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我依然喜欢。”
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我也是喜欢的。”
然后他望向雪窗外的那些竹子,想起那个漫长的夜,自已在雪湖畔呵天骂地,说道:“那天她跑掉,但跑的不远,所以我能抓回来,这一次她跑到天上去了,跑的太远,回不来了,所以我没有任何办法。”
这段话前后似乎没有什么关系,但莫山山听懂了,疏长的睫毛微微眨着,白皙的脸上没有任何黯然情伤,只是平静。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这就很好。”
她看着宁缺说道:“至于其余的贪心,以前或者有可能,现在大概没可能,我也不会因此而感到伤心,因为这大概便是天意。”
她斟了杯酒,缓缓推到宁缺身前。
然后她望向雪窗外的夜穹,微笑说道:“谁让她就是天。”
宁缺看着她那令人心颤的美丽容颜,饮尽杯中酒,以为敬。
…………长安城越来越寒冷,冬天变得越来越冷酷,日子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前行,悄无声息间,天启十八年便走到了尽头。
小皇帝还没有正式登基,大唐朝事尽掌于皇后之手,改年号的事情,大概还要等一段时间,战争并没有完全停止,唐国依然承受着极大的压力,不知有多少人死去,但新年总是要过的,并且还要过的更热闹。
宁缺的新年是在书院里过的,后山的师兄师姐们伤的伤、残的残,养病的养病,年夜饭便落在莫山山和唐小棠的身上,再加上小书童在旁协助,虽然直到月亮爬上山巅,饭菜才做好,总算是有口热乎饭菜吃。
这一夜大家都喝了不少酒,对着夜穹里那轮明月敬了好几轮,如果夫子这时候有空闲喝下弟子们敬的酒,只怕会醉的一塌糊涂。
很平静很温馨,仿佛一切如昨,但事实上众人都觉得,现在的书院后山少了些什么,而且缺少的那些很重要,也许是最喜欢当美食品鉴家的老师,也许是前些年一直在负责做饭的桑桑。
新旧两年相交之时,世间的局势也发生了很多重大的变化,因为天气严寒的缘故,金帐王庭的骑兵终止了疯狂的进攻势头,与唐军暂时进入了休战状态。金帐王庭以七城寨的开平为大营,唐军则是坚守在向晚原一带,寸步不退。
月轮国的国主以及大军的主帅等重要人物,都死在大师兄手中,大军主力在葱岭前被大唐西军歼灭,西军趁势突破葱岭,直袭朝阳城,意欲灭其国本,一路连破十七城,到了朝阳城北才接到长安十万火急发来的飞信。
舒成将军看过这封由朝廷和书院联署的书信后,思考了一段时间,然后不顾麾下众将领的震惊不解和反对,强行命令大军回撤。
大唐西军撤离朝阳城之时,烟尘冲天,月轮国人完全无法相信自已的眼睛,待他们确定唐军不再攻城之后,整个朝阳城变成了一片欢迎的海洋,无数的月轮国人痛哭流涕,然后开始泼洒清水以为庆贺。
在此后的撤军途中,大唐西军甚至受到了月轮国国民的夹道欢送,不时有月轮国士绅百姓或是僧侣,给大军送来粮草清水还有染红的鸡蛋,最开始坚决反对撤军的西军将领们,在看到这一幕幕画面后,终于确认这个常年温暖的国度实在是不能以常理论,征服他们确实没有什么意思。
真正最令人震惊的变化,发生在青峡处,号称数十万之众的西陵神殿联军,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竟开始收兵南撤,不再试图打通青峡,也没有绕道北伐的意图,而是撤回了清河郡,沉默地等待着什么。
大唐镇南军千里奔援青峡,一路丢弃了无数辎重,甚至大部分士兵连盔甲皮甲都扔进了深山里,疲惫不堪、完全靠意志力在苦撑,因为西陵神殿联军的南撤,他们终于迎来了珍贵的喘息机会,只是幸福降临的如此突然,无论是镇南军的将领们还是长安城,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最强大的神殿联军,在这场举世伐唐之战里,等于什么事情都没有做,或者更准确来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便这样退了回去,这究竟是为什么?
唐人想不明白,南晋人更想不明白,尤其是因为丧子始终沉浸在极端悲痛中的南晋皇帝陛下,更是不可能想明白,所以他非常愤怒。
然后他便气死了。
新年之后,南晋皇帝的死讯传遍天下。
按照南晋朝廷的官方说法,这位伟大的南晋皇帝是因为操劳国事过甚,连续批阅奏章,三天两夜未眠,突发疾病而亡。
大唐天枢处在南方则查到了一些别的说法,虽然最终能够确定的只是一些片段,却足够长安城里的人们推断出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南晋皇帝死前的那天,因为西陵神殿联军南撤而雷霆大怒,把南晋军方的将领召进宫里一顿乱骂,甚至就连已经死了的白海昕主帅都没有放过,然后这位陛下依然没法高兴起来,命令剑阁派人进宫交待为什么青峡一战打成了这副模样。
剑圣柳白正在养伤,而且以他的地位,自然不会去皇宫做什么交待,剑阁随意派了名弟子进宫,那名弟子叫柳亦青。
然后……就没有什么然后了。
…………南晋皇帝的死,在史书上大概只是简单的一句记录,和历史上无数座皇宫里的阴森血污相比,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在有心人的眼中,这位皇帝陛下的死亡却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因为这代表着人间权力结构的根本性改变。
修行者并没有足够的力量,能够影响世俗的皇权,这场举世伐唐战争里的很多细节,早已证明了这一点,无论是燕国的修行者,还是唐军里的阵师剑师,或者是金帐王庭里的祭司,在千骑冲锋和满天箭雨之前,和普通人没有太大差别。
同样是这场战争,却证明了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知命巅峰的真正强者,一旦发威足以改变河山的颜色,比如青峡之战里出手的那三人。
肃穆的南晋皇宫,在一个瞎子的剑前,都显得那般孱弱、不堪一击,这与剑阁的强大有关,事实上却说明了一个事实。
夫子离开人间,去了天上。从那一天开始,人间便不再是当年的人间,这便是所谓天上人间。
第一百九十四章世内事外
像柳白君陌叶苏这样强大的修行者一直存在,千年前的世界,本就是修行强者的世界,无论王族还是普通人,都只是在缝隙里苟延残喘的可怜人。
只不过千年有圣人出,随着夫子建唐,西陵神殿做出相应的改变,这种局面便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有书院和西陵神殿这两座大山,再强大的修行者,都必须服从于世俗的规矩——除非他们能够越过五境——然而越过五境,他们会发现自已的头顶,原来始终笼罩着一片青天,让己不得出。
如今夫子登天,苍天也似乎无心再理人间,西陵神殿在战争中损耗极大,两座大山和一片青天的震慑力,都在减弱。
在这种情况下,强大的修行者自然可以呼吸更多新鲜的空气,更何况像剑圣柳白这种只要愿意、随时可以跨过五境门槛的人。于是南晋皇帝悄然死去,便成了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因为他根本没有看明白世界的变化。
越强的人拥有越多的自由,一旦他们有能力把这种自由凌驾在人间之上,人间必然陷入混乱之中,如同大唐出现之前的那些蛮荒岁月。
现在就看像柳白这样的神殿客卿,对昊天道门是否还保有足够的尊敬,同时看书院里的人们,能否像夫子那样替人间百姓撑开一把伞。
如果只从眼下看来,西陵神殿在这场战争中受到的削弱最多,但昊天道门统驭世间无数年,底蕴之深厚难以想象,谁都不知道在哪座山的简陋道观里,是不是还藏着知命境的隐者。
除了七枚大师重伤,佛宗的实力基本上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无论是佛宗行走七念还是悬空寺的僧兵,都没有加入到这场战争中来,只是因为佛宗本身的理念所限,他们应该不会做出太主动的事情。
除了道佛两宗,世间诸势力最强的还要数金帐王庭,除却那些狼群一般的骑兵,王庭的国师和那十余位大祭司,便足以震慑绝大多数修行者。
南晋剑阁已经开始展露锋芒,相信各地的门阀世家低调多年的供奉,也敢在这风雨飘摇之时出来见天日了,被三大不可知之地控制无数年的世俗世界,必将变得纷乱起来,谁也看清楚最终会走到哪一步。
如果想要看清楚人间的将来,所有修行门派都必须盯着长安城南的书院,无论书院现在如何沉默,但那里毕竟是书院。
…………“今后是修行强者的世界。除非夫子回到人间,或者西陵神殿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实力,不然至少会乱上一段时间。”
宁缺隔着青帘,看着车厢里说道:“你现在应该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那些大臣也应该认识到这一点,然后学会接受现实。”
来到新的一年的长安城,局势也有些纷乱复杂,当西陵神殿联军和金帐王庭骑兵施加给大唐的强大的外部压力暂时消失之后,原先看似铁板一块的大唐朝野内部,有些隐藏着的问题渐渐浮出水面。
尤其是前些天,华山岳的死亡从前线传来后,整个长安城都震动了。
华山岳是世家子弟,数年前便成为固山郡三州镇军主管,在军中权势颇重,地位极高,很被看好成为将来的大唐王将。
在大唐军中,马革裹尸从来都不是只属于普通士兵的悲伤,将军死于沙场是很常见的事情,比华山岳级别更高的将领,死于敌人流矢的事情,在大唐千年的历史上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按道理来说,华山岳战死的消息,肯定会引起朝野间的悲痛与遗憾,却不至于引发如此剧烈的震动。
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华山岳身为三州镇军主管,不需要身先士卒,至少不需要在战事渐平的时期,还要带着下属冲杀于凶险的战场之上。最关键的是,所有人都知道,华山岳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被书院送到了镇北军中。
于是华山岳的死讯,在很短的时间内,便点燃了公主一派官员的怒火。前日朝会结束之后,白发苍苍的礼部尚书对着宫墙泪流满面,厉声喝道:“即便有罪,岂能不审而死?娘娘,你可对得起陛下?”
礼部尚书乃是公主派的大人物。像他这样的人,在朝中还有很多,更何况华家本就是大唐世家,不知有多少亲近的门生故旧。
如果皇后和书院选择在这时候,对朝野间的势力进行清洗,必然会伤透人心,但如果不伤人心,人心却难免乱起来。
皇后娘娘是魔宗圣女这件事情,直到如今依然无法被大唐朝野很多人接受,最危险的是,如果人心之乱和道门对大唐皇室的指责联系到了一起,必然会给大唐带来极大的麻烦。西陵神殿方面,现在还没有进行这方面的舆论攻势,但谁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
红袖招前停着很多辆马车,楼内却非常安静,听不到丝竹之声,听不到曲声,听不到一曲舞罢,喝彩鼓掌之声。
大厅里摆着十余张桌案,案后坐着的人,都是公主一派的重要人物,这些人或面有怒色,或面带思忖之色,或沉稳不语。
无论心里是何等情绪,但他们看着正前方那张桌案的眼光都很冷漠。
那张桌案摆在正前方,和这十余张桌案隔着一段距离,宁缺坐在案后,静静看着面前这十余位神情各异的大臣。
他是书院十三先生,整个唐国无人敢有丝毫不敬,但此时却没有人理他,所以他显得很孤单。
宁缺很适应这种孤单,无论是在岷山还是在荒原,他过惯了这种日子。
他举起酒壶,把自已面前的酒杯斟满,看着身前这十余位大臣,说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不甘心,或者说不服气,或者对皇后娘娘有所怀疑,或者认为我做了些很不妥当的事。”
大臣们微微挑眉,心想难道你真地敢自承其事?
宁缺举起酒杯说道:“但我不会对你们解释,因为我不需要解释,唐律在上,规矩总是要守的,等什么时候我大唐军队能够南出青峡,收复清河,或是深入荒原,把金帐一把火烧了,到时候我们再来说今日这些事。”
一位大臣说道:“那十三先生今日让我们来又是何意?”
宁缺说道:“我要你们闭嘴。”
那位大臣怒意难遏,斥道:“你凭什么让我们闭嘴?”
宁缺说道:“没有证据,到处传流言,是为诬陷,而且在这种时刻,做这种事情,迹同叛国,你们应该知道轻重,如果不闭嘴,那你们想做什么?”
“我们要见公主殿下。”
“不行。”宁缺说道:“殿下是待罪之身,没有人能见,如果你们坚持要见,那明日便开审公主殿下篡改先皇遗诏一案。”
“那便开审吧。”
沉默的礼部尚书终于开口说话,声音有些疲惫,也有些黯然,说道:“至少我不能眼看着殿下像华将军一样悄悄地死去。”
宁缺看着手中的