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幸真的到达对岸,赶紧去找她!
可张若昀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天渐渐亮了,他四处打听,比划形容成羡羽的模样,可所有人都说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
雪停了,寒意却依旧不减。
张若昀无力拉着马缰,漫无目的在路上骑行。他甚至连殷军营地也偷潜进去了,军营里也没有成羡羽,寻不到。
突然他的坐骑没征兆的坍塌下,张若昀本未牢实抓缰,再加上神游恍惚,一下没控制住,往前倾直接栽了下来。脑袋着地身子整个翻了过来,样子分外狼狈。
张若昀没扑去身上的雪尘就站了起来,见战马忽然跪倒,是因为已经暴毙——马被冻死了,剩下的路他只能用双脚徒步。
寒冬天黑得早,此刻最多不过酉时,头顶的天幕依旧黑漆漆。但张若昀渡江后却根本不需要火折子,因为遍地雪亮如昼!
积雪已经快到膝盖,张若昀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行,没搜过的地方都仔细搜一遍。他的靴子里一脚一脚灌进雪,化成冻水令双脚从趾头麻木到脚后跟。这一天也没吃什么,就买了几个饼胡乱往口子塞了,不留神又是踉跄一下,似有什么东西随着自己的摆动掉了出来。
张若昀虚弱低头,见掉出来的是他的那把扇子。他停了数秒,也没捡,又继续走。
最后到了荒郊野外,二三十个土堆的灶台,白雪只覆盖了这些土灶一半,好像是新盖的。张若昀急忙跑过去,蹲下来仔细观察,灶边还隐隐有些炉灰。应该是前不久有军队在这里坐灶搭火,行过这里的军队……只可能是殷军!
想到这,张若昀说不清楚地整颗心一沉,他的慌乱无法形容,狂叫着在这四周搜寻:“三妹!小羽!成羡羽!!!”
很快,他就在附近发现一顶殷军没有拆卸带走的帐篷,帐篷里灯火通明,隐约有个坐在地上的人形孤影。
张若昀疾走至帐门前,却突然无比害怕起来,抬起的手滞了动作。数秒后,手一扯带着风掀开了帐帘。
看见倚帐而坐的少女的那一刻,张若昀的双眸瞬间变成赤红。
他看见成羡羽全身赤}裸,眼神呆滞,下}身鲜血自大腿内侧流下,似雪白灯罩上的数株梅花。身上亦有多处伤痕,令人一见便知发生了怎样的事情。
张若昀旋即解下红火狐裘,又解下自己的披风,先用披风裹住成羡羽,又替其外罩狐裘,自下巴以下,从脖子到那双冻得通红的赤足,全都包进狐裘,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裹的时候他觉得她的四肢柔软得异常古怪,便伸手在她脉上一捏,探得成羡羽经脉俱断。
她满脸的惘然,喃喃自语:“大哥……坏人,有五个。”
“嗯。”张若昀忽然觉得不知所措,只会不住地点头:“大哥一个都不会放过。”他的面容因为激动而扭曲,浑身上下都是狠戾:“我会让他们全部死得很难看!”又柔声哄她:“我们先回家。”说着一手扣住成羡羽的双腿,一手紧搂她的肩膀将她抱起。
天色暝迷,寒冷寂寥,天地仿佛都陷入无尽的深渊。
走着走着,成羡羽安安静静地说:“大哥我想就这样闭了眼睛。”
“别,小羽你一定要撑住。”张若昀激动得冲口而出:“我们说话,就像过栈道那时候说话!”
成羡羽似乎想点头,可是却点不了,她听他的,说话。她说:“我叫成羡羽。”
“我叫张若昀,字子曜。”他全力以赴找话:“真姓上官。”
“我们家就剩我和植弟了。”
“对,所以你要更加珍惜,好好活着。”成羡羽思维跳跃很快,张若昀就一直顺着她说。
听到这句话,成羡羽的嘴角漾起微微的弧度:“我在崖下得救的时候也跟自己这样说过,既然没死,就要好好活着。那一天,是我的十四岁生日,大哥我跟你说过的……”
“是,你跟我说过的。”张若昀用脸颊摩挲她的脸颊,触及间摩挲得他自己也是一片凄凉。
“冬天天亮得晚,大哥,你听……”张若昀顺着成羡羽虚弱的声音,和她一起聆听:远处若即若离传来打更的钟声,铛——铛——铛——铛——
“四更了。”她说“是第七天。”说着极尽全力绽放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今天我要过十五岁生日。”
张若昀的泪往眼眶涌出,顷刻模糊。
“大哥……我真的撑不住了,姐姐,姐姐……”
她喊着,头一栽昏了过去。
张若昀怔忪地凝视怀中少女的模样,她歪着头,闭着双眼……忽然,沉痛、悲郁、伤恸,这些他所有的表情在脸上一瞬间全部褪去。只剩虚无缥缈,还是虚无缥缈,就像漫天席地的白雪一样茫茫然。
张若昀双膝一软,颓然跪下。两行清泪经过他满布血丝的眼睛,流出来时也染了殇红,一滴一滴落到地上,尽已尘埃。
两人皆是心俱成灰。
25雪过天晴(上)
成羡羽睁开眼睛,视觉和听觉都很微弱,模模糊糊两个人影在她眼前闪,好像有一个是姚美儿,还有一个男的很眼熟但不是张若昀,两个人都嘴巴一张一合对自己在说些什么,可她什么都听不见……觉着很困,困到她闭眼就又睡去。
睡梦中反反复复梦到姐姐弹筝:白衣的广袖下滑几寸,露出双一只镯子也不带的皓腕,慢捻轻拢。成羡羽甚至能在梦中闻到冉冉檀香。
后来她终于清醒了,睁开眼睛,发现帐内只有一个男人,面色廖淡,白绸长袍于袍角绣了金线祥云,戴着金冠子,发髻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
是施宴倾。
成羡羽眨了下眼睛,的确是施宴倾。
“施公子——”她连忙欲起身,才发现自己四肢瘫软,根本动弹不得——忽记起来噩梦一夜,自己筋脉已俱被挑断。
可是成羡羽试着运了运,却感觉筋脉无损,只是瘫软罢了。
“成姑娘,给你接筋续脉,多有不敬。”施宴倾眼睫微垂,不带任何情绪:“子曜托人送信,我便破例来这一回。”
也许是睡太久后的清醒会格外清醒,成羡羽发现自己居然能看到施宴倾睫毛的颤动。至于他说的“接筋续脉,多有不敬”,她一点通透却不愿多想了,只道:“多谢施公子,又救我一次。”又问:“现在是什么日子了?”
“腊月十三。”
成羡羽心中暗算,及笄之日已过去八天了,便问:“他们呢?”
施宴倾瞟成羡羽一眼,迈两步至帐门前,右臂缓缓掀起帘帐:“她醒了。”
旋即有姚美儿和成植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奔进来。
成植抱着她就哭:“堂姐——”小脑袋往成羡羽怀里一直蹭一直蹭。姚美儿也是泪眼婆娑,整个眼睛周围都是红肿的,显然之前已哭过很多次。姚美儿哽咽半天,说道:“二小姐,自从你回来,我哥就一直跪在外面,谁拉都不肯起来。他说是他的错,跪着是自领大小姐的责罚。”
成羡羽听这话,急忙就欲出去看看,但她自己又动弹不得,只得口中赶忙说:“快叫姚大哥起来,快起来。”成羡羽闻着帐外没有动静,不禁用了身上全部的力量,大喊一声:“我命令姚大哥起来!”
外头窸窣数声动静,应该是姚拂剑起身。接着就看着帐帘被人挑起来放去下,放下去挑起来了好几回。最后姚拂剑还是掀帘进来,一进来没有血色的脸上双目就红了。
姚拂剑眼眶一红,姚美儿终是忍不住哭出了声,再加上小成植一直在哭,这时候又有王小风冲进帐来:“三妹你醒啦——”
王小风跑了几步楞住了,见大家都在哭,一被感染跟着伤心,也掉下几滴泪来。
瞬间只觉满帐子都是哭泣和悲凉。
成羡羽反倒笑了,到似这帐内最无所谓的一个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心里就想着:这么多人在为她哭,她自己就更不能哭。心里的阴影,心里的梗,都不会表露出来。
王小风过去也没顾忌就坐到了榻边最靠近成羡羽的位置,他的担心完全流露出来:“还好你醒了,我都跟美姐要冲过江去找段家那些王八}蛋算账了!”
姚美儿一听眼神就躲闪了,面有愧色小声道:“我和王公子船都快到江心了,然后被张公子拦了回来……”
成羡羽嘴角勾起,浅浅的笑。她记得那天是张若昀去救的她。他披了赤红色的狐裘披风,后来又褪下来,用这红披风将她仔仔细细地掩好,掩住她最难堪的时刻。
于是成羡羽问:“我大哥呢?”
声音同她苍白的嘴唇一样虚弱。
王小风听了忙道:“我去通知大哥。”他说着就起身,还补充道:“他之前一直守你的。”
“是啊,张公子也守了你三天。”姚美儿也说:“最近公事繁忙,张公子才不得不走开。”
王小风去后不久,张若昀就同王小风一起走了进来。
成羡羽躺在榻上,看见张若昀的容颜一点一点出现在自己视线里,她就笑了。不是觉得必须笑而笑,而是一见他就自然笑了,言道:“大哥,多谢你。”
张若昀前脚进来,帐门口那边后脚就又有动静。成羡羽眼角的斜光瞟过去,见轩辕韵嘉披着一袭火红色的狐裘披风站在门口。
她披着这件成羡羽熟悉披风的样子,看起来好看极了。大红色的,就像一朵赤花怒放,瑰姿艳逸。
而成羡羽只是躺在榻上,白薄如纸的一个病秧子。
“三妹,听说你醒了,我过来看看,好些没?”
他这番话说得很关切,却多了些客套,少了分亲近。
“成姑娘,你好些了么?”轩辕韵嘉紧跟着发话:“我听着你的遭遇……就是像自己般心疼。”她说着径直坐到塌边,执起了成羡羽的手。她的手触及很温暖柔和,就像她眸中缱绻的关切,蹙起的眉,嘴角旋起的担忧,和真切的语气声音,没有任何一点令人感觉矫揉造作:“你多休息会,要是难受,我时时陪着你说话儿……不嫌弃的话,你认我做个姐姐。”她说着盈盈起身,旁边的人都禁不住自退一步,怕令仙子沾染了凡尘。
轩辕韵嘉向着施宴倾恭敬一拜,头颅弯至腰间:“大师兄,还得劳烦你多多费心照顾我妹妹,要是缺药缺人手,尽管跟我说。我一直陪着,直到妹妹好了为止!”
施宴倾倒微微躬身,算是还礼:“韵韵,不必。”
而张若昀呢,在一旁只是笑。他的视线好像并没有经常投向成羡羽,但很奇怪,成羡羽每次望张若昀都能对上他的目光。
成羡羽人缘不错,这一遭,张若昀对她相熟的将领如实相告,对下头士兵却只道成将军探营失败受了重伤。但一听她重病,就很多人来看望关切她。姚铁衣过来看了,乔南夫妻托了景阳专程赶过来,就连轩辕三公子都先后来慰问。
一时间她的帐篷挺热闹的。有时候是上个人前脚走,下个人后脚就进来,成羡羽都是躺在榻上带笑欢迎,交谈的时候也始终带着亲切笑意。
“太吵。”旁边熬药的施宴倾突然说,任大家怎么谈笑,他从来都不参与。
这短洁两个字令帐内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素知施宴倾性格淡漠得有些孤僻,但又皆因“神医”敬他三分。听他这么说,便都和成羡羽客套几句退了出去——连服侍的姚美儿也跟着一起去了。
“施公子,你素喜清静……”成羡羽感到抱歉:“多有不便,对不住,对不住。”
施宴倾紧抿双唇,平和熬着药,双目只注视药罐。待药煎好他用木勺舀起一碗,移步端了过来:“你带给我的不便还少么?”
“对不住对不住。”成羡羽觉得她要是四肢能动弹的话,肯定会起来给他鞠个大躬以表歉意。
“张嘴。”施宴倾命令道。
成羡羽旋即习惯张大嘴巴。
他一边往她嘴里灌药一边说:“你不想好起来的话,大可一天到晚在这帐内不停说话,叽叽咋咋。”
成羡羽笑,施宴倾这个人虽冷了点,说话不好听,但到底是关心她。
正说着,张若昀进来了。
自上次他来瞧她,已隔了两天。
张若昀进门伫立:“三妹,我来看你。”
“大哥请坐。”
施宴倾竟放了碗出去,帐内只剩下成张二人。
张若昀这才坐近一点,展开扇子笑问:“两日没来看你,可有想我?”
成羡羽沉吟片刻,答道:“想的。”
“对岸的事情,很繁杂。”张若昀似乎在斟酌用词:“抽不开身。”
“大哥辛苦。”
闻成羡羽这么说,张若昀竟叹了口气,言语瞬间温和了数分:“以后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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