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红鱼来的太快,中年道人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她便到了。
火凤燎殿,陨石降世。
即便是观主在场,也无法避开。
中年道人发现,观主还是自己,依然低估了叶红鱼的能力。
年轻的裁决神座,真的是万法皆通的天才,她的神术造诣竟胜过赵南海,她竟把自己的身躯修成了本命道剑,而她最后把自己变成顽石,那更是传说中千年前那位光明大神官领悟出来的块垒阵意!
当今世间,懂得块垒阵意的,只有如今的大河国女王,她又是从哪里学的?中年道人想不明白,但他必须接住对方。
不然,这只火凤便将飞出裁决神殿,破开桃山,得到真正的自由。
这是道门绝对不允许的事情。
中年道人伸出右手,一指点出,动作很迟缓。
火凤来的如此之快,快到前无来者。
他的动作如此缓慢,却抢在了火凤之前。
他的神情凝重,手指也沉重到了极点。
知其,守其,为天下溪。
知守观绝学,天下溪神指。
中年道人的天下溪神指,比起当年的陈皮皮,不知高出多少层次。
一指出,天下皆宁!
裁决神殿里熊熊燃烧的昊天神辉,仿佛被冰冻的火焰,不再摇晃!
那道来自天穹的力量残余,仿佛感受到了指间的意味,也平静了下来!
火凤的焰尾,瞬间敛没!
狂暴的陨石,忽然间露出了真实的面容,那些青苔,何能伤人?
中年道人施出了自己最强大的手段。
他御光明而来,一指点出。
火凤一声鸣啸,有些绝望。
叶红鱼的神情却依然是那般漠然,似乎什么都不在意。
她握剑,然后,出剑。
火凤光羽四散,她根本不理会。
殿内劲气四溢,狂风席卷,火凤骤然散去,只剩下她的本体。
她一剑刺向中年道人。
很普通的一剑,却是最强大的一剑。
如箭中重革,如石落幽潭。
一声响,有回响,念念而响。
中年道人的手指,与她的剑终于在空中相遇。
风骤息,尘渐落,裁决神殿瞬间回复幽静。
数道金线,从叶红鱼的身体里迸出,然后飘落,似真正的枯叶。
她握着虚剑,面无表情站在中年道人身前,裁决神袍半散,卷落在腰间,露出赤裸的上半身,血水从完美的曲线间淌落。
此时的她,浑身血污,半裸而立,似很狼狈,实际上是极美。
那是一种神圣的美,圣洁的美,纯洁的美。
但这种美很诱人。
诱人与神圣,其实并不抵触,至少在此时此刻她的身上。
血水从她的身上淌落,落到她的脚下,流进石板里的缝隙中。
那些缝隙渐渐被血水灌满,然后开始发光,就像是一道道的线。
血海里,有光线飘拂,光线起,便是一座樊笼。
中年道人的神情终于变了,因为他,正在樊笼中央。
……
……
(明天似乎可以多写点吧?感觉状态正在快速恢复,哈哈……话说,叶红鱼上半身赤裸,浑身是血那个,可以参照一下某些油画,当然,要换成东方女性这种,这要拍电影,应该很好看。)
第六卷忽然之间第四十八章血凤鸣桃山(下)
今夜一战,叶红鱼先战赵南海,再战掌教,最后对中年道人出手,这种选择很嚣张,哪怕她是惯常嚣张的叶红鱼——因为那三个人太强,强到她没有任何战胜其中一人的把握,这嚣张不免显得有些可笑,有些绝望。
但叶红鱼是什么人?她怎么可能做出可笑的事?她根本不知道绝望二字怎么写,那么她连环三击的目的是什么?
是的,从开始到现在,她的目标从来就没有变过!她根本没有想过逃走,她根本没有想过离开裁决神殿!非但不逃,她还要抓住中年道人!
她要用中年道人的命去换一条命!毫无疑问,这是很狂妄的想法,甚至可以说是赌命。但她就这样做了,因为她不惜己命,因为她要那条命!
因为,她有樊笼。
今夜之战,她没有天时,因为昊天已经抛弃了她,她没有人和,因为观主已经抛弃了她,但她有地利。
地利便是双脚所立之处。
她此时站在光滑的石板上。
她身在裁决神殿。
她就是裁决。
今夜,她把这座肃杀的神殿,变成了一座樊笼。
樊笼,不再仅仅是裁决神殿最强大的道法。
而变成了真实的囚牢。
前代裁决神座,立木为栅,用樊笼把前代光明神座关了十余年。
今夜,她也要把中年道人关进去,然后镇压之。
中年道人神情凝重,天下溪神指如泥牛入海,他收指,然后一袖拂出,精纯至诚的道门正宗玄功,落在那片光幕之上。
那片光幕由地而起,染着斑驳血迹,正是樊笼的本体。
道袖如锤,在裁决神殿的空中,砸出数声轰隆的雷鸣,却无法撼动光幕丝毫。
看着这幕画面,中年道人的神情愈发沉重。
赵南海和掌教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高速掠来。
他们终于知道了叶红鱼的安排,自然不能让她得逞,必须在樊笼真体成形之前,抢先打破,若真的让她把中年道人关进樊笼,今夜结局难料。
熊初墨胸腹深陷,雷鸣悠悠而出,那道磅礴的力量,自天外而来,落在他的身上,继而随雷鸣而出,轰击在樊笼阵间!
赵南海紧随其后,神情肃然双掌绵柔而至,昊天神辉再次猛烈地燃烧,似要把那座起于殿底的樊笼阵生生烧融。
樊笼阵里的中年道人自然不会束手待毙,他神情凝重地看了一眼夜穹,撤了天下溪神指的双手在身前变幻出数种形状,如蝶般扇动!
三道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以截然不同的三种形式呈现,几乎完全同时,落在了叶红鱼的身躯上,落在樊笼阵法上。
无数光亮浩翰而来,瞬间照亮裁决神殿里的每个角落,把樊笼阵最细微的光线都照耀的清清楚楚,夜殿里仿佛多了无数颗太阳。
极盛时的光明,便是黑暗,令人双眼皆盲,无论处于光明正中央的叶红鱼,还是其余三人,都再也看不到任何事物,只能感知。
叶红鱼赤裸身躯上的伤口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流的血越来越疾,她面无表情,静静看着樊笼里的中年道人,虽然看不见,却依然盯着。
血水淌落地面,顺地缝而流,唤醒裁决神殿隐藏无数年的精魄,遭到合力攻击的樊笼阵,非但没有破碎,反而愈发牢固。
某一瞬间,盛极的光明深处,仿佛响起一声庄严的断喝。
樊笼阵,终成。
她终于成功地将这座裁决神殿,变成了樊笼,困住了最强大的敌人,护住了自己,或者这也是一种自困,但她心甘情愿。
就在那瞬间,中年道人撤了蝴蝶散手,缓缓抬起头来,光明渐黯,他看清了浑身是血的叶红鱼,然后有两道血水从他的眼中淌出。
只是瞬间,他便在樊笼阵的镇压下受了极重的伤。
但他依然平静。
叶红鱼也很平静。
她上半身未着寸缕,美好的曲线毫不遮掩地让夜穹、让夜穹里的月与星,让夜殿里的人们看着,袒露了所有,神情却很坦然。
她松开剑柄——从开始到现在,她的道剑出了两记,根本未能伤到熊初墨和中年道人,而现在,她已经不再需要出剑。
熊初墨和赵南海罢手。
因为樊笼已成,她只要一动念,中年道人便会死去。
中年道人隔着那道肃杀的光幕,静静看着叶红鱼,沉默了很长时间,神情有些复杂,有些佩服,有些凝重,有些怜悯。
“没有意义。”他说道。
叶红鱼说道:“熊初墨和赵南海,只是两条狗,如果拿着他们的性命,自然没有意义,但师叔……你不同,观主会想你活着。”
中年道人看着她怜悯说道:“就算如此,现在时间也已经晚了,隆庆在宋国应该已经动手,就算观主垂怜,想让我活着,也不再有意义。”
听到这句话,叶红鱼沉默不语。
“而且……你关不住我。”
中年道人把手伸进怀里,看着她感慨说道:“所以,没有意义。”
叶红鱼看着他的手,秀眉微挑,说道:“你打不破樊笼。”
“当年卫光明叛离桃山时,曾经说过,我心光明,樊笼何能困?我不及光明老人强大,你这座樊笼,较前代裁决更加强大,但你依然困不住我。”
中年道人的手重新出现时,手里多了一卷书。
那卷书不知是什么材质所造,在如此恐怖的战斗里,竟没有被气息对冲碾碎,也看不出来新旧,隐隐透着股高妙的气息。
中年道人看着手里的这卷书,有些犹豫,有些遗憾。
叶红鱼隐约猜到这卷书的来历,神情骤变。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中年道人最终下定决心,缓声吟道。
随着他的吟诵,他手里那卷书,也缓缓掀开了一页。
那卷书掀开了第一页,那页瞬间燃烧成灰。
一道磅礴的力量,极似于天启的力量,从那页消失的纸里迸发出来,轰击到了樊笼阵法上,只是要比天启来的更加真切!
轰隆一声巨响,樊笼阵微微颤抖起来。
看着这幕画面,感知着那卷书里神奇的力量,叶红鱼知道自己的猜测果然是真的,神情剧变,寒声道:“你们竟敢以天书为器!”
是的,中年道人手里那卷书是天书!
天书落字卷!
一页落,而惊天下!
何况樊笼?
叶红鱼双臂一展,裁决神袍无风而舞,如瀑的黑发也狂舞起来!
她竟是要用裁决神殿这座樊笼,硬抗天书!
中年道人的神情异常凝重,因为他发现,一页天书,并不足以冲破这座樊笼。
于是,天书继续燃烧!
落字卷,一页一页地落着,落地便成灰烬。
仿佛无穷无尽的最本原的力量,随之释放,向着夜殿四处袭去!
中年道人看着天书落字卷,在自己手里越变越薄,神情愈发痛苦。
道门弟子,亲手毁去天书,谁能舍得?
樊笼与天书的战斗,依然在持续。
落字卷一页一页地燃烧着,裁决神殿不停地颤抖,石壁上出现了无数道细微的裂缝,有石砾簌簌落下,仿佛要地震一般。
战斗至此进入最恐怖的时刻,先前被掌教天启所慑,此时又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桃山上的人们终于被惊醒。
数千上万名神官和执事,站在各处山峰,站在各处道殿之前,看着崖畔那座黑色肃杀的神殿,看着神殿在夜穹下摇摇欲坠,脸色苍白至极。
人们惊慌失措,人们震撼无语,人们很惘然,不知该如何做。
轰的一声巨响,裁决神殿东南角,应声而塌!
无数石砾激射而起,山腰下方坳里的桃枝,不知被打碎了多少根,无数神官执事痛哭着跪倒,不敢抬头,不敢出声。
裁决神殿里,烟尘弥漫。
熊初墨站在战场之外,神情复杂至极。
这是天书落字卷和裁决神殿之间的战斗,这是昊天与道门之间战斗的缩影,即便以他的力量,也很难加入到这种层次的战斗里。
看似很久,实际上很短暂。
天书落字卷,在中年道人的手中,烧毁了约半数书页。
樊笼阵,终于还是破了。
裁决神殿似乎下一刻便会垮塌。
叶红鱼被天书的力量强行震回墨玉神座旁。
她脸色苍白,神情却还是那般漠然。
裁决神殿里安静了很长时间。
无论是中年道人,还是熊初墨、赵南海,都没有说话,看着墨玉神座旁浑身是血的女子,心生敬意,或者还有些惧意。
差一点,只差一点。
面对着道门如此强大的狙杀阵容,年轻的裁决大神官,竟然只差一点,便能逆转局面,甚至让整个局面导入她的想法里。
如果中年道人没有拿着天书落字卷。如果他不是领受观主的命令,以近乎亵渎的手段,把天书当作了道门的兵器,那么叶红鱼或者真的会胜利。
现在她败了,真的败了,但她面对如此强敌,最后逼得对方底牌尽出,生生毁了半卷道门至宝的天书,她有足够的资格骄傲,并且得到敬重。
只可惜还是没有能赢。
叶红鱼脸色苍白,不是因为受了重伤,不是因为畏惧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如果败了,那么叶苏便会死。
她今夜所有的目的,就是为了擒住中年道人,借此换叶苏一条命。
中年道人说这没有意义,但她还是必须这样去做,因为叶苏——她的兄长,对她来说,从很多年前开始,便是她活着的所有意义。
中年道人以虔诚的神情,把天书落字卷重新纳入怀里,然后看着叶红鱼,非常诚恳地说道:“你很美丽,也很强大。”
叶红鱼面无表情说道:“我知道。”
中年道人看着她,看着她内心最深处的那份倔强,仿佛看到小时候观里那个喜欢爬树,喜欢欺负陈皮皮的小姑娘,怜惜渐生。
“很遗憾,你必须死。”
裁决神殿坍塌了一角,叶红鱼受了重伤,她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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