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的以轩在任何时候看起来都有些蔫蔫的,这与向来都神采飞扬的他极其不符——虽然我的名字才是飞扬,可是我总觉得这个名字配以轩更合适。想一想,自认识他的这七年来,好像还从来没看见他这副模样,他,是因为什么事而困扰吧?
也许,这个让以轩如此的原因也不是那么难猜。我下意识地看了看以轩的身后,从不久前开始,那里便有了另外一个始终沉默的少年的位置。对于这个相貌出众但是鲜少言语的少年,以轩在最初介绍时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他是我的护卫,武”,可是我总觉得在他那平淡的眼神中还含着些什么像是要澎湃而出的东西。
以轩,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对什么都不太在乎的以轩,从这个叫武的少年出现后,竟然时常望着他出神?我从来没有想过,这种神情会出现在以轩的脸上,就像是看到了久别的故人却又不敢上前去相认的,脆弱?
可是同时,我心里又有种很奇妙的感觉,为什么以轩看向他时的眼神那么空洞呢,这样的眼神配上他那张精致的脸,竟然给人一种很想上前抱住他、用尽一切力量保护他的冲动。
就像以轩以前说的那样,我想我的脑袋是抽筋了吧,要不怎么会突然涌出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冲动,若是让以轩知道了我刚才的想法,他肯定会指着我笑上好半天的,到时候指不定又得怎么笑我了。
失笑地摇了摇头,我把脑子里这些念头都给甩了出去。
“怎么了?”可能是发现了我的异样吧,以轩偏过头问我。阳光斜斜地照进他眼里,让他的眼这在瞬间便多了些绚丽的流光,就仿佛是只慵懒的猫般透出些懒懒的痞味来。
刚才的那些,都是我的错觉吧?看着以轩跟以前并无二致的促狭的笑容,我不禁有些怀疑自己刚才看到的是不是都是幻觉了,眼前的以轩,哪有刚才那种让人看了心疼莫名的神情,完全就是一让人看了想狠扁一顿的臭小子嘛。
不管以轩是根本没什么事还是恢复正常了,这样真好!
可是这样想着,在放下心来的同时,我竟然又有了些奇怪的失落感。
我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又或者说是,我到底是想看到以轩的哪一面呢?即使那对象并不是我,也希望看到他跟普通人一样因为感情而伤怀,吗?
这样想着,我的心底突然便涌出些惊寂的恍然。
我,真的便是这样想的吧?
因为,那个比我还小了六岁的少年,那个我在七年前偶然遇到然后成为莫逆之交的特别的少年,那个总让我感觉不像是俗世中应该出现的少年,在他的心里,似乎一切都并不那么重要,似乎,一切都只是一场虚幻的游戏。所以,我才想看到他也露出跟平常人一样,不光有喜怒哀乐还有爱恨情仇的那一面吧?
可是,我的心里为什么又会有这样一种想法呢?
思绪,仿佛不受我控制地回到了七年前……
第一次见到以轩,我还是那个用着拙劣的手段来掩饰自己的少年,满心以为,这样便能骗住那些因为爹的宠爱而恨不得除我而后快的人,便能保护自己。也许那时候的我真的太过天真了,怎么也没想到即便故意让自己成为临安臭名昭著的花花公子,故意装得不学无术也不能让那几个女人减少半分除掉我的念头——要不然,她们也不会在那时候想着要联合起来先把我这颗碍事的小石子踢开了。
而那个时候的我,除了有爹除了让那几个女人更恨我之外便再没其他作用的宠爱外,还有什么呢?爹不可能天天都待在家里,少时的我,有什么能保护自己的东西吗?答案,是没有!
其实以前在心底里对爹也不是没有怨恨的,他可能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却绝对不会是一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要不然,任家的后院也不会常常被几个互相争风吃醋的女人搞得乌烟瘴气、任家的孩子也不会只有相互仇视而无半分手足之情了——他娶了这几个女人、生下我们几个孩子,却又不能给我们足够的关爱!
那时候的我,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理由不去怨恨他,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陷入那种境地!在遇到以轩以前,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我从来没想到,那样一次简单的喜客来之行、在掌柜的叙述之后给一直看不顺眼的吴天良一点小小的教训的决定会让我有着后来庆幸感激不已的际遇。
看到以轩的第一眼,我并没有觉得他有什么出奇的地方,那时的他就像是个营养不良的小鬼,实在找不到一丝半点能让人眼前为之一亮的东西。他仿佛根本就没把眼前的这场因他而起纷争看在眼里,竟然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带着看好戏的心情看着我们。只是为着他这正主嗑着瓜子看别人为他的事而剑拔弩张,觉得有些好笑的我所以才随口问了一下他的名字。当他用着那很能惑人的声音告诉我他的名字时,除了被他的声音而吸引住的我之外,他那两个一看即知是高手的随从居然冲着我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不了解其中缘由的我并没想那么多,只是突然由他的姓氏想到最近那个让全临安的百姓议论纷纷的慕家少爷,便也好奇地问了一句。谁知他不但没有回答我,反而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起身离去。看着他的背影,想着他背对着我挥手的那份洒脱,我不知怎的便有了这样的预感:慕以轩,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飞扬的心(二)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我的猜测,我和他之间,果然是有着一种名为缘分的东西。
我们的再见是在白马寺,这座远近闻名的寺庙承载了不知道多少善男信女心中的寄托,我那嫁进了注定不会平静的任家却仍不喜与别人争斗的母亲,也是这其中的一个吧。性格软弱的母亲,在任府时总是抑郁的母亲,可能也只有在她一心所向的佛前才能得到片刻的宁静吧?所以只要一得空,我总是会陪着母亲到白马寺来散散心,毕竟,能远离任府,于我于母亲来说,都是值得高兴的吧。
在白马寺的偏殿看到以轩的时候,我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心里会涌出惊喜,就好像是早就盼这一刻很久了。
不过,我随即又想到了我跟他的差距,虽然我们都是临安大户人家的儿子,可是不得不承认,我跟他的确没什么可比性。他才回到临安不知道关于我的事,可是慕家的其他人肯定不会不知道吧,想必,慕家的人,也不会愿意他跟我这样一个整天仗势欺人游手好闲的人交往的。
心下黯然之际,我很有些泄气地说了几句话便想离开——到现在都没弄明白,当时的我之所以这么急着离开,是不是因为怕在这个水晶般的少年眼中看到鄙视与不屑。可是他把我拦住了,还在我面前作出了一个奇怪的动作,然后,他本来空无一物的手里便多出几朵小小的腊梅,再然后便是红绸和一只麻雀。
那任我怎么都看不出其中名目的神奇手段,我直到现在都还不能忘却分毫,可是更让我时刻铭记的,却不是这被他称为“魔术”的手段,反而是他后面说的那些话。
他说,最重要的是,你自己心里知道就好!
也是直到他走后,我才恍然明白,原来,那个小小的孩子,是在变着法子安慰我……
我不知道在他的面前,我的那些伪装是不是非常拙劣,可是这么多年来,他是第一个只寥寥两次见面就看穿我的人,这些,便是极为疼爱我的父亲和生养我的母亲都做不到的。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慕以轩”这三个字在我心里有了几分特殊的含义,每次只要一想到那个向我伸出手的孩子,总会有种力量在瞬间注入我的心里。
我想,他应该算得上是我这辈子第一个朋友吧。
跟以轩的第三次见面,却是我自己找上门去的。
那段时间,任府里的纷争突然从以往的暗斗转化为明争了,那几个每次一看到我就如看到了杀父仇人的姨娘和大娘——事实上我都很怀疑就算是见到杀父仇人了她们都不会这么愤恨——不知道怎么的胆子就突然变大了起来,以往怎么着都还顾忌着爹几分,就算是找我麻烦也不会太过分,可是那些日子她们对我的所作所为和任府的诡异气氛让我有种也许明天就会死在她们手里的感觉。
长期生活在那个没有半分温情的家里,任谁都会难免觉得疲惫吧?在这种时候,唯一被我看作是朋友的以轩那里,无疑便成了我首选的去处。
向慕府投名帖的时候,我的心里并不是不紧张的,对我这个远近闻名的败家子,便是直接轰我出去恐怕都没人说过分。所以在片刻的等候之后,慕家的下人带着我去见以轩时,我都有些理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了,惊讶,疑惑,或许还有淡淡的感激吧。
我的出现可能让以轩很吃惊,不过他随即露出的温暖笑容却让我冰冷的心有被融化的际向。我跟了讲任家的事,讲强势却又对我宠爱无比的爹,家世普通且不喜与人争斗的娘,身份显赫对我恨之入骨的大娘还有那几个在对我的态度上跟大娘出奇一致的姨娘……
本以为他听了怎么着也会有些吃惊的,却没想到他只是毫不在意地一笑,然后称大娘和几个姨娘为“几个妄想母凭子贵、只会欺负小孩子的女人”。看着他那满不在乎的神情,太过惊讶的我也顾不上跟他计较他称我为小孩子的事了,因为,他后来说的那些话对我来说的确是一种冲击。
再后来,他跟我说要去任家会会我的大娘和姨娘们,看看她们都是怎样的厉害云云。明明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可是不知怎的我就是直觉地相信他说的一切,于是也就领着他便往任家走。
他的到来,果然在作家掀起了又一声风暴,我那不曾有别人踏足的落霞苑在这一天不仅来了他这个我心中的贵客,还出现了不请自来的四弟和大娘。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以轩是如何让来势汹汹的大娘变得瞠目结舌的,那场面,没见过的人肯定都会扼腕不已。
也就是从那次开始吧,一向忙得很少有时间回家的爹察觉了家里的纷争,还郑重地警告了大娘和几个姨娘,若我出了任何事都会找她们算账。许是爹的警告起了作用,自那以后大娘她们果然再没敢对我做出任何过激的事,用以轩的话来说,我也算是终于过上了好日子了……
后来的后来,我、以轩还有小烨,我们都一天天的成长,看着身边的他在成长的同时渐渐放出些让人很难不为之吸引的光芒,我的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呢?
慕以轩,你在我心里,到底占据了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飞扬,想什么呢这么入迷,都叫你好几声了都不回答。莫非,还在想着哪位相好的姑娘?”以轩戏谑的声音传来,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看着他的脸发了这么一会子的呆。
有些脸热的移开视线,不经意间又看到沉默的武,这才赫然发现,他的眼,不也是一直追随着以轩的身影吗?
突然之间便有了些觉悟,这个才跟在以轩身边不久的武,到底,也还是被他吸引了吧?
那,我呢?
看着以轩近在咫尺的笑脸,我不由在心里或惊或喜地道:任飞扬,你彻底的完了!
哥哥,请等我长大
第一次见到他,我才七岁,在那个普通孩子正享受着父母疼爱的年纪,最疼爱我的娘已经因为劳累过度而离开了人世。到于我爹,那个只在我心中留下了“软弱”这个印象的人,我想我是痛恨着他的。他娶了娘却又没能好好保护娘,才使得娘带着满腹的委屈被赶出家。虽然娘面上看来是一副柔弱的样子,可是只有跟她最亲近的人才知道,娘的内心其实是很倔强的。也因此,她才会咬着牙一个人抚养着当时还小的我,到死都没有开口向谈家要过一分钱。
如果不是这样,娘也不会这么早就离开人世吧?每次一想到娘临死前还痴痴地望着谈家所在的那个方向、最终却不得不带着遗憾离开的场景,我都忍不住怨恨那个我应该称之为爹的人。那时候,我便在心里发誓,终有一天,我会重新回到谈家拿回他们欠娘的东西,我要看着他们所有人后悔当初为什么会那样对娘!
娘临终前始终还是放心不下我的,所以她拜托一位故人带着我到临安去找她的亲人——她在我耳边提过很多次的外公外婆和阿姨舅舅。她说,把我交给他们,她放心。
我无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留恋,悲伤,怨恨……
我也就是带着这种心情到的临安慕府的吧,阿姨和姨父就如娘所说的那般对我像自己的孩子一般,可是我就是莫名地有些抗拒他们,直到,他的出现……
我到慕家的时候他还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