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道:“他是想,万一前辈听信了谣言——”
“——万一前辈听信了谣言,我情愿死的那个人是我。”戚少商这句话是对着顾惜朝说的。
顾惜朝被戚少商的话语灼得心中一痛,默默垂下眼帘,仿佛这样便可以隐藏起纷乱的思绪。
“为了别人,宁可自己不要性命?天下竟还有这样的人。”黎浣愁缓缓转过身去,喃喃道:“我的徒弟对我那儿子倒是情深意重。”黎浣愁看了看戚顾二人,若有所思地道:“一个是我的好徒弟,一个是我的乖儿子,师傅和娘也舍不得你们。”顿了顿,又道:“也好,既然徒弟想死,那就杀了徒弟,留着儿子。免得我老人家一下子既失了徒弟,又没了儿子。”言必,对着戚少商道:“好徒弟,你先想一想,选个喜欢的死法,说出来师傅好成全你。”
顾惜朝心里一惊,这紫衣女人怎么说变就变,毫不讲理?扬首急道:“前辈若真要杀了戚少商,不如连我也一起杀掉!”
黎浣愁一愣,“那不行,你们两个都死了,我老人家教的功夫不就没有人学了?”
“你若是留着我,他日我练魔功走火入魔,一样无法承前辈衣钵。”
黎浣愁瞥了顾惜朝一眼,心念一转,笑道:“娘知道你怎么想的。放心,我老人家不想让你死,你就不能死,就算你魔功附体,娘也有办法。”
顾惜朝见黎浣愁面色和悦起来,大着胆道:“前辈,若我们两个都不死,那天下就有两个人会前辈的奇功了。”
黎浣愁闻言陷入了沉思。戚顾二人以为怪女人是被说动了,却突然间见她脸色大变,厉声喝道:“你这卷毛头鬼主意最多!你真的以为我就舍不得杀了你们吗?!”说着手臂一展,一股真气将两个人掀翻在地。“听好!你们两个人中必须有一个人死。给你们一宿,好好商量一下哪个去死。明日卯时我老人家过来,若是到时候你们二人还这么推来让去,就送你们一并去死!”说完探手封了两人|穴位,飘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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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日愉快!
39。春梦留痕
烛光借着黎浣愁离去时牵动的气流兴奋地左摇右摆了一阵,便无趣地呆立不动。戚少商和顾惜朝如同木头般并卧在地,身上|穴位被制,动弹不得。
顾惜朝觉得其实这样躺着不动也没什么不好。蔡庆、冷清秋已死,织梦应该性命无忧。本来还牵挂着下落不明的戚少商,如今两个人又见了面,自己现在真正是别无所求——唯一遗憾的,就是相聚恨短。黎浣愁要他们商量谁去送死。顾惜朝无声的苦笑了一下。令二人重逢,又逼迫他们分开的都是这个人。不过自己倒应该感谢她才对,不是吗?
身旁的呼吸声越发粗细不均,长短不齐,显是戚少商正在苦苦思索怎么开口。谁能想得到,两个人刚见面就又是生死离别。顾惜朝本来也有很多话要说: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去了哪里?怎么会落在黎浣愁手里,你有没有受伤。。。这些话在他见到戚少商的那一刻,便潮水一般涌到嘴边。被黎浣愁一番苦苦相逼后,此刻心里却如退潮般平静。这些话,问与不问,又有什么要紧。
“。。。惜朝,你去了哪里?怎么会落在黎浣愁手里?。。。你有没有受伤?”戚少商涩涩地问道。
一个微笑绽放在顾惜朝脸上,明丽照人。可惜戚少商看不到。良久,顾惜朝回应道:“答应我。”
“什么?”戚少商被弄得莫名其妙。
“应该死的那个人是我。”
“你?!”戚少商被堵得发闷,没好气地道:“我不答应!”
“不答应,那就只有一起去死。”顾惜朝心平气和,“我欠下的债太多,该还了。连云寨,毁诺城,雷家堡。。。还有晚晴。我死了,一切就清静了。”想到真的要和晚晴见面,顾惜朝心里一阵轻松。
“用死来还债?”戚少商知道顾惜朝是要把生存的机会让给自己,可顾惜朝的对于死的那份平静刺痛了他的心,“那,你欠我的债,打算怎么还?”听到自己的声音,戚少商也吓了一跳。
是吗?他还真没好好算算,他都欠了戚少商什么。一时间,自己和戚少商之间的一幕一幕尽现脑海。旗亭一夜,千里追杀,相知相慕,爱恨交融。他欣赏他的才,了解他的狂,怜惜他潦倒的际遇,原谅他滔天的过失。。。如果戚少商当真索要,他真的能还得起吗?
“你的债,我还不起,也不打算还了。”就算是还,也有心无力。自己本来也走火入魔,去日苦多。一切的一切,包括他和他之间扑簌的感情,都会结束了。“对不起,戚少商。”一层水雾渐渐蒙上顾惜朝的双眼。“你可是个大侠,不至于这么斤斤计较吧。”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虽然知道这笑容没人能看到。
戚少商觉得喉咙哽得发酸,“。。。难道这世上,再没有你牵挂的东西?”这句话艰难地吐出来,戚少商感到一阵痛彻心扉的恸。
顾惜朝狠狠地咬了咬下唇,“没有!在这世上,我唯一牵挂的就是晚晴。我早该去见她,但是晚晴要的是个英雄夫君,当日我只是个一无是处的江湖草莽,无颜赴死。如今疆场逞战,运筹帷幄,小有功绩,也算不负晚晴厚望。此去再无牵挂。”
明知顾惜朝这么说是为了让自己断了对他的想念,戚少商还是抑制不住地失落,继而愤怒。自己难道在他心中就那么无足轻重?“难道你就这么想死?!这么多年一起,你我生死与共悲欢与共难道都是逢场作戏?!”
“正是!没有了晚晴,日日煎熬。”
“那,我们一起浴血征战,一起畅饮欢叙,难道你。。。一点都不留恋?”有的时候人宁肯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相信自己的心。
顾惜朝狠下心肠。“过眼烟云,无可留恋。”
顾惜朝的话寒冷如冰,把戚少商的心撕得碎成一片一片。他知道顾惜朝这是口不应心。他不想听这些,他只想听顾惜朝说,说他也舍不得自己!一股激流在心底深处酝酿着,湃动着,终于冲出喉咙,“你骗我!我知道你在骗我!!你明知道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独活,正如同你不愿丢下我一个人独活!你为什么还要再说这种伤人伤己的话!!”
戚少商的身躯随着这吼声一同震颤,右手食指竟微微动了一下。这个意外令戚少商的头脑清醒了不少。之前也不是没有试过运功冲|穴,但黎浣愁内功深厚,以自己那点内力想要解开|穴道,从来都是枉费气力,所以试了几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动这个念头。可刚才一时气愤,大吼之下手指竟然可以动弹。
一念及此,戚少商忙试着运了运气。真气行处,玉枕、百会等几处|穴位竟微微有些发热。戚少商不禁一阵狂喜,大声道:“惜朝!不用争了!我们两个都不用死!这|穴道封得力度并不大。只要我们两个全神贯注运气冲|穴,天亮前解开|穴道应该没有问题。”
戚少商不再开口,时间紧迫,他一刻也不想耽搁,闭目静心,集聚精神运气。或许是死地求生,心无别念,三个时辰的功夫,真的被他冲开了|穴道。黎浣愁并无给二人加施绳索,|穴道刚一冲开,戚少商旋即坐起身。见顾惜朝双目轻合,静静躺在一旁,只道他尚未解开|穴道。再看过去,顾惜朝原来根本就没有在运气冲|穴!难道刚才顾惜朝说的想死的话都是真的?
戚少商一时气极,扑过去一把揪起顾惜朝的衣襟,“你真的不想活了吗?只要我们逃出这个山洞,便有一线希望。你当真要在这里等死不成?”说着双手一松将顾惜朝丢落在地,“这不象我认识的那个顾惜朝!”
话一出口,戚少商也猛醒。顾惜朝绝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刚才他和自己抢着去死,是因为别无生路;如今有一线希望,他怎么会无端放弃。戚少商连忙扶起顾惜朝,将他的头靠在自己臂弯里。忽明忽暗的烛光,映出顾惜朝略显苍白的面容。搭了搭脉,内息混乱,气行受阻。看来顾惜朝因为有伤在身,所以无法运气。自己刚才错怪了他。
“怎么?你受伤了?”戚少商心里疼惜,口气中全是悔意。但看周身并无血迹,倒像是内伤。
“一时不慎,气淤于胸。”顾惜朝含糊其辞。
戚少商无心细想,当下气运于指,替顾惜朝解|穴。但顾惜朝走火入魔在先,|穴位被制几个时辰,自己又无法运气,即便戚少商找准了|穴位,力道还是不够。
夜已经过去一半。
戚少商略一思索道:“我先帮你打通经脉,清除窒滞丹田的气血,再解|穴位就易如反掌。这铠甲厚重,不利导入真气。”戚少商说着动手去解顾惜朝的铠甲。待脱掉层层铠甲,里面是一件行军打仗穿的绵密战袍。戚少商索性将那袍子一并除掉。初时戚少商并未顾念太多,一心想着怎样给顾惜朝导入真气更方便更容易,可渐渐地手上的动作却慢了下来,直至双手完全停住。他抬起头。
果然,顾惜朝正用那种目光默默地盯着自己。那目光十分复杂,有困惑,有痛苦,还有更多的难以描绘的东西。他见过这种眼神,在那个初离西夏的下着雨的午后;在那个令他情难自己、撕开了顾惜朝的衣襟,狂吻了他的泥泞旷野里。那时候的顾惜朝一袭青衫被雨水浸得透湿,如同一支清新的带着雨水芬芳的绿荷。自己没忍得住就吻了他。他怎么能忘呢,顾惜朝用一记老拳回应了他的疯狂,对他说,他是个男人,他们两个都是。这句话他怎么可能忘了呢。
戚少商避开顾惜朝的目光,缓缓开了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我戚少商本就不是个喜欢藏着掖着的人,这么多日子躲躲藏藏自己都烦了,今天不妨把话挑明。”
戚少商深吸一口气:“惜朝,我喜欢你!喜欢到日日夜夜都惦念着你。可我从来没把你当女人看。在我戚少商眼里,你顾惜朝从来都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我喜欢你驰骋沙场的那份豪迈,喜欢你运筹帷幄的那份潇洒,我甚至欣赏你锲而不舍追杀我的那股狠劲儿!你说的对,你我都是男人,可我喜欢上了,又能怎么办?!”
顾惜朝静默的外表下,一颗心被戚少商大胆又不无痛苦的表白震撼着。每一句话,都如一颗巨石,在心海击起惊涛狂浪。他沉默着无言以对。
戚少商的头垂得益发得低。似乎是对着地摇了摇头,口气轻得像是自语,“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开始的,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忘掉。”爱上那个有著述《七略》之才、抚琴弈棋之能的青衣男子,也许只是一瞬间的事。但忘记他却是一辈子的事。
戚少商突然提高了声音:“惜朝,也许我对你的这份心,为天地所不容,为世俗所不齿,但我戚少商认定了!可又是谁说男人和男人不能相亲相爱?!我偏偏做定了这违天理、逆伦常的事!”戚少商一口气说完,每吐一个字都几乎耗尽了他的勇气。他盯牢了一处地面,尽力克制着那份折磨,“话虽如此,但我不奢求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你若是无法接受。。。今次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从今后天各一方,再不相见。”话说完,戚少商长舒口气,仿佛如释重负,神情又渐渐恢复了以往的爽利豁达。
“不过,现在是生死关头,疗伤要紧。衣衫太过厚重,妨碍我替你导入真气,打通经脉。此外别无他意,你千万不要多想。”戚少商说着,抬头看了看顾惜朝。
“好!”顾惜朝垂下眼帘应允道。可戚少商的那些话,却像一颗颗神奇的种子,在他心里生根发芽,枝枝蔓蔓撼动着他的心。
戚少商言出即行,心中没有了顾虑,麻利地除掉顾惜朝的衣衫,将顾惜朝扶坐于前,自己则在他身后盘膝而坐。戚少商运气于掌,似触非触抚在顾惜朝背后中枢|穴处。论二人内力修为,戚少商一直略胜一筹,此时他刚为顾惜朝推气过脉,即感觉到顾惜朝脉象更比刚才还要混乱。戚少商心中了然。
“惜朝,疗伤事大。你我须得心无杂念。”戚少商在顾惜朝背后轻声嘱道。
被一语点醒,顾惜朝心中暗暗自责。当下也收神摒念,专心配合戚少商。
二人本就心意相同,一旦摒除杂念,运气通关默契如一,颇为顺利。戚少商将真气透过顾惜朝背后大|穴贯入他体内,又小心导了真气将顾惜朝的经脉依次打通,最后二人真气合于丹田,戚少商轻拍一掌,顾惜朝胸口经脉受震,一大口淤血喷涌而出。
戚少商急忙扑到顾惜朝面前,“惜朝!你怎么样?”
顾惜朝报以一笑,“大当家的不必担心。这只是些淤血,现在经脉都已通畅。”
尽管戚少商也心里清楚应该是淤血被逼出体外,但看见顾惜朝吐血还是忍不住有些慌乱。血迹从嘴角沿着胸口,一路斑斑驳驳。戚少商抬起手来,轻轻拭去嘴边的一抹血渍。润泽的唇随着他的手指微微扯动,令他想起那个下着雨的黄昏和滞留在舌尖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