨。”
丫鬟就大胆说了出来:“其实奴婢之所以来服伺姑娘,是为了替我家主子向成姑娘你带一句话。我家主子求故人一叙。”
“你主子是谁?”成羡羽直接问她,不兜圈子。
丫鬟却兜了好几个圈子:“奴婢虽然是丞相府的人,但其实是陛下的人。说是陛下的人,但最……最效忠的是德妃娘娘。”
怎么又冒出个德妃娘娘?
成羡羽疑惑重重,心道莫非德妃娘娘是段冰雪?
成羡羽就问丫鬟:“哪个德妃娘娘?她姓什么?”
“后宫中,自然只有一位江德妃娘娘。”
原来是……江宜啊!
成羡羽回忆半响,才完整回忆起昔年这位张若昀三夫人的名字。
三夫人向来很少说话,和成羡羽泛泛之交,却突然派心腹这么几经周转来找她……成羡羽心中吸了口气:只怕是那年她同施宴倾、成植一道落水,江宜将她三人救起的人情,要来还了。
“江娘娘打算约我在哪里见面?”成羡羽虽然穿着锦绣长裙,却依然习惯性如着战袍般负手站立:“你大可传话给娘娘,无论她约本将在哪里见面,本将都一定会去赴约。”
丫鬟颔首:“倘若成姑娘不介意,明日二更可愿随我暗中出府?”
成羡羽果断答应。
翌日夜中二更,成羡羽随丫鬟神不知鬼不觉出府。
两人不去宫里,只在城中某处隐秘宅院内与江宜见面。
江宜乔装了一番,成羡羽差点认不出来。待江宜撕去人皮面具,露出真容,成羡羽禁不住怔了会:这才几年,江宜怎么老得这么厉害,额头眼角全部是皱纹……
成羡羽意识到自己盯着江宜打量了太长时间,失了礼节,便抱歉的欠身:“微臣见过德妃娘娘。”
“呵呵。”江宜却伸手抚上了自己的脸:“成将军瞧着,应该觉得本宫老得很快吧,后宫里太勾心斗角,呵呵……更可笑的是本宫勾来斗去,皱纹都斗出来了,却始终斗不过皇后娘娘。”江宜自说自话,竟没个完:“本宫斗不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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