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了!脚踩在泥土上那种踏踏实实的感觉。被困在竹屋中几十日,再加上刚刚那番历险,二人此刻竟有种重生的喜悦。脚步欣快地向山下走着,顾惜朝脑海里却不时浮想起那一缕堕下山崖的紫衣。虽然现在知道黎浣愁少室山相救是为了九幽,但她毕竟于二人有恩。回想起黎浣愁听到爱人已死时的绝望眼神,顾惜朝侧过头来。
“我们去山后看一下。。。”
没想到戚少商也同时回过头来,两人不约而同说出一模一样的话。又想到一块儿去了。二人不禁对视一笑。
可是诺大的后山,寻了半个时辰只见到些竹屋的残片。
“黎浣愁的轻功出神入化,想来应该不会有事。”戚少商既是安慰顾惜朝,也是安慰自己。
顾惜朝正待答话,却听远处传来簌簌风声,那是高手施展轻功时衣袂和空气摩擦的声音。难道是黎浣愁?但又不象。黎浣愁的飞花曼舞致柔致轻,不应该是这种声音。
其实无需费神猜测,因为那人正是朝着二人而来。伴着一阵疾风,一个高大英武的黑色身影来到面前。
“铁手?!”二人心里呼道。
“戚大侠,顾公子。。。哦,应该叫顾大人。铁手寻你们二人寻得好辛苦。”铁手还是那样面无表情,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动声色,即使是嘴里说着“寻得好辛苦”,也找不出一丝辛苦的表情。黑衣人上前去递给顾惜朝一封书信,接着道:“我是奉了御令特来请二位进京见驾。这是皇上的亲笔信。”
皇上?那自是当日的康王,如今的高宗了。顾惜朝展开信,上面短短几行瘦金体字:
惜朝爱卿如我:朕今皇位得坐,顾卿功不可没。而卿不告而别,朕时时挂牵。如今江山飘摇,内忧外患。若卿尤记鸿鹄之志,还望重返殿堂,辅佐君王,一展才华,造福黎民社稷。
顾惜朝收起信,淡淡的道:“我不会回去的。有劳铁手大人回话了。”
铁手道:“皇上知道你会这么说的。除了书信之外,皇上还有口信给你,让我当面转达。皇上说:明珠供于庙堂,则风华彰显;失于江湖,则天物暴殄。说顾惜朝这么聪明的人,应该想得明白的。”
顾惜朝心中轻轻叹息,这几句话是真地说到他心里去了。他现在在江湖上结下无数仇怨,名声狼藉,还连累了戚少商也无处可去。可在皇帝面前,他是有功之臣,是个栋梁之材。何去何从,选择似乎很明显。。。但是他真的不想又回到皇宫那个地方。天下之大,难道没有别的选择给二人吗?
正在感慨万千之际,铁手又递上一封书信。“这是孝贤长公主的信。她得知我出来寻你们,特意拜托我的。”
顾惜朝忙打开信一看,原来庆平公主失踪了!自打送戚顾二人出京,小公主就没回去!
铁手道:“我打听到你们在少室山武林大会出现过,就一路寻了来。本以为庆平公主和你们在一起。。。”
戚顾二人互望一眼。城外分别时小公主哭得厉害,怎么就忘了再三叮咛她身边的人好生护送公主回去呢。公主没有回家,会去哪儿呢?
戚少商道:“我看,小公主她对顾惜朝念念不忘,可能找我们去了。我当时提到过会去天水寻找苦毒的解药。也许庆平公主也跟去了天水,但脚程没我们快,想必是跟丢了。”
顾惜朝点头道:“那我们这就去把庆平公主找回来。一个年轻姑娘,不谙世事,在外漂泊实在令人担心。皇上那边就等以后再回复,现在找人要紧。我和戚大侠即刻动身西去。铁手大人还请自便。”
铁手抿了抿嘴唇。他就知道这次的差事是个难办的差事。这两个人一个固执,一个别扭,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说动这两个人和他回京复命。干脆也死缠烂打,和他们一起去找小公主,也算办一件正事,总好过两手空空的回去。
●9。
尽管连年征战,西去的商路上仍然熙熙攘攘。两个英姿勃勃的年轻人并马而行。虽是商旅打扮,可二人无论如何都不象是做买卖的。已经来到宋夏边界,戚顾二人终于可以免去一路遮遮掩掩乔装的辛苦,只扮作商人即可。
两人下马进入一家客栈,不多时又一年轻商人也停马入住。顾惜朝不愿与他同行,可这难不到四大名捕的铁手——你们不带我,我就不紧不慢的跟着好了,谁也没规定这路只许你过不许我走。戚少商两头为难,但拗不过顾惜朝,只好由铁手跟着。
“店家,可否见到一个容貌俏丽,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中原人打扮。”同样的问题戚少商不厌其烦重复了无数遍,尽管从来得到的答复都令人失望,但每一次问他都仍期待着不同的答案。
“十七八岁的姑娘。那可多了去了。”店老板瞥了一眼戚少商。长的倒是眉清目秀,谁知也是个登图浪子,张口闭口就是姑娘。
“噢,那姑娘是,是舍妹。月前出去游玩走失了。”顾惜朝上前道。
店老板抬眼看了看顾惜朝,想了想道:“是不是还颇有些任性泼辣?”
“是!”二人齐道。
“好像见过,”店老板摸着山羊胡子忖道,“又好像没见过。”
戚顾二人脸上难掩失望的表情。
“我得好好想想。不如二位就在店里歇息一宿,没准儿我明天就想起来了。”
顾惜朝怒道:“你这明明就是想捉弄人,趁人之危多赚些钱。”噌的一下腰间利剑出鞘。戚少商忙拦住顾惜朝,“也许人家真的是年龄大了,一时想不起来。反正天色已晚,我们不如就在这里住一晚。明日再动身打听。”
“这种人着实可恶。别人有求于己,便趁机利用。”顾惜朝利刃还匣,心中不爽。
这一番动静,已经引得店里几位过客侧目。时局动荡,商人身带利器也并不少见,只是这两个人的气质更象是是剑客。大厅里坐了两个公子哥,不仅长的一模一样,还身着一样的青衣。这一对孪生兄弟,生的明眸皓齿,端的是俊美脱俗。两人被这厢的争吵引得侧过头来,盯了戚顾二人上下打量,最后目光留连在顾惜朝身上。
“大家出门在外做生意,和气生财。阁下消消气。但不知阁下为何事动怒。”其中一个青衣少年上前道。
店老板忙道:“说的是,说的是。这两位爷是要找一个姑娘。我人老糊涂,一时记不起来,劝他们二位住下待我慢慢想。这位爷就急了。”
“噢,原来是这样。我倒认识一位朋友,也许可以帮上你们的忙。但今天有些来不及了,明日一早我便带你们去见他。”少年道。
戚顾二人拱手道:“谢过这位公子的好意。素昧平生,还是不加叨扰。”
青衣少年也不再坚持。只微微一笑,艳若春花。
戚少商一边安抚着顾惜朝,一边安顿二人住下。他也觉到了顾惜朝近日有些焦躁。也许是因为小公主的失踪吧。
。。。
深夜。
噩梦惊魂,顾惜朝汗涔涔地从床上坐起。
已经不是第一次做同样的梦了,但他还是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脚,又借着月色端详了一下铜镜中自己的脸。当看到的还是那个青春勃勃的顾惜朝,心情才稍稍平复。
窗外夏虫鸣唱。听更声,应该才只是四更天。但他知道这夜他再也睡不着了。干脆和衣坐在床前,静下心来运气吐纳。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接连做这样的梦。当日在竹屋谎称九幽是练魔功走火入魔而死,骗过了黎浣愁,心中便一直隐隐不安。黎浣愁并不是等闲之辈,不可能轻易受骗,除非真的有这种可能。黎浣愁的那句话:“还是没有来得及。”莫非是指没有来得及警告九幽?
黎浣愁记忆中的九幽必也是个朗朗少年。她一定想不到当日的心上人,已经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九幽不肯见黎浣愁,也许除了不肯相见,也有不能相见的苦衷。
这么说来,自己从九幽那里学来的魔功,也只是魔天经上卷的武功,那自己岂不是早晚也逃不出和九幽同样的命运。。。
曾几何时,他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生命。晚晴在他面前自刎而去,令他也觉得活在世上了无生趣。
可现在他不想死,他还不能死。怎么能这样负了戚少商对自己的信任和期待,欠了那么多支持和关爱。他不能就这样丢下一个众叛亲离的戚少商,他要他幸福!
顾惜朝望了望沉睡着的戚少商,第一次觉得了紧迫。
嗖——
暗器破空的声音。顾惜朝疾手飞出,将射来的暗器捉住。那是一只精致的短箭,力道并不大,想来不为伤人。箭的一头系了一张纸条:
“想见到你要找的人,就跟我来。”
顾惜朝根本不假思索,越窗而出。一个白影儿正不远不近的等在外面,看到顾惜朝,还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
戚少商也跟了出来,心里多少有些不大高兴。暗器飞来他就已经醒了。这种冒险的事,顾惜朝竟然不叫上他,一个人跑了出去。
那白影儿忽急忽徐地飘动,似是在试探二人的轻功。白影儿的轻功并不弱,但二人修习飞花曼舞有一阵时日,跟着那白影儿绰绰有余,如同游戏般。不大会儿,三人来到了城外——确切地说应该是四人。一身黑衣的铁手捕快也悄悄尾随在后。
借着幽幽的月光,四周碑影绰绰,似乎是一个墓地。
白影儿飘落在一个墓碑上,尖声笑道:“二位好轻功。”
顾惜朝道:“既然我们都已经来了,还请阁下把人带出来吧。”
白影儿继续尖声尖气地道:“我是说了让你们跟我来,我可没说能把人带出来。人本来就在这个坟中。我把棺材带出来了。”话音一落,一口棺材兀的出现在坟前。
“阁下有什么用意明说好了,不需要装神弄鬼。我没有时间跟你浪费。”顾惜朝冷冷地道。
白影儿笑了,声音如同鬼魅,听得人毛骨悚然。“本来就是鬼,哪里有装?”说着一手指向棺材,棺盖轻启。白影俯身看了看,迭声道:“错了错了,不是这个。”说罢手一摆,那口棺材横着飘出去,没于夜色中。另一口棺材不知何时又摆在眼前,棺盖开启。
白影儿探了探身,道:“又错了。不过,这个人看起来很新鲜的,味道一定不错。”说着探手到棺材中,只听“噗”的一声,破腔取出一团红心,放在嘴里。“好吃,好吃。二位也来尝尝,不耽误找人的。”说着话,鲜血从口中溢出。
戚少商看得直作呕,行走江湖多年,血腥场面没少见,可这也太离谱了。
顾惜朝嘴角挂着蔑笑,“那在下就奉陪。”伸手到棺中,取出一颗眼球,放在口中。“确实很鲜美,多谢款待。还有什么,请都一齐亮出来吧。”
戚少商侧过头来看着顾惜朝一脸受用的样子,张大嘴巴,脖子僵在那里。
白影儿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好胆识!佩服,佩服!不过,接下来只能你一个人来。你的酒窝同伴,和那个黑衣跟班就留在这里。”
被说破了行踪,铁手只好悻悻的跳了出来。
话音一落,白影儿一个纵身,跳进棺材里。顾惜朝疾身跟进,伸手去捉那白影儿。却发现棺木无底,自己正往下掉落,忙使出飞花曼舞,缓缓落在坑底。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一束昏黄的光照过来。循着光找去,原来是一面铜镜折射的光。顾惜朝顺着光摸索过去,又是一面铜镜。再依次找去,走了半天,却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顾惜朝停下来思索。这难道是幻术?
“你在找什么?”一个温柔的女声划破寂静。顾惜朝的心都要跳出胸膛了!猛然回头,果真是她。
“晚晴!”顾惜朝情不能自已,“晚晴,晚晴,晚晴,”一遍又一遍轻声唤着,视线被泪水模糊了一次又一次。他用力争大双眼,不肯漏过挚爱之人的任何一个瞬间。她还是那样美,美的凄婉,美的清澈。
“晚晴,我们回家,这次真的,我哪儿也不去,就守着你。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等得好辛苦。。。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我们回家。”双腿象灌了铅一样的沉,顾惜朝一步一步吃力地挪向晚晴,伸出双臂将伊人揽在怀里。
却没成想揽了个空。晚晴竟似躲着自己,后退了半步。顾惜朝心中一凛,却也清醒了不少。晚晴已死,眼前这人不可能是晚晴,自己千万不要犯糊涂啊。
好像猜出了他的心思一般,晚晴颤声道:“我与相公阴阳两隔,回家,恐怕是有心无力。”
一句话令泪水决堤,顾惜朝的心崩溃了一般,痛得他无法思考。“既然如此,我便不回去,留下来陪你!”说完又走上前去。晚晴在哪里,家就在哪里。这次真的不再离开你,不走了!
眼见就要触到晚晴的手,一股白烟腾起,将顾惜朝裹在其中,四周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了。顾惜朝摘下配剑,以剑代拐,小心地在四周探寻。
仓啷一声,顾惜朝只觉手上一震,剑鞘扫到了什么硬物。随即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浓浓的烟雾中浮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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